不過半月又出了個意外。
羅竟因病假釋從監獄放出來,打車迴到原來的住處,從車上下來,剛到巷子口,就遭遇了一記冷槍,從太陽穴擊入,瞬間斃命。
肖舟聽到時,也抽了口冷氣,不可置信地轉向季陽,“你找人殺了他?”
“你不也說,要給他點教訓嗎?”
肖舟臉色慘白,遊魂似的呆了半晌。
季陽挑眉問他,“如果他在監獄裏那次把人弄死了,你知道我殺了他之後,也會是這種反應嗎?”
肖舟不再說話了,站起身離開了這兒。
從季陽那裏走了,肖舟漫無目的地開車兜了半座城市,一直到夕陽落下後,才來到監獄換了製服。
他找到江成遠時,江成遠正躺在倉室裏看書。
用鑰匙打開門,肖舟走進去,當啷作響的聲音早把他的行蹤暴露了。
江成遠抬起眼,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把書放下了,“怎麼了?”
江成遠躺在下鋪,肖舟就走到床頭的地方,泄了力一樣順著床架子坐到地上,一條腿支起,一條腿平放,頭靠著鐵欄桿,“羅竟死了。”
江成遠用手臂把他的頭摟住移了個位置,讓他枕著自己,“他死了,你也舍不得?”
肖舟心裏有些悶,是一種很難描述的感覺,“沒有,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後,我也討厭他,他是該死的。”
江成遠摸了摸他的頭發,“但你怎麼還這種反應?”
肖舟沉默了會兒,才搖搖頭,“不知道,也許太意外了,所以覺得荒誕。”
江成遠俯視著他,肖舟現在是仰頭看著他的,自己整個人都落在了他的眼睛裏。江成遠突然笑了下,也搖了搖頭,“這是你和我們不一樣的地方,我們是野獸,你還是個文明人。這很好,你在這樣的環境裏待了這麼久,也沒有被同化。”
江成遠安靜地抱了他一會兒,肖舟疲倦地靠著他,過了會兒緩和過來,整個人則好像充了電一樣,利索地從地上坐起來,從帶來的包裏拿出自己煮的粥,“我給你帶了吃的,你老不吃東西,都瘦得沒人樣了。”
江成遠不吃東西倒不是賭氣,純粹是他真的沒胃口,他本來就有胃病,一場病痛下來,胃病發作,吃什麼吐什麼。
粥倒還能勉強喝一點,海鮮粥,味道鹹鮮,放了海參魷魚蝦,他小口喝了半碗,在胃再度翻江倒海前及時止住了,算是消化一點東西。
肖舟看他總算吃了,鬆了口氣,把東西收起來,“明天到複診的日子了。”
提到傷處,江成遠臉色就變了。這幾天他都避免去想這個,現在試著動了動,然後搖了搖頭,“很疼。”裏頭全是鋼釘鋼板,不疼才見鬼了。
看著他痛苦的樣子,肖舟忍不住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久了,還是肖舟第一次問這個問題。
“我知道你和季陽在外麵做什麼,”江成遠說,“但你們沒必要再繼續的,這是沒意義的事。”
溫若涵的事情查起來並不容易,肖舟跟她虛與蛇委了一個多月,才找到了點線索。做情婦不難查,但那個護身符是什麼意思呢?陳年舊事,抽絲剝繭,一直到將一切聯係上她父親的死才有了眉目。
季陽弄清楚了來龍去脈後,呆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知道他為什麼這樣了,是破釜沉舟。”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他沒法出來。”季陽冷漠道,“這是他交換的條件,是證明,保外就醫也算投機取巧了。”
看肖舟並不理解,季陽說,“我們有一個習慣,會把所有經手的案子記錄下來,必要時,這些記錄就是保命符。但有時候,手握這些東西也會變得很危險。”季陽說,“江成遠搞垮了蔣家,背叛了他背後的勢力集團,他就變成一個定時炸彈,隨時都會引爆,除非讓他死了,這個炸彈才會消失,那些人才能安心。為了活命,成遠總得付出點什麼來,證明他沒有威脅了。”
所以入獄,就是他的證明了。
禍不單行,監獄最近縮減經費,人手不接的時段熬過去,開始裁撤人員。臨時工首當其衝。
在值班前,監獄長找肖舟去談了話,給了補償,但肖舟必須走了,這是最後一個月,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從辦公室出來,肖舟去值班間換上衣服,心情沉鬱,一時也想不出辦法。
“我發現你怎麼老去那個人那兒?”有同事碰了碰肖舟的胳膊,“你不會看上他了吧?”
肖舟側過頭,迴了點神,敷衍道,“沒有,那人不是身體不好嗎?這裏都欺軟怕硬,我管這一片,總應該照顧一下。”
那人促狹地看了看他,“別玩犯人,很危險的,被人告發你事就鬧大了,飯碗保不住還是輕的,小心命都搭上。”
“你不要瞎說,我沒有這種意思。”肖舟一顆顆扣上紐扣,扣上緊收腰身的皮帶,拉挺衣服,身材相當倜儻緊俏。
旁邊有人插話,“不過長得是不錯,玩這種以前高高在上的alpha,應該很刺激吧。”
肖舟對這個討論的話題感到惡心,徑自轉身走出了值班室。
他進了倉室,江成遠躺在那兒像是睡著了,他走近了看,才發現他不是睡著了,倒像是昏過去了,滿頭都是虛汗,唇色蒼白,臉卻被燒的通紅。
肖舟嚇到了,用手背去試探,發現他體溫滾燙。急忙把人背起來送醫務室,江成遠比他高半個頭,骨架生得高大,雖然瘦成了一把骨頭,背起來還是很費勁。肖舟摟過他的腰,驚覺人真是瘦得脫了形,一臂攬過去,好像能把人捏碎了一樣。
他把人背起來的時候,江成遠就醒了,下巴擱在他的肩上,滾燙的唿吸噴在耳廓,“舟舟?”
肖舟跑得氣喘,隻來得及應他一聲。
江成遠聽出來了,放心一點,意識就又昏迷過去,隻順從著本能喃喃,“疼……”江成遠燒得昏昏沉沉。他第一次示弱,就顯得很可憐了,聽得人五髒六腑都擰在一塊。
肖舟身體都哆嗦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把人送到醫務室,裏頭隻有一位值班醫生,他把人從身上卸下來,小心翼翼放在裏間的病床上,然後旋風一樣跑出去把醫生拉進來,“你看看他怎麼迴事?怎麼會燒成這樣?”
醫生做了一番檢查,說是傷口愈合的不好,環境也不太幹淨,所以有一點感染,想見效快的話,換藥後吊個水過一晚上能好。
肖舟勉強定了心,這才發現自己也是滿身的汗,慌得六神無主,腿軟得像兩根軟麵條,簡直立不住,他跌跌撞撞後退兩步,坐倒在椅子上,看了看床上的人,又對醫生問,“你看,他還能站起來嗎?”
那醫生上了點年紀,實際沒什麼真才實學,裝模作樣簡單檢查了腿骨的愈合情況,“這條腿不太成,能有知覺就不錯了。”
好像是有預料,肖舟對此沒什麼大的反應,隻有些麻木地點點頭。
江成遠要輸一晚上的液,肖舟去交代了下,就偷偷溜迴來陪著,給醫生塞了錢,請他不要說出去。
半夜的時候,江成遠燒退了,人也清醒很多。肖舟打了水,浸濕了毛巾給他擦身,一方麵是降溫,一方麵讓他不至於汗津津的睡著難受。
江成遠很聽話的任他擺布。
擦完身,肖舟把水倒了,自己簡單用涼水衝淋了下再進來。
江成遠現在沒了睡意,正看著醫務室窗戶外的月亮發呆,月光透過高高的窗戶照在他臉上,泛著白光,好像霧一樣籠罩了一層,讓他有一種不真實感。
肖舟走過去,輕輕握了他的手,“還難受嗎?”
江成遠轉過頭來看他,臉色平靜許多,“好多了。”
肖舟坐下來,低聲說,“創口感染了,重新換了藥,以後要注意點,不要碰水,如果感染加重,可能還要二次手術。”
江成遠點點頭,“嗯,可能是之前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我知道了。”
肖舟慢慢收攏手指,猶豫一會才說,“我可能要走,沒法再看著你了,你要自己小心,不能不吃東西,也不要逞強,有什麼需要的就帶消息給我,我會想辦法的……”
江成遠安安靜靜看著他,俄而笑了下,“你怎麼這麼囉嗦了?把我當小孩子嗎?”他抽出手,彈了彈肖舟的額頭,“知道了,小老頭。”
話音戛然而止,肖舟盯著他看了會兒,突然俯下身攬著他的肩,抽噎著哭了,“對不起,我救不了你出去了。”
江成遠身體一僵,之後撫了撫他的頭發,很平靜地說,“沒關係,這不怪你。說實話,我都沒想到能看到你,你給了我很大的驚喜了。”
“看到有什麼用呢?我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江成遠幹脆抓著肖舟的肩讓他直起身,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你也該迴去過你自己的生活了,而不是一直守著我。”
肖舟搖頭,“我不想,你會很危險。”
“別傻了。”江成遠笑笑,“你幫了我很多,剩下的我自己能應付,我是瘸了條腿,又不是半身不遂。”
“我在這裏待過。”肖舟說,“我知道這兒有多不容易。”
江成遠擦掉他的眼淚,“你都幫我鋪好路了,你也得相信我啊,我這麼沒用嗎?”
肖舟一下沉默了。
江成遠用手指描摹著他的臉廓,輕聲說,“親親我好嗎?你都快走了。”
肖舟抬了抬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濃密的睫毛還掛著淚水,顫顫巍巍得晶亮亮一片,然後俯身下去,輕柔地吻了吻江成遠的唇,小心得像親吻一片雪花,一點都不敢用力,舌尖從唇齒的縫隙間鑽進去,柔軟地探尋糾纏。
江成遠抬手扣住他的肩膀,把他往下壓,慢慢加深這個吻。
月光安靜地充盈了整間屋子,亮堂得沒有一處陰影。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分開,也隻是依靠著沒有說話。
也不知怎麼突然靈光一現,肖舟退開了點,有些遲疑地抬頭問,“你是不是做了什麼?這裏才會突然開始裁人。”
江成遠鬆開禁錮他的手,靠迴床上,“這樣對你比較好。”聲音淡淡的。
肖舟意料之外地瞪大眼,“真的是你?”
他一下後退站起來,“憑什麼?你又自作主張去幫我決定!”肖舟氣瘋了,簡直聲嘶力竭,他身體哆嗦著,想著江成遠自作主張做了多少事,讓他不得已受了多少恩惠,痛苦了多少日子?他覺得好的就一定是對他好嗎?他有沒有想過這樣更讓他難以接受?
江成遠抬起那隻輸液的手虛弱無力地去抓住他,“你就再聽我一次吧。陪我在這裏窩著有什麼意思呢?拖累了你,我也不自在。”
江成遠是個病人,肖舟不能拿他怎麼樣,也不會去揮開他的手,就隻是眼睛空洞地大睜著,眼淚連成了線一樣往下掉。
這樣僵持片刻,肖舟終於冷靜下來,慢慢把江成遠的手從自己身上拉下來,放在床上,然後直起身又退後一步,臉上的表情有點古怪,“你總是這樣,我說不過你。”
江成遠歪了點頭看他,現在肖舟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成了灰黑的影子,讓人看不清楚。
肖舟嗓音低沉,“如果這是你期望的,那就按你的意思吧。”說完就轉身離開了,隻是出門時趔趄了一下,像被什麼痛苦的東西牽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