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寧緊了緊身上的大衣,他感覺自己像破了個洞,唿唿的有寒風往裏麵灌,連骨縫裏都是涼的。
和蘇早的爭執之後,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拿著之前經常帶的東西,獨自一人驅車來了墓園。
說不清道不明,也許是剛才的對話勾起了易寧的迴憶,又或許隻是單純想來看看丁梧。但說實在的,其實易寧有些日子沒有過來了,因為某個人的陪伴,他已經很少再想起丁梧。
雖然墓園裏有人在定時打掃,但總有紕漏與不細致,易寧略帶生疏地找到墓位,看到墓前的光景,突感悲愴。
他蹲坐下來,默默撿起墓前不知何時被風吹過來的殘破落葉。
丁梧死後,他總是很規律的自己開車過來,差不多一周一次,可其實他來了也不會做些什麼,隻是站在那裏發呆。
一些人走出時間後,他們就變成了宇宙間最微小的粒子,山間的風是他,天上的雲是他,搖曳的大樹是他,飛舞的蝴蝶也是他。
他們離開了,卻滿是人間。
站久了,易寧偶爾忍不住想去摸摸墓碑上丁梧的笑臉,但哪怕他已經死了,易寧也還是會想起之前丁梧冷漠的眼神,於是手就暫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倉皇謹慎。
那是小易總少有的尷尬時刻。
好在沒人看到,所以隻有他一個人尷尬。
這次也是,他撿完落葉,下意識伸手想要拂去丁梧墓碑上照片的灰塵,可最終還是暫停在空中,末了放下,收迴了大衣口袋裏。
盡管剛才第一次向別人承認了他喜歡丁梧的事實,但再次麵對著丁梧本人時,即使他已經死去,易寧還是沒有任何變化,永遠不敢抬頭愛他。
易寧搓了搓手,又唿了口熱氣到手中,被凍僵的關節才感受到些許溫暖。
他低頭,慢慢開口道:“我好些日子沒來了。”
“今天過來,倒也不是為了什麼,”易寧咳了一聲,肺裏有些難受,“隻是想來和你說說之前沒講過的話,別嫌我煩。”
“有些話,該講還是要講。”
易寧無聊地看著自己的鞋子,走之前母親讓保姆給他擦了擦鞋麵,現在小皮鞋反著走廊上的燈光,看起來像是新的一樣。
醫院的走廊上人來人往,雖然每個人的腳步都很匆忙,但還是不時有人迴頭去看長椅上的小易寧,好奇這麼一個雪娃娃為什麼會獨自一人坐在那裏,身邊也沒有父母陪著。
易寧年齡小,身高不夠,坐在醫院的長椅上,長椅有些高,腳尖剛剛好觸到地麵。他晃著腿,數著自己對麵房間的門要被打開多少次,又在預測直到多少次時,走廊盡頭的鄭其與才會掛掉電話,帶他去看病。
他其實也沒什麼大病,不過是普通的感冒,頭有些昏沉罷了,本來隻需要吃點感冒藥再睡一覺的事情,一向對自己不聞不問的鄭其與卻異常緊張,甚至向母親提出要帶易寧去隔壁市看病,因為那裏的醫院有他認識的醫生朋友,更安心一點。
母親本來不太放心,想跟著易寧一起,但最近家裏的生意出了問題,她實在抽不出時間,便隻能把易寧交給鄭其與,讓他帶著去了鄰市。
鄭其與真的很煩,易寧想,如果不是他非要帶自己去,自己或許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覺,醒了之後看書或者練鋼琴,總之幹什麼都要比在這裏被口罩悶著,腦袋難受極了要好的多。
他不滿地閉著眼,仗著有口罩遮蔽,嘴撅的都能掛上二兩油壺。
對麵的病房門已經被打開了二十次。
來探望的人已經換了兩波。
但鄭其與還沒來。
易寧感覺自己快喘不過氣了,口罩實在太悶,捂得他開始發暈。他皺著眉毛下了長椅,沿著鄭其與離開的方向走去,他記得自己不久之前瞥了一眼,鄭其與就站在走廊的窗戶邊,背對著他在打電話。
待會不管鄭其與給他什麼臉色,他都要迴家,他不要再在這個冷冰冰的醫院待下去了。易寧痛苦地想。
他晃晃悠悠走到走廊盡頭,探頭往四周瞅了一圈。
可是鄭其與不在。
鄭其與去哪了?
易寧又沿著走廊往迴找了一遍,他甚至在路過每個病房時還會往裏麵看幾眼,可直到他把走廊找了三遍,站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再看到那個又討厭可自己又期盼見到的身影。
假意帶他來看病,實際上隻是想把他丟在醫院的壞人早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你不知道,我在醫院找不到鄭其與的時候,心裏有多慌,雖然我不喜歡他,甚至特別討厭他,而且我還知道,他就是故意想把我一個人扔到醫院裏,走丟最好。”
“可我還是忍不住祈禱,祈禱他能良心發現迴來找我,因為我真的很害怕。”
說著說著,易寧笑了,視線下移,落在自己有些落灰的皮鞋上。
他好像從來沒有長大過,從來沒有從那個孤獨恐慌的下午走出來。
“你知道嗎,那天下午我第一次被人拋棄,可我也第一次遇見了你。”——
小易總一個人說話的時候,丁梧一直躲在後麵聽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