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路明的媽媽廚藝很好,怪不得聞路明也這麼會做菜。晚餐閑聊時得知,他父母一位是科研所所長,一位是a大附屬醫院的產科主任,難怪聞路明舉手投足都顯得家教嚴格,一看就跟我不是一路人。
我長這麼大,從沒吃過家裏二老親手做的飯,別說吃飯,一年到頭連麵都見不著幾迴。
從前言頌沒那麼忙的時候,周末迴家偶爾親自下廚,他廚藝也一般,我吃人嘴短,不好挑他什麼毛病,得虧我從小不貪嘴,這麼糊弄著也長大了。
我第一次覺得吃飯是個事兒是跟許漾在一起之後,他比較講究,一日三餐都很認真,可沒多久他也走了,我又開始糊弄。
後來晝夜不分地酗酒進了幾次醫院,醫生說我胃不好,再這麼折騰早晚出事兒。我當他們危言聳聽,從沒往心裏去。這兩年情況稍微好轉,倒不是我惜命,而是想起許漾的次數越來越少,依靠酒精麻痹自己的次數也跟著變少,最近運氣不好,才又把自己給弄病了。
因為這病,聞路明睡前又逼我吃了一把藥。可能是受醫生母親的影響,他給我拿藥量體溫的樣子還挺像那麼迴事兒,我問他怎麼不學醫,聞路明推推眼鏡,說不感興趣。
我誇他明智,說學醫太危險,一不小心連命都搭進去。
聞路明眸光暗了暗,什麼也沒說。
等我病好利索已經是一個禮拜之後了。我在聞路明家住得格外舒坦,因為不得不跟著他早睡早起,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
某天傍晚聞路明說要去超市采購,我也一起去。他開車太穩,我坐在副駕連連犯困,正快要闔眼,他突然一個急剎,我猝不及防被甩出去又撞迴靠背上,瞬間清醒了過來。
“怎麼了?”睜眼看見前麵堵了好幾輛車,再往前好像還有警車閃爍的紅藍燈。
“不知道。”聞路明按下車窗,探頭出去看了看,“可能是車禍。”
我們說話的時候後麵又上來幾輛車,看樣子事故發生不久,接下來八成越來越堵,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了了。
我解開安全帶下車,說:“我去看看。”
前麵也有司機下車圍觀,還有人舉著手機拍照,人群竊竊私語,聽起來不像是車禍那麼簡單。
“天哪……太嚇人了,這還能活嗎?”
“這麼多血,鐵定活不了了。”
“你們沒看見當時那場麵,我什麼都沒反應過來人就躺那兒了,現在越想越後怕。”
“有倆小姑娘都嚇暈了,救護車怎麼還不來?”
……
我正疑惑,前麵一個女司機突然尖叫一聲,轉身跑迴來一頭撞在我身上,把我撞得向後趔趄了兩步,條件反射地扶了一下她的肩,說:“小心。”
女司機滿眼驚恐,嚇得忘了道歉,一把推開我跑了,我迴頭,看見她正扶著路旁的樹幹嘔吐。
我走到警戒線邊上,正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眼前的畫麵便如一道從天而降的雷擊,把我死死釘在原地。
——血泊中躺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性,雙眼緊閉,表情痛苦,似乎已經失去了唿吸。
致命傷在左胸,大量湧出的鮮血浸透了她身上的白色連衣裙,從出血量可以判斷是利器刺傷,並且一擊正中心髒大動脈。
好多血……
埋藏在深處的記憶忽然湧出,與眼前的畫麵交疊在一起,好像過去一個世紀那麼久,又好像隻有一秒,我的耳邊開始出現高速的嗡鳴,眼前也一陣一陣發昏,全世界隻剩下刺眼的鮮血,鋪開漫天遍地的紅。
恍惚中我產生一種錯覺,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的臉,漸漸變成記憶裏熟悉的那一張,而我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救護車從街道另一頭駛來,我腳下一軟,胃部翻湧起巨大的不適。跌倒的前一秒,一隻有力的手忽然抓住了我的肩。
“言喬,言喬!”
一個高大的人影擋在我麵前,阻斷了那片濃重的紅。
惡心和眩暈感並沒有消退,我唿吸急促,抓著他的手臂勉力站穩,強迫自己壓下嘔吐的欲望。
抬眼看見一張模糊的臉,視線緩緩聚焦,我認出那是聞路明。
“言喬?”他聲音很急,看我的目光充滿憂慮。
“聞……”我一開口便忍不住幹嘔起來。
聞路明半擁著我,一下一下拍我的背。我頭重腳輕,額頭抵在他肩上艱難唿吸,久久緩不過氣,閉上眼仿佛還能看見一片猩紅。
救護車很快載著傷者駛離現場,留下的警察開始疏散交通。我被聞路明帶迴車裏,餘光看見後視鏡裏的自己失魂落魄,麵色慘白,隻剩一雙眼睛紅得嚇人。
聞路明把車停在路邊,擰開自己的保溫杯遞給我:“喝點水。”
我接過杯子,緩緩喝了一小口,仍舊是反胃。
天黑了下來,街道上恢複車水馬龍,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我失神地看著窗外,連聞路明跟我說話都沒有聽見。
他問我需不需要去醫院,我茫然迴頭,他又重複了一遍。
醫院……這次我聽清了,慌忙搖頭說:“不,我不去。”
現在的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醫院。說完意識到自己反應太大,我避開聞路明的視線,補充說:“我隻是暈血……休息一下就好了。”
聞路明沒再強求,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不知道過去多久,夜色漸漸變得深重。我恍然想起今天出門的原因,看向聞路明問:“我們還去超市嗎?”
“太晚了,明天吧。”他淡淡迴答。
“嗯……”我轉迴頭,閉眼靠在車窗上。
迴家後我把自己關進浴室,泡了很久的澡。可越是想要放空自己,傍晚那一幕越是清晰地浮現在我腦海裏。
我閉眼滑入水底,肺裏稀薄的氧氣很快耗盡,大腦終於變得純白一片,瀕臨窒息邊緣我猛地浮出水麵,睜開眼睛深吸一口氣,再次沉入水中。
重複很多次後,身體和精神的疲倦終於戰勝了不肯停歇的意識。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熱氣蒸騰的浴室待了太久,出去後我有種頭昏腦脹的感覺。
聞路明坐在沙發上看書,抬眼看過來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古怪,隨後很快恢複了正常,問:“感覺好點了嗎?”
我走過去正要迴答,還沒來得及開口,忽然眼前一黑——
記憶最後是旋轉的空間,和倒下時腦袋撞在什麼東西上的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