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這麼教你的…… 我是這樣教你的嗎?!你真是反了天了你!”邢尚氣的滿麵通紅,說到最後唿吸紊亂,竟有些唿吸不上來,從喉嚨管裏發(fā)出 “嗬…… 嗬……” 的氣聲。
身邊的孫將軍和謝丞相嚇了一跳,趕緊給他順氣,苦聲勸道,“老邢,哎呦…… 你這是做什麼?”
重戮冷眼看著,隨即又顧及這三人的身份,隻好不情願的開口,“愛卿坐下吧!
邢尚卻是一下子老淚縱橫,原本容光煥發(fā)的臉上一片灰敗,跪在地上哽咽道:“請陛下降罪,臣入官場已有二十餘年,最後竟落得個教女無方…… 臣無顏麵對聖上,無顏麵對邢家列祖列宗!求陛下降罪!”
他伏在地上顫抖著,臉上羞愧難當(dāng),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看得人心裏頭不是個滋味兒。
謝丞相也跟著跪下:“陛下,邢尚書也是不知情,正所謂不知者無罪,還請陛下高抬貴手!”
孫將軍見狀歎了口氣,往地上一跪:“臣粗人一個,不會說話,但邢尚書這些年一心一意為朝廷效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越來越多的人求情,重戮的臉色從暴怒趨於平靜,他稍稍冷靜下來,心下有些猶豫。
這邢家不行,倒也還有兩家女兒,重戮念著邢家和謝、孫兩家的關(guān)係,心裏盤算著,要真鬧得那麼難看,怕是日後徒增隱患。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何況如今還有求於人。
他沉默半晌,憋著氣揮手,長歎一聲:“罷了,邢老近日不必上朝了,你父女二人先在府中休養(yǎng),朕暫時不想看見你們!
“謝主隆恩。”
眾人齊聲道,重戮疲憊的擺手。
孫將軍和謝丞相一左一右架著邢尚讓他坐下,寬慰了幾句,邢雅嫻也在謝陵瑜和青丘玦的扶持下落座,額上的傷口血跡蜿蜒,順著輪廓流下,她自己默默撕下衣袖,簡單的纏繞幾下。
謝陵瑜知道她心中難受,但眼下並不是安慰的時候,重戮已經(jīng)重新拿起冊子,他沉思片刻,索性把剩下兩個符合要求的都叫了一遍。
“張大人,李大人,家中女兒可有屬意的郎君?” 重戮淡淡的問。
那張大人喜上眉梢,立即迴答:“小女待字閨中,無屬意郎君!
李大人是個嚴肅的人,不卑不亢道:“小女也心無所屬,全憑陛下吩咐!
這次倒是順利不少,重戮眉宇間的鬱氣散了些,心裏琢磨起二人的身份。
張大人是禮部尚書,曹憲是禮部侍郎,這二人心裏頭的小九九重戮明白的很,而李大人是左都禦史,這二人的實力旗鼓相當(dāng)。
隻是這李大人為人剛正,講起道理來六親不認,隻看事實,不論情義,典型的幫理不幫親。
張大人則是個笑麵虎,手段了得,為人圓滑狡詐,出了名的護犢子,與李大人恰恰相反,選誰對他更有利,那是明擺著的事。
重戮並沒有考慮多久,眼中閃過暗芒,他清清嗓子,“兩位愛卿可真是叫朕為難,既然如此,李大人……”
李大人恭恭敬敬的行禮:“臣在。”
重戮道:“朕聽聞李大人家中女兒年幼些,李大人估計也想在留個兩年吧。”
李大人聽懂其中的意思,笑了笑道:“還是陛下考慮周到,小女年幼,臣唯恐她壞了宮裏的規(guī)矩!
說著,他大方的向張大人一行禮,“那便恭喜張大人了,來日李某定奉上厚禮!”
張大人笑的見牙不見眼,連連擺手,“李大人言重了,該是張某要備上大禮才是!
他們相視一笑,默契的一同跪下:“謝主隆恩!
諸位大臣臉上帶著笑,自覺的跪下,“恭喜陛下!”
重戮開懷大笑,顯然是心情極好,側(cè)頭與燈寂大師定好黃道吉日,便一揮袖子道:“諸位隨意!
這風(fēng)波算是過去了。
謝陵瑜不動聲色的鬆了口氣,餘光看見青丘玦捏著眉心,仔細一瞧手指還在微微顫抖,他湊過去擔(dān)憂的低聲問:“怎麼了,身子不舒服?”
青丘玦的手抖得愈發(fā)厲害,謝陵瑜猶豫了一下攬住他,剛張口要問,青丘玦一聲清晰的笑聲不小心漏了出來。
謝陵瑜:“……?”
他的臉逐漸黑了下來。
青丘玦趕在他暴起前輕聲解釋,似乎在忍耐著什麼,聲音有些含糊,“沒什麼,隻是覺得這張家小姐是位妙人,陛下應(yīng)該是極為喜歡的!
謝陵瑜一頭霧水,好在這時身側(cè)沉默許久的邢雅嫻在鄰桌小姐的安慰下緩過神,也好奇那以後母儀天下的是哪位小姐。
鄰桌的小姐麵露難色,但還是悄悄給她指了個方向,謝陵瑜正巧聽見這句,下意識順著那手指的方向看去,霎時間被震了一下。
隻見那…… 呃,姑娘生的極為 “出眾”,一張國字臉方方圓圓,眉毛甚是濃密,嘴唇略厚,眼神薄涼,像是常年不曾睜開,身材豐腴,似楊貴妃在世,玉手不那麼細長,根根若甘甜的胡蘿卜,瞧著令人 “自覺形穢”。
謝陵瑜恍然大悟,這才明白了青丘玦的反常,感情是在幸災(zāi)樂禍呢,他目光中含著隱晦的同情,不著痕跡的掃了一眼上座心情正好的重戮,估計是覺得娶迴來當(dāng)個擺設(shè),重戮就沒有在意,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當(dāng)真是天賜良緣。
謝陵瑜又瞧瞧張大人,低下頭默不作聲的喝了口茶,看著還是隨了爹。
一放鬆下來宮宴便過得很快,謝陵瑜後半段一直琢磨著繁鎮(zhèn)瘟疫的事情,一入神就忘記了時辰,燈寂大師為人淡漠,不喜熱鬧,早早地就告退了。
這會重戮喝了些酒,諸位大臣多少也都微醺了,見差不多了他便擺擺手,“今日就到這吧!
話音剛落,周喜便自覺的彎腰將手遞過去,重戮順著力道往下走,諸位大臣見此也紛紛告別,慢悠悠的向門口去了,嘴裏還在說笑。
謝陵瑜喝了幾杯,走路都有點發(fā)飄,孟毅哭笑不得的扶住他,笑他的時候沒發(fā)現(xiàn)自己也是東倒西歪的,這讓幾個老家夥看的發(fā)笑。
謝陵瑜一本正經(jīng)的推開孟毅的手,嚴肅道:“你不要拽我,我要站不穩(wěn)了!
孟毅瞪眼,手欠的非扯他一把:“我就不!
邢雅嫻哭笑不得,隻好拽住躍躍欲試的孟毅,謝陵瑜看見她頭上的紗布,愣了一下,“雅嫻妹妹還沒有包紮。”
邢雅嫻心中一暖,輕聲道:“沒事的。”
邢尚見狀歎了口氣走過來,在外頭人多眼雜,隻好冷著臉對邢雅嫻道:“還不跟上,少給我丟人現(xiàn)眼!
謝丞相拍拍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孫黔” 默不作聲的跟在他們身後,三夥人正要道別,謝陵瑜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突然伸手就把他拽了迴來:“你往哪走,我在這裏。”
謝陵瑜眼前朦朦朧朧的,看不清對方的臉,但他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形,想都沒想就上手死死抓住。
孫將軍這腳都往門外邁了一步了,轉(zhuǎn)頭一看就樂了:“喲,這是要帶我兒子迴家?”
青丘玦低頭看著他兩頰的紅暈,癱著孫黔的臉道:“謝兄,你認錯人了。”
謝丞相一言不發(fā),眼中閃過狐疑,站在原地沒動。
謝陵瑜茫然的看著他,瞧著很呆,青丘玦心中好笑,臉上卻麵無表情,拉過一旁呆滯的孟毅塞過去,謝陵瑜被撞了一下隻好鬆手,皺著臉猶豫的看了看孟毅,還是伸手抓住了他。
隻是眉毛還是緊皺的。
謝丞相這才拉過兩個孩子,三夥人互相道別,上了自家的馬車,一路上謝陵瑜都皺著眉頭,嘴裏念念叨叨的不知道講什麼,謝丞相聽不出來他在說什麼,便好笑的問:“瑜兒說什麼?”
他湊過去聽,隻聽見模模糊糊的話。
“沒…… 我沒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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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謝陵瑜的臉還是皺著的,宿醉的感覺真不怎麼樣,他坐起來晃晃腦子,眉頭緊皺,隻覺得昨晚跟人打了一架,渾身難受。
門外的小廝聽到動靜,敲門進來伺候他更衣。
原本小廝彎著腰,謝陵瑜還沒覺得哪不對勁,結(jié)果那人突然說了句話:“沒睡好?”
謝陵瑜嚇得一激靈,後撤三步抬頭一看,那小廝此刻站直了身子,露出那張清秀的臉,狹長的鳳眸似點睛之筆,襯的那並不出眾的臉格外的順眼,瞧著還挺俊。
謝陵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脫口而出:“青…… 唔……”
剛喊出一個字,就被青丘玦捂住了嘴,他挑眉:“喊,接著喊,你生怕別人不知道是我?”
謝陵瑜瞪眼,一把推開他的手,小心的看了看外麵,這才審視起青丘玦來,“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連重戮的人都混不進來,他是怎麼逃過外頭眾多眼線,又瞞過謝府層層排查的?
“戮” 的手能伸進謝丞相府?
這也太扯了。
在謝陵瑜毫不掩飾的懷疑下,青丘玦笑的風(fēng)輕雲(yún)淡,一副很清白的樣子,“也沒什麼,隻是在你謝府門口賣身葬父,還特地問了門口盯梢的眼線們要不要買我,最後你們家管家看不下去了,就把我買迴來了!
謝陵瑜半天沒說話,似乎被震撼到了,半晌才艱澀的問,“他們沒有懷疑嗎?”
青丘玦眼中帶著無辜,瞧著十分欠揍,“有什麼好懷疑的,反正我右邊是算命卜卦的,左邊是賣子求生的,這麼一看就我孝順!
孝順?謝陵瑜被堵的半天沒說出話來。
而青丘玦看似吊兒郎當(dāng),垂下的眸中卻是一片深色,他也沒想到今天會這麼順利,原本他在白布上寫了個 “青” 字,是想著等到謝陵瑜聽說後過來賣他迴去,他將小黑蛇帶在身上準備傳遞消息,想來最遲午時謝陵瑜也就醒了,誰知沒過多久謝管家就出來把他買了迴去。
此事絕非偶然,謝家有時也收外頭的人,隻是多半是打雜的,不可能被分配到伺候主子起居,這必然是謝丞相的意思。
也許是因為謝陵瑜最近反常,謝丞相猜到了什麼,也有可能…… 是知道了他的存在。
隻是無論哪一種,都在向他傳遞著一個信號,這是善意的相助。
看來謝丞相還是當(dāng)初的謝伯。
看來當(dāng)年太子殿下給他的兩條路,他終究選擇了第二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