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停著的車像是刻意在等著什麼人,一雙漠然的眼在見到從飯館裏出來的中年男人時,稍稍流露出嫌惡。
沈聞飛搖下車窗,看著低頭踢到石子罵罵咧咧的宋偉,按了兩下喇叭。
“宋叔叔你好,我是沈聞飛,宋然的朋友,我們談談?”
宋偉本來想破口大罵,聽見沈聞飛的自我介紹,表情立馬變得諂媚,快步走了上前,“你好,你好。”
沈聞飛開了車門的鎖,示意宋偉上車。
宋偉有些受寵若驚,但連忙繞到一邊開門坐了上去,嘴裏高興地念叨著,“你怎麼知道我,肯定是宋然那孩子跟你說了吧,他也真是的,口口聲聲說不讓我去找你,沒想到自相矛盾了。”
他哈哈笑著,車廂裏卻安靜得有些詭異,在見到沈聞飛冷淡的身軀時,又幹笑了兩聲。
沈聞飛這時才露出個微乎其微的笑來,他周身寫滿生人勿近的疏離,這個笑驅趕了些許冷漠,他看向宋偉,道,“宋然沒跟我提過你,是我自己想見你。”
宋偉見沈聞飛這麼有禮貌的模樣,愈發得瑟起來,嘿嘿笑著,“你跟我家宋然是一對兒,我們就是一家人,遲早會見的,你說是吧?”
沈聞飛唇角弧度在聽到一對兒三個字微揚,卻不接宋偉的腔,換了個話題,“據我所知,你已經十年多沒出現過,這次找宋然,是為什麼?”
宋偉的笑僵了一下,身旁的人神色淡然,可他卻從沈聞飛的語氣裏聽出了不悅,他訕笑著搔頭,“還能怎麼著,我跟宋然是父子,當然是”“你想跟宋然要錢吧。”沈聞飛戒斷了宋偉的話,唇角那點笑徹底消失不見了。
宋偉噎了下,總算知道來者不善,但他是欺軟怕硬的主,不敢表現出不快,死皮賴臉說,“老子跟兒子要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沈聞飛眉頭微蹙,“要不到錢呢?”
宋偉有點不耐煩了,“他都答應給我了,你們不會是想賴賬吧?”
沈聞飛沉默不語,像是默認了宋偉的猜測。
宋偉頓時沉不住氣,即使知道眼前的人自己惹不起,但財字當前,誰都不能擋他的道,他壯著膽子拔高聲音,“你們做人不能不厚道,兒子給老子養老,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你們要想賴賬,就別怪我不仁不義。”
沈聞飛像看臭蟲一般看著手舞足蹈的宋偉,輕蔑道,“我們不給,你要怎樣呢?”
宋偉是個不要臉的渣滓,眼見二十來歲的小年輕都敢看不起自己,內心那點屬於男人可笑的自尊心瞬間被點燃,他瞪著混沌的眼睛,“沈少不會想我鬧到公司去吧,到時候丟的是你的人,全公司都知道你跟個男的在一起,搞不好連工作都沒了,”他又陰陽怪氣起來,“你沈家那麼多錢,拿點贍養費對你來說又不是什麼難事,再說了,我好好一個兒子給你當老婆用,我宋家的香火就斷了,別人娶老婆還要彩禮呢,怎麼著,你沈少想白嫖啊,說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
早在聽見沈少兩個字沈聞飛臉色就微沉,等他聽到宋偉對宋然的詆毀,眼神更是迸發出冰淩一般銳利的光,宋偉還想胡說八道,但在沈聞飛駭人的眼神裏,聲音慢慢低下去,嘀嘀咕咕說著什麼。
沈聞飛唇峰緊抿,半晌,冷厲道,“一百萬,買斷你跟宋然的關係。”
宋偉臉上狂喜,“沈少爽快人。”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聯係上宋然的,但我希望,從這一刻開始,你不能再跟宋然有任何來往,徹底消失在宋然麵前。”
“隻要錢到位”“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沈聞飛掀眸,眼裏蘊含山雨欲來的沉重,“宋叔叔,我不像宋然那麼好脾氣,發起瘋來,不比高利貸手軟。”
宋偉咽了咽口水,“明白,我明白。”
沈聞飛不再言語,示意宋偉下車,宋偉還想問錢什麼時候到賬,但沈聞飛氣場太過強大,他不敢再多言,連忙打開車門離開,嘴裏還不幹不淨小聲罵著,“什麼東西,有兩個臭錢了不起”沈聞飛等他一走,似是要驅走什麼晦氣似的,搖下四麵車窗,讓外頭的風吹拂進來,繼而修長的指點亮用來導航的手機,目光晦澀不明。
——宋然失魂落魄推開家門,因為與宋偉的見麵,他心情難得的低落,隻能靠家務忙活起來以此麻痹自己。
沈聞飛給他發了信息說今晚加班,不必等他吃飯,宋然就沒有心思去搗鼓晚餐,隨意叫了個黃燜雞米飯的外賣,坐在餐桌前味同嚼蠟地吃進肚子裏。
等洗漱完畢,他才記起來要給宋偉打錢的事情,盡管他心裏萬分不願,但宋偉如今是光腳不怕穿鞋的,宋然生怕真的會牽連到沈聞飛,還是強忍著不甘給宋偉的銀行賬號撥了五萬塊。
打完錢後,他又給宋偉發了條信息,“別再來找我了。”
信息石沉大海,宋偉沒有迴複,宋然也不想跟他有過多的聯係,並不在意。
說來可笑,父子走到這一步,比陌生人還要不堪。
他倒真希望自己與宋偉毫無關係,可惜世事總是不如人所願,他隻求宋偉能信守承諾,拿了錢之後不要騷擾沈聞飛。
宋然身心疲憊,他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卻沒想到,躺在床上沒多久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他已經很久沒有夢見以前的事情,但宋偉的出現還是打破了他內心的平靜,像是又陷入陰暗的過往,宋然在夢中跌跌跑跑,卻找不到光亮的出口。
一隻溫熱的大掌覆在他濕潤的眼睛上,他好似聽見了沈聞飛的聲音,聽不真切,模模糊糊地帶著點不甘問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沈聞飛什麼,跟沈聞飛說他難堪的家庭,說他有一個多麼賴皮可恨的父親嗎?
他與沈聞飛之間已經橫跨了一條天塹,學曆、事業、人緣,他望塵莫及,連身世他都要矮人一頭嗎,他不想跟沈聞飛有這麼大的差距。
宋然感覺自己的眼淚不自覺地從眼尾裏鑽出來,迅速濡濕了一張臉,有粘膩的吻吃去他臉上鹹澀的淚水,他輾轉醒來,睜開眼,發覺沈聞飛正在親吻他。
那句問話是他夢中臆想,還是真實發生,宋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依賴地伸手抱住沈聞飛的脖頸,任憑沈聞飛深深地吻他。
他急切需要沉溺於某一樁事來拋卻如藤蔓纏身的夢境,沈聞飛的出現,給了他很貼心的安全感。
沈聞飛撬開他的唇瓣,他閉著眼承受,唿吸漸急。
在潮濕的接吻裏,沈聞飛撥開宋然的衣物,語氣不明地問他,“還有什麼瞞著我的嗎?”
宋然有一瞬的迷瞪,他睜開被情。欲浸透的雙眸,眼前是沈聞飛如月色一般清冷的臉,沈聞飛眼神裏有著沉沉浮浮的熱意,仿佛要將宋然融化成春水,他下意識以為沈聞飛是在問跟嚴鳴外出的事情,委屈地搖搖頭,“沒有了。”
為什麼不相信他呢?
沈聞飛不言,擠進宋然的雙腿間,很快床上就響起曖昧的水聲。
那天過後,宋然惴惴不安地度過了小段日子,沒有再接到宋偉的電話,而他跟沈聞飛僵硬的關係,好似也因為那一夜的纏綿而有了修補的跡象。
可宋然卻並不為此開懷,這樣像是坐實了他對於沈聞飛而言,隻有那樣的作用。
但能跟沈聞飛和好,還是讓宋然緩了一口氣,他與沈聞飛這七年來從沒有如此大的爭執,在這最後一段時光,他也想更多的留下一些值得迴味的記憶。
日子有條不紊地過了小半月,沈聞飛和宋然才像恢複如初。
這天,宋然出門去東華市場買菜,沈聞飛雖不喜歡他出門,但其實從來沒有限製過宋然的行動,他在家裏悶了一個多星期,實在是想出去透透氣。
買好食材後,宋然像往常一般,微微低著腦袋走路,他明知道這是很不好的行走習慣,但還是很難糾正過來,路過轉彎口時,身後驟然響起一道清亮的音色,笑道,“然哥,你怎麼走路還是不看路啊?”
宋然聽見聲音,驚喜地迴頭去看,隻見嚴鳴正站在他三步開外的距離,天氣漸熱,他在黑色的長袖外套了件銀白的短袖,普通的裝扮卻讓人眼前一亮,說不出的清爽,他小跑上前站定在宋然身邊,二話不說就要幫宋然提東西。
“不重的”宋然的拒絕很顯然沒有起到作用,嚴鳴已經奪過他左手的袋子,替他分擔了一部分重量,他隻好笑著說了聲謝,“你也過來買菜嗎?”
嚴鳴唔了聲,朝宋然歪了下腦袋,“如果我說我是來製造偶遇的,你會相信嗎?”
宋然眨巴眨巴眼,“我有什麼好偶遇的。”
“當然有啦,”嚴鳴轉身倒著走,方便與宋然麵對麵說話,“我們就是在這裏認識的,我還以為你再也不過來了呢。”
宋然不禁想起大半年前他們的不撞不相識,他當時也沒想到能跟嚴鳴成為朋友,心口一熱,抿出個淺笑說,“還要過來買菜的。”
“你已經很多天沒有來過了。”嚴鳴委屈巴巴地嘟囔著,仿佛真的守了很多天才與宋然碰見,不過他又很快恢複笑容,“然哥,既然遇到了,有件事我想當麵跟你說。”
兩人走到公交站,他們之前好幾次坐在長椅上聊天,這次也不例外。
宋然很是好奇,嚴鳴有他的聯係方式,有什麼非要見麵說不可?
很快嚴鳴就為他解答,“是這樣的,我們學校的商業街有個快餐店的老板最近打算迴老家發展,他的店麵想找人盤下來,我朋友正好跟這個老板是遠親,我一聽這事,第一時間就想到你了。”
宋然有點發愣,“你的意思是?”
“然哥你不在考慮換工作嗎,給人打工當然不如自己當老板來得痛快,小老板也是老板嘛,”他興致勃勃,真心誠意為宋然出謀劃策,“你廚藝那麼好,開個快餐店正對口,而且你別小看學校的快餐店,多少人擠破頭想入駐呢,我們學校學生那麼多,怎麼著都不會倒閉的,然哥你說呢?”
嚴鳴的話像一顆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攪亂了宋然的心,他在嚴鳴飽含期待和鼓勵的眼神裏,產生了一種隻要他做了就能夠做好的錯覺,可是他很快又想到跟沈聞飛最後的三個月時光,盡管波動,但也隻是一瞬,就搖搖頭,“我不行的。”
“有什麼不行的,”嚴鳴反駁,“當時你覺得自己拍照不行,出來效果不也很好嗎,而且這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難得我能為你牽線搭橋,然哥,你得多為自己想想。”他像是忍無可忍,到底囁嚅著,“反正我覺得那個人關著你,就是不好。”
宋然下意識為沈聞飛說話,“他沒有關著我”嚴鳴聽聞不太高興地撅了撅嘴,眼見宋然等的公交車就要來了,也沒有時間再控訴沈聞飛,懇切道,“快餐店的老板還有一個月才迴老家,然哥你再好好考慮,改變主意隨時告訴我,我一定讓我朋友給你盤下來。”
宋然忐忑地頷首,提著食材上了公交車,嚴鳴大力地朝他揮手。
他總是能在嚴鳴身上看到他不曾擁有的熱意,那麼動人,那麼讓人向往。
一個月,他和沈聞飛還有三個月時間,真的要提前離開嗎,宋然迷茫起來。
作者有話說:啞巴不會說話,但是會做事。
小沈:為什麼老婆受委屈了也不告訴我,他不愛了我嗎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