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則鳴指尖頓了一下,又把手機放了迴去。
他再次閉上眼睛,那天那頓飯的後續,沈則麟和沈銘一起迴來了。
沈銘一向不茍言笑,聽完宋嵐的介紹,他隻是朝盛娟點點頭,遵照慣例簡單問了句好,就洗洗手準備坐下吃飯。
沈則麟卻顯得異常興奮,他剛上初中,對高大俊朗的鄰居哥哥祁景琛有無限好奇。
倚仗父母的包容溺愛,在飯桌上他就拖著椅子擠開沈則鳴,光明正大挪到祁景琛身邊,眼巴巴望著祁景琛,想說話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在外人眼裏,祁景琛一直是溫文爾雅的鄰家大哥哥。他的壞和不堪,似乎隻對準沈則鳴一個人。
祁景琛衝沈則麟笑了下,沈則麟就像得了仙桃的躥天猴,話匣一瞬間打開,哥哥長、哥哥短,嘰嘰喳喳聒噪得向來寵溺他的宋嵐都忍不住板起臉嗬斥製止。
飯桌終於安靜下來,隔著鬧脾氣不肯好好吃飯的沈則麟,沈則鳴偷偷看了祁景琛一眼,發現他正不動聲色地把沈則麟夾進他碗裏的菜挑揀出來扔掉。
沈則鳴怔了怔,下一秒就對上祁景琛無意間轉過來的視線,明明做壞事的是祁景琛,但那幾秒沈則鳴無端有些心虛,他迅速垂下眼,埋頭專心吃飯。
宋嵐開始講話的時候,他又忍不住抬眼看過去,此時的祁景琛嘴角含笑,微微低頭注視沈則麟,耐心聽他講話,全然看不出方才扔菜時的嫌棄和不耐。
沈則鳴一時愣住,旋即生出些隱秘的喜悅。原來不止他一個人討厭沈則麟。
飯後,沈則麟理所當然把祁景琛拉進他房間,關門前,他向沈則鳴投去得意又不屑的一瞥,而後重重甩上門。
宋嵐他們已經轉移到客廳邊看電視邊喝茶,講話聲很大。沈則鳴握緊拳頭,掌心一片疼痛,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收拾桌子洗碗。
他其實能想象祁景琛在沈則麟房間裏的畫麵,畢竟沈則麟的房間大而敞亮,有空調和電腦,還有所有這個年紀男孩鍾愛的玩具、書本。一定比待在他房間舒服。
但出乎意料,祁景琛隻在沈則麟房間待了半小時不到,那時候沈則鳴正在自己的小房間做作業。
他聽到沈則麟帶著哭腔不停在說對不起,場麵十分混亂,宋嵐的聲音、盛娟的安撫,通通混在一起。
沈則鳴悄悄打開一條門縫,窺見祁景琛幹淨的白t濺上了一團黑乎乎的墨汁,盡管他極力忍耐壓抑,但眉眼間透出的厭惡做不了假。
那件白t第二天清晨和他的貼畫本一起,躺在垃圾箱裏。
因此見麵第一天,沈則鳴就知道祁景琛有潔癖。
浴缸裏水溫漸涼,沈則鳴睜開眼睛,手機早已停止震動,他站起身,擦幹身體裹上浴袍,拿起手機查看。
蔡薇打了三個電話,發了兩條短信,大意要與他商量明天見麵的時間地點。沈則鳴隨意掃兩眼,迴複讓她決定就好。
左手無名指那道刀痕經過長時間浸泡,四周紅腫一圈,形似一枚形態詭異的小環。沈則鳴盯著它,又想到祁景琛的那枚對戒,外圍鑲了一圈碎鑽,很低調大方的款式。
很早之前,沈則鳴用學校綠茵場的草根笨拙地學著編了一枚草戒指。晚上下自習迴家路上,他本想偷摸放進祁景琛書包,但很快就被發現了。
沈則鳴漲紅了臉,慌慌張張想搶迴來扔掉。
祁景琛迅速抬高手臂,眼裏藏著星星點點的笑意,猛一用力把沈則鳴逼退至牆角,用一個不算很溫柔的吻封住他的嘴唇,也一並封住沈則鳴蹩腳的解釋。
最後,沈則鳴麵色潮紅,祁景琛握著他的手,將那枚草戒指緩緩塞進自己的無名指,不懷好意道:“小六想嫁給我啊。”
“可是怎麼辦?我們都是男人,不能結婚。”
沈則鳴心跳很快,耳根脖頸通紅一片,緊接著輕柔的吻落在他額間,祁景琛說:“但我會娶你。”
十年後,祁景琛卻娶了別人。
沈則鳴手抖得厲害,這些記憶他從未刻意壓抑過,隻是和十年後的祁景琛一同襲來,就好像要將他溺斃。
他蜷縮進棉被,右手不受控製地按壓無名指的傷口,好似這樣就能轉移自身體內部傳來的疼痛。
翌日,沈則鳴是被手機震動吵醒的,醒來之前,他夢到了祁景琛。
夢裏的祁景琛淡漠、疏離,稀鬆平常地站在那裏,臂彎搭著一隻戴同款戒指的手,背對沈則鳴漸行漸遠。
沈則鳴怔怔坐直身體,這個夢真實得觸手可及,他可以忍受十年間祁景琛的杳無音訊,也可以忍受祁景琛的憎恨厭惡,但他沒辦法眼睜睜看著祁景琛和其他人恩愛兩不疑。
祁景琛隻能,和沈則鳴白頭偕老。
手機還在不停震動,他閉了閉眼,輕輕唿出一口氣,彎腰撈起躺在地上的手機。
是蔡薇的電話。沈則鳴猶豫兩秒,點了接通。
蔡薇說:“你不會才起床吧?”
“嗯。”沈則鳴有些鼻音,啞著嗓子道:“抱歉,怎麼了?”
蔡薇在電話那頭歎口氣,“昨晚約好今天見麵的呀,你是不是忘了?”
他真的忘了,“……我現在出門。”
蔡薇就掛了電話。
十五分鍾後,沈則鳴收拾妥帖,出門赴約。
蔡薇選的商場距離沈則鳴住的小區不算太遠,地鐵三站就能到。他剛出地鐵站,就看見一身長裙站在路牌下等他的蔡薇。
沈則鳴不喜歡社交,能一個字講完絕不多說第二個字。他走過去,迎著蔡薇的目光,省去多餘的寒暄,直接道:“抱歉,久等。”
“還好。”蔡薇笑著說,“沒有等很久。”
沈則鳴點點頭,突然聽到蔡薇驚唿一聲,“你手怎麼了?”
沈則鳴低頭去看,無名指那道傷口紅腫得厲害,邊緣泛白滲血,有些可怖。但他不是很在意,無所謂道:“沒什麼,不小心劃到了。”
“不行。”蔡薇皺眉道,“附近有個診所,我帶你去處理一下。”
沈則鳴原想拒絕,不過蔡薇態度很強硬,他隻得點頭同意。
一路上,蔡薇向他科普了不少傷口感染的危害,沈則鳴心不在焉地應和著,直到蔡薇問起祁景琛。
“你和祁景琛和好了?”蔡薇問道,“當年到底怎麼迴事啊?我一直想問來著,好好的朋友怎麼突然反目成仇了?”
沈則鳴愣了下,下意識按住無名指的傷口,血水順著指尖滴落,“不算和好。”
“有矛盾。”沈則鳴說完,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當年他們確實鬧得很難看。他在分開的第一天,就向班主任申請換座位,祁景琛反對,在辦公室裏就衝過來掐著他脖子,雙目猩紅問他為什麼。
所以人都以為他們是因為換座的事打架,隻有沈則鳴清楚不是那樣的,祁景琛是在問他為什麼拋棄自己。
蔡薇看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停頓少時,她忽然說:“你變了很多,尤其是性格。”
這些年,好些朋友同學都說沈則鳴像變了個人。唯獨祁景琛,嘲諷他毫無長進。
沈則鳴低低嗯一聲,沒有解釋,也沒有問哪裏有變化。
診所醫生替他消毒上藥,並叮囑他近期不要碰水。出來後沈則鳴手指多了厚厚一圈繃帶,蔡薇又把醫生開的藥膏塞給他。
“按時換藥。”
沈則鳴點點頭,蔡薇高中就是個話嘮,去商場時一路上都在講話,但大部分是問題,沈則鳴隻要負責迴答就好。
午飯定在九樓,是一家川菜館,需要搭乘觀光電梯上去,周末人多,電梯每層都要停一下。
沈則鳴站最後麵,緊貼廂壁,有些煩躁地看著不停湧進轎廂的人群。電梯終於到九樓,蔡薇拽著他衝出去。
這時,一抹熟悉的身影從他眼前晃過,沈則鳴扭頭向後看,視線捕捉到半張戴金絲邊眼鏡的側臉。
是祁景琛。
他沒看見沈則鳴,旁邊跟著周驍和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有說有笑地走進了川菜館旁邊的西餐廳。
沈則鳴心頭一緊,攥緊衣角,指尖用力到發白。
半晌,他鬆開手心,碰了下蔡薇的肩膀,提議道:“吃西餐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