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物的原因使我很快陷入困倦,昏睡前我仍然抓著聞路明的手,喃喃說不要他走。
有時候我想,他會不會是故意這樣對我,把我逼入絕望再給我一絲希望,好讓我的意誌力日漸被擊垮,再也不能離開他。
就算是這樣,我也認了……我太久沒有睡過一個安穩的覺,現在隻想賴在他身邊。
可是我醒來他還是不見了。
我看著空白的天花板懵了幾秒,懷疑昨天的一切隻是我的一場夢。
是夢吧?聞路明怎麼可能抱我,怎麼可能對我那麼溫柔。
我緩緩坐起來,小心翼翼地下床找到輪椅,想去看看他是不是已經出院了。
剛到病房門口,外麵走廊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
……
“你又要去找他嗎?”這好像是夏奕的聲音。
不用想也知道,對麵的人是聞路明。
“你已經答應和我結婚了,為什麼還是不肯放下他?”夏奕問。
沉默片刻,我聽到聞路明平靜到近乎冷淡地說:“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和你結婚,也應該知道這場婚姻沒有實質。我已經給登記處打過電話,讓他們中止材料審核。你放心,我答應幫你的還是會幫,但不可能再和你結婚結婚,抱歉。”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你幫我!”夏奕的音量驟然提高,“這麼久了,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夏奕。”聞路明淡淡打斷他,“你是我的學生,我會幫你,完全隻是因為惜才。我希望你明白,有些話說得太過,隻會傷了師生情分。”
“可是我……”夏奕仍然想說什麼。
“言喬迴國那天,你暗示我他上門為難你,讓你難堪,那時我就有所懷疑,以他的性格,我們兩個之間的事,他怎麼可能遷怒第三個人?”
聞路明很少對人發火,現在的聲音裏卻有讓我都感到緊張的隱怒。
“怪隻怪我不夠清醒,沒有立刻相信他,現在想起來,我隻覺得後悔……那麼你呢,你那天到底對他說了什麼?”
夏奕沒有說話。
我悄悄把門拉開一個縫,看見不遠處聞路明的背影,和他對麵咬著嘴唇低頭不言的夏奕。
聞路明搖了搖頭,說:“歸根結底是我的錯,我一個錯誤的選擇差點害死他。我不想再和你計較這件事,我隻是想告訴你,無論以前還是以後,我永遠,隻能是你的老師。”
……
聽到這裏我莫名鬆了一口氣,正準備悄悄把門關上,夏奕忽然冷冷一笑,抬頭看向聞路明,問:“是嗎?”
他眼眶攥著淚,目光裏滿是由愛而生的深深恨意,“第一次看到言喬婚訊那天發生了什麼,你忘了嗎?”
我的動作頓住,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忘了的話我來告訴你。”夏奕逼近一步,臉上露出報複的笑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喝醉了,我吻你,你沒有拒絕。”
“我不介意你接吻的時候叫言喬的名字,但你猜,言喬會不會介意?”
接吻,什麼意思……我胳膊一軟,條件反射地想要抓住什麼東西。手邊的門發出砰一聲巨響,被我不小心重重關上。
聞路明吻了夏奕……這算是對我的懲罰嗎?
懲罰我過去的放縱和遊戲人間,懲罰我流連過的每一處溫軟雙唇。
外麵的聲音消失了,我緩緩鬆開門把手,把手掌縮迴寬大的病號服袖子裏,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
我想要躲起來,想要裝作沒聽見,但我還沒來得及迴到床上,病房門就被聞路明一把推開。
我撞上他的目光,不自覺躲閃了一下,裝作沒事人一樣笑了笑,說:“聞老師,你來了。”
“你聽到了嗎?”他聲音裏有一絲慌張,又有掩蓋不住的後悔自責。
我努力維持著表情,問:“聽到什麼?”
聞路明走到我麵前,蹲下來看著我的眼睛,低聲說:“別騙我。”
於是撒謊的話堵在喉嚨裏,我垂下眼簾,說:“接吻而已,沒關係……”
我對聞路明說也對自己說,接吻而已,沒關係。
有誰能一輩子隻和一個人接吻呢,我不能,聞路明自然也不能。何況我們兩個已經分手了,和誰接吻是他的自由,而且他也不是故意的,我沒有立場怪他……
我找了一百個理由說服自己,我不介意,我不應該介意。
我真的不介意。
“言喬。”聞路明雙手按住我的肩,迫使我抬頭看他,可他好像無從解釋一樣,念完我的名字便沒了後話。
這大概是一種承認,承認夏奕說的是真的。
我抬手撫平他緊皺的眉頭,努力露出微笑,說:“你別聽他的,我不介意。”
我甚至主動抱了他,很輕地把下巴放在他肩上,說:“醫生說我下周就可以出院了,我想迴家。”
過了很久,聞路明的手慢慢放在我背上,迴抱住我,輕聲說:“貓很想你。”
貓很想我,那人呢?
我不敢問。
夏天來得轟轟烈烈,走得悄無聲息,一場大雨過後,窗外的梧桐樹葉已經開始泛黃。
原定的婚禮日期漸漸臨近,我和聞路明心照不宣地都沒有對彼此提起這件事,我也沒有問他夏奕該怎麼辦。
如果我插手,這大概根本算不上什麼問題,世界上除了生死,沒有用錢解決不了的事情。但我不想管也不想問,好像隻要我不麵對,就可以自欺欺人地騙自己這場婚姻從來沒有存在過。
那天之後我沒有再見過夏奕,直到出院前我才鼓起勇氣拉住聞路明問了一句:“夏奕他……還住在你家嗎?”
“他前幾天已經找到房子搬出去了。”聞路明說。
“哦……”
或許看出我心情低落,聞路明摸了摸我的頭發,問:“住院這段時間你都沒有吃東西,迴去給你煲排骨粥好嗎?”
我並沒有什麼食欲,但還是乖乖答應了:“嗯。”
聞路明的車報廢在那場大雨裏,他換了新的車,副駕上仍然有一個和從前一樣的小抱枕。
那是某天晚上做得太兇,第二天我腰酸腿軟卻不得不去公司上班,聞路明隻好拿這個幫我墊腰。後來抱枕留在車上,成了我的專屬。
我拿起新的抱枕,發現隻是款式一樣,並不是原來的那個。盡管如此,還是勾起我一些溫情的迴憶。
“你還記得這個。”我抱著抱枕,微微笑了笑說。
聞路明淡淡看我一眼,“你的東西我都記得。”他開著車,目光顯得落寞,“那時候你說不要了,我都幫你收了起來,一樣也沒有丟。”
“是你先說不要我,把我的東西都收起來,準備趕我走……”我小聲辯解,指甲不自覺地一下一下摳抱枕上的印花。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狠得下心。”聞路明輕聲歎氣,“你能明白嗎言喬,有樣東西你追逐了太久,原本早已經看淡了,可在即將能觸碰到它的時候,你反而開始變得急躁,甚至偏執。看你難過的時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應該一直遠遠地看著你,這樣你就能一直快樂下去。”
“不是!”我轉頭看過去,焦急地打斷聞路明,“你不要這麼想。”
他在開車,我不敢有大的動作讓他分心,隻好笨嘴拙舌地解釋說:“我沒有難過,也從來沒有後悔和你在一起,你不要這麼想……”
我生怕聞路明再次生出悔意,又對我說什麼合適不合適的話。
這世上哪有天生嚴絲合縫的齒輪,不都是兩塊嶙峋的碎片將自己開鑿打磨,直至血肉模糊,才變成契合對方的樣子。
我雖然還沒有完全變成最適合他的人,但我正在努力了。
聞路明在紅燈的路口停下,轉頭看向我,目光中有難言的複雜。
“別這樣。”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臉,像安撫一隻小動物,“我沒有後悔。就算重來一百次,我還是會在那個夏天傍晚走向你。”
在那個夏天傍晚,梧桐樹茂盛的樹影下,我以為隻是人生中一次普通的偶遇,但對聞路明來說,或許是一場孤單冒險的奔赴。
從他走向我的那一刻起,我們兩個的人生各自脫軌,互相糾纏到今天,變成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線。
能說誰對誰錯嗎?好像不能。
“忘了問你,”聞路明轉移話題,“之前捐了那麼多,現在還有錢嗎?”
我知道他在用那棟實驗樓揶揄我,想讓我輕鬆點。於是我配合地認真搖了搖頭,說:“沒有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該送的送該捐的捐,確實沒有了。
“聞教授養我。”我說。
綠燈亮起,聞路明唇角隱約浮現笑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