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反應是讓luna去查,隻要醫院還在,當時在場的人還在,聞路明還在,總能查到什麼。
但轉念一想,我和聞路明走到這一步,已經經不起再有任何欺騙和誤會了,比起暗自揣測,或許我更應該直接去問他。
可我怎麼開口?
這些年我避免提到許漾的名字,避免接觸和他有關的人和事,逃避仿佛變成一種身體本能,到現在已經分不清我究竟是無法忘記他,還是無法放過我自己。
我攥著手機,久久難以平靜。
就像有所感應一般,屏幕忽然亮起,聞路明的名字出現在上方。這是這段時間以來他第一次主動聯係我,我手一抖,還沒做好準備就按下了接聽。
“喂……?”
“言喬。”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接著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我同樣沒有說話。過了很久,聞路明問:“你在醫院嗎?”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又想起點頭他看不到,說:“我在。”
“你……有話要對我說嗎?”想了想,我主動問。
我希望聞路明給我一個解釋,比如他並不認識許漾,隻是出於感謝才去祭奠,他也不認識我,去年在校園裏那次相遇是我們的初次見麵。——如果他這麼說,我一定會選擇相信他。
但他卻說:“在這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我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說:“你說。”
仿佛接下來的話很難說出口,他安靜很久,聲音裏有種隱忍後的平靜:“言喬,你之所以會和我在一起,是因為我和許漾一樣的信息素,對嗎?”
“許漾”兩個字從聞路明口中說出來有種格外的不真實感,我一時愣住,忘了自己原本準備說什麼。
“……你怎麼會這麼想?”再一次被他誤解,我除了委屈和不解外還有深深的疲憊,“我喜不喜歡你,從來都不關信息素的事。聞路明,在你心裏,我到底是有多不堪?”
原來不隻言頌認為我把聞路明當作許漾的替代品,連聞路明自己也這麼認為。
還記得第一次聽言頌這麼說時我感到有多荒謬,卻沒想到在聞路明心裏,我竟然真的能混賬到這種地步。
所以這麼惡劣的我,他從前為什麼會喜歡?
聞路明沒有迴答我的反問,過了一會兒,輕聲說:“我從來都不是你喜歡的類型,甚至還是一個alpha。除了信息素,我想不到別的理由。”
沒有人可以接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懷疑和誤解,到這一刻,我終於忍不下去,自嘲般笑了笑,語氣也變得冷淡:“我就不能是因為喜歡你嗎?聞路明,我是一個普通的beta,你們那些要死要活的信息素,對我來說不過隻是一種氣味。我為了一種調香師可以複製千百萬倍的氣味,讓自己乖乖躺下來挨.操,我就這麼便宜嗎?”
從小到大,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麼難聽的話。第一次說,竟然是罵我自己。
想到這裏我愈發覺得可笑,搖了搖頭說:“我有時候懷疑,你有沒有真的愛過我。”
那邊沉默很久,低低地說:“愛過。”
“是麼……”我的笑容掛在嘴角,眼眶裏卻滾出一顆眼淚,“我好像不相信了。”
“言喬……”聞路明欲言又止。
“你準備對我說什麼,說吧。”我沒有讓自己的情緒外泄很久,轉而平靜地問。
雖然看不到聞路明的樣子,但我能感覺到他的心情並不比我好多少。“見麵說好嗎?”他問。
“嗯,好。”我仰頭靠在座椅上,“我在醫院停車場等你。”
等待的時候,我像陷入病態一樣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放在車裏一個多月沒動過的半包煙很快見了底,我從尼古丁中得到虛假的慰藉,麻痹自己並沒有那麼在意聞路明的話。
冷靜下來我想,把自己當作替代品的那段時間他一定也是痛苦的,或許比現在的我還要痛苦百倍。
可是我隻是不夠坦誠和勇敢,就該承受這一切過錯嗎?
車門被拉開,煙霧繚繞中我看見聞路明皺起眉頭,幾乎是習慣性地說:“怎麼抽這麼多煙?”
我對他笑笑,說:“坐。”
聞路明坐進副駕,關上了車門。我把手裏的煙掐滅,半笑不笑地看著前方漆黑的地下車庫,慢慢開口:“以前我認識一個人,和你一樣,早睡早起,堅持鍛煉,不抽煙不喝酒。自己自律也就算了,還逼著我跟他一起,那幾年我每次抽煙,他都嚇唬我會得肺癌。”
我語速很慢,轉頭看向聞路明,不自覺輕輕揚起唇角,“結果他這麼惜命,最後還是早早死了。所以說,人能活多久都看命,你也別操心我了。”
“言喬。”聞路明眉頭皺得更緊。
“其實除了信息素之外,你和他還有很多很像的地方。”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話也不是很難說出口,“但是我從來,從來,從來沒有把你當作過許漾。”
“讓你誤會是我的錯,喜歡你不說也是我的錯。”我數不清這是這些天來第多少次道歉,“對不起。”
聞路明看著我,目光極深。過了很久,他輕聲開口:“我第一次見你,比你想的要早得多。”
“不是在去年的學校,也不是在六年前的醫院,不過那都不重要了。在國外讀書那幾年我偶爾想起你,我想,二十歲的言喬會是什麼樣子,會更耀眼嗎?”
他很久沒有這樣平和地和我說過話,語氣甚至稱得上是溫柔。
“迴國第一年我跟著一位老教授做研究,偶爾在學校裏見到你,你滿心滿眼都是另一個人,從來沒有注意過我。那時我想,遠遠看著你也很好。”
說起遙遠的往事,聞路明眼裏流露出片刻眷戀。我聽得愣住,不敢相信他喜歡我這麼久。
“說起來我和許漾也算認識。”他換了話題,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他的研究生導師是那位老教授的學生,我們一起吃過飯,他性格很好,溫柔有耐心,我可以預想到他會是一位優秀的醫生。”
事隔經年,再次有人和我提起當年的許漾,竟然會是這樣的場麵。
聞路明看向我,目光裏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傷感,“但是我沒有想到會發生那件事……也沒有想到,當天剛好,是我外公退休前最後一臺手術。”
“對不起。”他說。
我心口酸酸麻麻的,像堵了一塊巨石,木然搖搖頭說:“不用道歉……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不是……”聞路明輕聲打斷我,“他本來,有機會可以活下來。”
我沒有見過聞路明這個樣子,痛苦,遺憾,愧疚,煎熬交織在眼中,連聲音都變得低澀,“許漾是罕見的熊貓血,碰巧的是,當天有另一位同樣是熊貓血的孕婦難產出血,全市包括醫院能調取的血源都送去了產科。”
“……那個孕婦,是我母親的病人。我母親堅持等到孕婦脫離危險才肯讓外科的人拿走備用血源,因此錯失了許漾的最佳搶救時間。”
聞路明似乎感到嘲諷,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譏笑,搖搖頭說:“這一切看起來不關我的事,但所有巧合擺在我麵前,我甚至……目睹了許漾的死亡,我要怎麼當作與我無關?”
“最卑劣的是,在他離開後這麼多年,我仍然覬覦屬於他的東西。”
聞路明看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問:“到現在,言喬,你還想和我在一起嗎?”
“我不知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沒有怨恨,沒有憤怒,甚至沒有痛苦,“我不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想起那一天,許漾柔軟的頭發,緊閉的雙眼,蒼白的嘴唇,還有被血染紅的白大褂。
他到死都沒有等來我最後一麵。
遲來的崩潰無聲地將我擊垮,我直直盯著聞路明,嘴唇幾乎要咬出血,“為什麼不告訴我……”
“言喬……”他目光沉痛,似乎想要撫摸我的臉頰,“別這樣。”
“別碰我!”我一把打開他的手,“你從頭到尾什麼都知道……擺弄我好玩嗎,看我愛上你再拋棄我好玩嗎?”
聞路明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沒有想過要傷害我,卻讓我這麼難過。
在我失去戀人痛苦消沉的這些年,他看著我心裏會想什麼?會可憐我嗎,會因為許漾對我懷有愧疚嗎?
我要如何確定他對我的好是因為喜歡和愛,而不是因為同情和補償?
“不要再說了。”我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笑他遊刃有餘,也笑自己自作自受。
“兇手早就判了死刑,除此之外,許漾沒有怪任何人,我也沒有。至於你……”我喉嚨一緊,哽咽著說,“我追不動也要不起了,我們,就這樣吧。”
我不想要任何人的愧疚和憐憫。
我到底還是說了放棄。
我曾經以為聞路明是一束光,是一場雨,是我在漫長孤寂中唯一能擁抱的熾熱。可當我真正靠近他的時候,才發現他的溫度會讓我受傷。
原來我不是需要光的植物。我是遇到光會消散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