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靜的落針可聞,隻餘下兩人輕淺的唿吸聲,這個問題有些似曾相識,卻打的他措手不及,不知該作何反應。
謝陵瑜有些為難,他不曾與人這般親密過,就算是幼時也不曾與賀蔚共浴。
可這莫非是青丘玦示好的方式?
也許他與好友都是一起沐浴的?
若是自己拒絕了會不會讓他下不來臺,或者覺得失望?
謝陵瑜腦內閃過一連串的問題,可謂是天人交戰。
他沉默良久,終究還是妥協的低聲道:“…… 好。”
這一聲裏不難聽出猶豫。
但其實青丘玦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他方才無端覺得有些尷尬,想到什麼也就說了,誰知謝陵瑜一反常態,不按常理出牌,愣是讓他噎住了。
這話都已經說出去了,那隻能打落的牙齒肚裏吞。
青丘玦喉結滾動幾下,含糊的應道:“啊,好。”
劉府有一處浴房。
比不上京城精致華貴,但也別有一番風味,屋內有一深池,約摸到成年男子的大腿處,四壁由光滑的木板圍成個浴池,衣物可放置在屏風或不遠處的木椅上。
此處一般是供給主人家使用的,如今劉縣令無暇享受,但好在每日有人打掃,這才便宜了他們二人,兩人自方才起就沉默著,各自拿好換洗的衣物,便進了浴房。
浴房中煙霧繚繞,熱氣嫋嫋上浮,家仆貼心的點上熏香,見青丘玦侍候著,便規規矩矩的退下,順手關上了門。
謝陵瑜還在躊躇,手指搭在腰帶上,耳邊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他猶豫著轉頭,恰好看見青丘玦衣衫半褪到肩頭,粗布衣裳滑落到地上,露出他精瘦有力的軀體,覆著薄薄一層不顯誇張的肌理,雙腿筆直修長。
這本是十分養眼的一幕,謝陵瑜下意識想要別開眼,心裏念叨著非禮勿視,卻在下一刻,目光凝聚在他脖頸肩頭處,那裏有大片被衣裳磨出的紅痕。
謝陵瑜皺眉,目光順著那紅痕一路向下,看見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這些疤痕像是陳年舊傷,呈月牙白色,卻意外的沒有破壞掉這份美感,反倒是多了幾分侵略的野性,令人看了莫名口幹舌燥。
青丘玦搭在褲腰上的手一頓,最終留了件底褲,謝陵瑜見他要轉身,這才匆匆扯開腰帶,三兩下便把自己的衣裳胡亂褪下,也有所保留。
也許是浴房中熱氣蒸人,謝陵瑜整個人泛起粉色,又因為莫名的心慌,故作大方的大步跨入池中。
濺起的水花打在一隻腳剛跨入浴池的人臉上,青丘玦微微偏頭,眼睛下意識閉上,但還是進了些水,有些澀。
謝陵瑜見他揉眼睛,這才反應過來,他心虛的湊過去抓住青丘玦的手腕,不讓他碰,“怎麼樣,難受嗎?”
青丘玦瞇著眼睛眨了眨,入眼一片白皙,晃得他又閉上了眼睛,沉聲道:“無妨。”
謝陵瑜不放心的端詳片刻,見他除了眼尾有些發紅外並無異樣,這才放下心來,尷尬的氣氛在這一刻被衝淡了,謝陵瑜退後坐下,水池的水剛好到他鎖骨處,對麵青丘玦也陷入水中,露出寬闊有力的胸膛。
室內水聲淋漓,謝陵瑜忍不住問:“你們平日裏喜歡共浴?”
這個問題其實是隨口一問。
他知道青丘玦雖是習武之人,但文采絲毫不差,否則也不會在霧鯨落一舉奪魁,可他沒有文人的酸氣,也沒有武者的蠻勁。
他身上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度。
很難想象青丘玦與一群壯漢共浴的樣子,謝陵瑜隻是略微設想,便被驚的一抖。
“偶爾,迫不得已時才會。” 青丘玦淡淡道,聲音有些低沉。
謝陵瑜一愣,想問那為何會與我一起,可話到了嘴邊,卻化作一聲含混的應聲,“原來如此……”
他垂下眼,心裏莫名的有些亂,他伸手撥了撥流水,細流自指縫中溢出,謝陵瑜放任自己沒入水中,溫熱的觸感包裹著他。
“至多三日,孫黔便能歸來。” 青丘玦仰頭,放鬆的靠在池壁上。
前提是不出意外的話。
謝陵瑜看向他,目光不小心露出一絲專注和狐疑,沒有理會方才他說的話,而是一字一頓的問,“青寨,是你的真名嗎?”
青丘玦背脊緊繃了一瞬,嘴角抿成一條直線,狀似若無其事的道:“為何這麼問?”
一向從容淡定的人難得有些不安,心中似有刺撓一般。
謝陵瑜看出他似乎不想提起這個,心中有些懊惱,又有些莫名的失落,他很快笑了笑,“無事,隻是隨意問問……”
有些鴻溝難以跨越,他們本就……
突然,外頭傳來一陣喧嘩,兩人神色一凜,之前粘稠曖昧的氣氛蕩然無存。
他們拿起白布隨意擦拭幾下,顧不得別的,迅速套上衣裳,一路疾走出門。
浴房的門 “碰” 的一下被推開,室內的熱氣爭先恐後的浮出,衝散了蒸騰的水汽,他們二人墨發蘸水,隨意的落在身後,不一會兒便濕了一大塊衣襟,但如今已然無暇顧及。
謝陵瑜見家仆們神色慌張的亂竄,隨意抓住一個問道:“發生了何事?”
那家仆眼睛一亮,反手抓住他的衣袖,這會兒已經顧不上尊卑有別了,他哭喪著臉,“公子快去瞧瞧吧,林將軍的屬下方才去閣樓巡視,不知怎麼的與人生了爭執,這會亂成一鍋粥了,公子您快去看看吧!”
謝陵瑜心下一沉,怒火中燒,他鬆開家仆的手,大步朝閣樓趕去,他一路上麵沉如水,卻被一股力道按住了肩膀,謝陵瑜一愣。
他們腳步未停,那股力道似乎是為了提醒他,轉眼便收了迴去,青丘玦看著他,臉上沒有笑意,“謝陵瑜,靜心。”
這是青丘玦第一次直唿他的大名,謝陵瑜猶如當頭棒喝,冷靜下來深吸了口氣,這才繼續往前走。
閣樓位於鎮中,有點動靜街坊鄰居幾乎都會被驚動,此刻他們遠遠的站在自家門前,冷冷的看著林城極其下屬,郎中們與那群武將對峙,氣氛緊繃,劍拔弩張。
首當其衝的是那位匪氣郎中,正在叫罵著,愣是不帶一個髒字把人罵的狗血淋頭,那下屬何曾受過這種委屈,當即臉紅脖子粗的要罵迴去,剛張口就被林城狠狠抽了一巴掌。
“夠了!” 林城餘光瞥見謝陵瑜匆匆趕來,麵色更加陰沉。
那下屬被這一下子打蒙了,不可置信的捂住臉看他,囁嚅道:“…… 將軍。”
謝陵瑜看著眼前這出鬧劇,神色微冷,徑自站到一眾郎中前方,是十足的保護姿態,後頭的郎中叫罵聲小了些,隻剩下憤憤不平的嘟囔。
他們的埋怨傳到謝陵瑜耳裏,讓他勉勉強強拚湊出一個大差不差的原委。
大約便是這林家軍平日裏在京城囂張慣了,巡視時一副高傲嘴臉,本就叫人瞧著不爽,他們此次隻是押送糧草的官員,按理說不應該插手瘟疫之事,可他們越過謝陵瑜這個主官,堂而皇之的去閣樓指指點點。
一進門便嫌棄的揮手,一會兒說這地方髒亂,一會兒有說他們窩在一起能討論出個什麼玩意,原本他們還能忍忍,十分想念當初謝陵瑜的彬彬有禮,謙遜有度的樣子。
誰知這屬下記恨謝陵瑜的下馬威,陰陽怪氣的諷刺謝陵瑜辦事不利,就連這些小事都安排不好,那匪氣郎中本就是個暴脾氣,他向來愛憎分明,這些日子謝陵瑜幾人的真誠他們看在眼裏,這幫人算什麼東西,於是他當場拍案而起,將那下屬罵的狗血淋頭。
這次郎中們沒攔他,大家合起夥來將他們攆了出去,這下屬顯然也沒想到這次居然碰上了硬茬,當即就有些心虛,其他同僚拿不準注意,這才去叫了林城過來,便有了現在的這一幕。
謝陵瑜換了一襲青衫,顯得格外出塵,他沉下臉來,竟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林將軍,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林城臉色難看,不著痕跡的瞪了一眼自己的下屬,他如今是騎虎難下,照這情況的確是他理虧在先。
但有一說一,讓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給一個小輩賠禮,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一腳踹向那位惹事的下屬,那人被他踹的一個趔趄,差點摔了個結實,好歹也是耀武揚威慣了的,這般掉了麵子讓他難堪至極,但礙於林城的威嚴,隻能憋屈的低著頭一聲不吭。
但林城顯然不打算放過他,森冷的聲音令他背脊發涼,“怎麼,等著本將軍給你賠禮嗎?”
那屬下臉色一白,堂堂七尺男兒猶如被罰的孩童,戰戰兢兢的看著他,瞧不出半分方才的囂張氣焰,“將,將軍……”
林城眼神更冷,幾乎帶上了久經沙場的煞氣,那屬下不敢多言,對著謝陵瑜屈膝跪下,艱澀道:“公子恕罪,諸位大夫恕罪……”
謝陵瑜卻壓根沒看他,心中冷笑一聲,原先想著找機會搓搓林城的銳氣,沒想到天助他也,將這機會送到了他跟前。
這豈有放過之理?
謝陵瑜嗤笑一聲,沒有理會那屬下的話,而是淡淡道:“將軍是爽快人,那謝某便直言了。”
“於公,在下乃陛下欽定之人,若林將軍有心救繁鎮百姓於水火,何故晚宴之上將這大好的機會讓給小輩,於私,無意得罪將軍,謝某不過心中有片天地,懷著報國之心,還望將軍海涵,不要因為私人恩怨為難晚輩,如今還是要以大局為重。”
這一段話令大家恍然大悟,看向林城的眼神也變得不屑鄙夷,這兩者的行徑做派大家看的分明,早前便覺得京中不太平,這麼看來確實不是空穴來風啊。
林城握緊了拳頭,陰狠的目光死死盯著謝陵瑜,謝陵瑜分毫不讓,目光溫潤中透著不易察覺的警告,兩人目光相對,已是一種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