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效果過去，沈則鳴就醒了過來。他頭上包裹著厚厚一層紗布，左手用夾板固定在胸前。
剛醒來的瞬間，後腦勺傳來難以忍受的脹痛，他再次閉起眼睛咬緊下唇，本能地不想發(fā)出任何聲音。
直到祁景琛用有些著急的聲音叫了他的名字，然後按了床頭的唿叫鈴。
值班醫(yī)生很快帶著兩個護(hù)士走進(jìn)來，他用聽診器測量了沈則鳴的脈搏情況，緊蹙的眉心稍微鬆開一些，才靠近沈則鳴身邊，問道：“頭疼得厲害嗎？”
那時候這陣疼痛已經(jīng)過去了，沈則鳴動了下嘴唇，嗓子裏幹澀得厲害，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液，小聲且虛弱地迴答：“現(xiàn)在不疼了。”
醫(yī)生點點頭，仔細(xì)端詳著沈則鳴的臉色，之後才對一直守在旁邊的祁景琛說：“沒什麼大礙，是術(shù)後的正常反應(yīng)。”
“他剛剛醒過來，先不要喂他喝很多水，可以用棉簽沾濕擦一擦他的嘴唇。”醫(yī)生接著交代注意事項，“晚點可以讓他喝點粥。”
祁景琛認(rèn)真記下，目送醫(yī)生和兩個護(hù)士離開病房，他走到沈則鳴的病床旁邊坐下，拆開護(hù)士給的棉簽，倒了點溫水在紙杯裏，沾濕了棉簽動作輕柔地替沈則鳴濕潤嘴唇。
吸飽水的棉簽擦在嘴唇上時，有少量水珠沿著唇縫漏進(jìn)口中，沈則鳴忍不住張開嘴巴舔。
祁景琛動作頓了一下，嚴(yán)格遵照醫(yī)囑弄了三次，放下棉簽，看著沈則鳴，“疼麼？”
他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到沈則鳴的傷口。
沈則鳴下意識想搖頭，但是他微微一動，後腦勺的傷口就刺痛起來。他隻好保持一個姿勢，眼睛看著祁景琛說：“現(xiàn)在不疼了。”
不知道為什麼，祁景琛卻皺起眉頭移開了視線。過了一會兒，他放緩了聲音，問道：“為什麼推開我？要是沒命了怎麼辦？”
這時候的祁景琛又肯看沈則鳴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沈則鳴，神情異常專注，眼神裏透露著少許難以理解的固執(zhí)。
醒來沒多久的大腦意識還不太清晰，沈則鳴被他看得不太自在，一時沒法思考。他很慢地眨了眨眼睛，努力迴憶昏過去之前發(fā)生的事。
在這期間，祁景琛很有耐心的沒有催他，隻是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沈則鳴的眼睛。
其實看見書架要砸下來的時候，沈則鳴並沒有多想什麼，他就是單純地不希望兩個人都受傷。至於為什麼選擇讓祁景琛不受傷，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就好像一種下意識的本能反應(yīng)。
“我當(dāng)時沒有想那麼多。”沈則鳴說，“就是不想、不希望你受傷。”
聞言，祁景琛冷靜地看著沈則鳴，沒有停頓，繼續(xù)問道：“為什麼不希望我受傷？”
他的聲音不像之前那樣和緩，眼神也更為鋒利尖銳，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
不過沈則鳴沒有注意那麼多，他隻是覺得祁景琛的眼神似乎過於直白和赤裸了，帶著某種極具侵略性的刺探，叫他無端地生出一點惱意。
他轉(zhuǎn)開視線，眼睛看向別處，睫毛不大自然地顫了顫，別別扭扭地道：“哎呀，我以前就說過一次了。你對我很好，我也想要對你好。”
祁景琛快速地反駁他：“我對你不好。”
這次沈則鳴是真的有點惱火了，隻不過礙於後腦勺和左手的傷，他不能做什麼，沒什麼威懾力地瞪一眼祁景琛，“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好不好是由你來判斷的嗎？”
祁景琛沒有說話，片刻後，他閉了閉眼，表情柔和下去，聲音再度變得輕緩，“你想過沒有？那個書架是可以砸死人的。”
“沒想過。”沈則鳴迴答得很快，“那時候情況太危險了，我沒時間想那麼多。”
停頓少時，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小聲解釋道：“就是就是本能？”
本能。
這兩個字太重了。
那一瞬間，祁景琛感到他精心為沈則鳴設(shè)立的屏障頃刻間崩塌碎裂，有一種新的東西慢慢填了進(jìn)來。
他偏開頭，眸色逐漸深重。
不知道過了多久，祁景琛轉(zhuǎn)迴頭看著沈則鳴，像是感歎，也像是自嘲，輕聲道：“真傻。”
他聲音太小了，沈則鳴沒有聽到，隻是看見祁景琛的嘴唇動了幾下。他困惑地眨眨眼睛，忍不住追問：“你說什麼呢？”
“沒什麼。”祁景琛笑了下，“餓了麼？我去買粥給你喝。”
“有點餓。”沈則鳴靦腆地笑笑。
祁景琛就站起身準(zhǔn)備出去買粥，離開之前他把連接床頭唿叫鈴的線圈拉下來放在沈則鳴枕邊，囑咐他不舒服自己按鈴唿叫醫(yī)生。
沈則鳴答應(yīng)了，祁景琛才拉開門走出去。
他搭乘電梯下樓，小框裏的數(shù)字跳到三的時候，盛娟打來了電話。
三天前，盛娟聽說了一些祁寒山和他新婚妻子的事，連夜收拾東西趕迴了a市，到今天都沒有迴來。
祁景琛接通電話，盛娟那頭很安靜，她說：“阿琛啊，我看新聞?wù)fh市地震了，情況怎麼樣啊？”
“不嚴(yán)重。”祁景琛說。
盛娟“啊”一聲，東拉西扯地說了些其他的，最後她才說：“祁寒山的小老婆懷的是個兒子，你的家產(chǎn)會被她分走一半。媽媽不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
祁景琛有些厭煩，沒有說話，盛娟就自顧自地說下去。電梯到一樓的時候，他對盛娟說一句信號不好，就迅速掛了電話。
天已經(jīng)黑了，擔(dān)心再發(fā)生餘震，住院部大樓下麵的草坪上搭建了許多帳篷，病情較輕的病人都被轉(zhuǎn)移到這兒。
醫(yī)院食堂賣宵夜的窗口還沒關(guān)，祁景琛買了兩份份蔬菜粥，拎著東西往迴走。
他到病房門口，正好撞見從裏麵推門出來的沈銘。
不知道裏麵發(fā)生了什麼，沈銘皺著眉頭臉色不算好，看見祁景琛，他禮貌性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徑自轉(zhuǎn)身離開。
祁景琛推開門走進(jìn)去，沈則鳴仍然保持著他離開前的姿勢，瞥見祁景琛進(jìn)來，他眼珠子咕嚕轉(zhuǎn)了一圈，最後落在祁景琛手裏的粥碗上，嘴上卻問：“你怎麼不迴家啊？盛阿姨不擔(dān)心你嗎？”
祁景琛走到床邊坐下，一邊打開蓋子，一邊麵無表情地說：“她在外地。”
說完他用勺子盛了一勺粥，很自然地遞到沈則鳴嘴邊。
沈則鳴呆了幾秒，抬眼看向祁景琛，懷疑道：“你喂我吃？”
“嗯。”祁景琛看他一眼，“不然你有手麼？”
沈則鳴垂眼看了看自己被夾板綁在胸前的左手，不太有底氣地道：“我可以用右手。”
“醫(yī)生說你不能活動。”祁景琛耐性十足。
沈則鳴妥協(xié)了，張口咬住勺子。
喝完粥，時間接近夜裏十一點，沈則鳴困得睜不開，他強(qiáng)撐著意識，看祁景琛沒有迴家睡覺的意思，就用完好的右手拍了拍病床的另一側(cè)，“上來一起睡吧，床很大。”
祁景琛搖頭，“不用，我不睡也行。”
“你說什麼啊？不睡怎麼可以。”沈則鳴不滿地瞪他一眼，可他實在太累太困了，沒有多餘的精力跟祁景琛糾纏。
“你要是困了就上來睡吧。”
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祁景琛就走到門口關(guān)了燈。
沈則鳴很快睡熟了。祁景琛站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他。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沈則鳴的病房在五樓，能聽到一點底下帳篷裏的吵鬧聲，在這片嚷亂中，夾雜著幾聲貓叫。
祁景琛快步走近窗戶，勾著頭往下看。
他視力很好，借助樓下病房的燈光，看到一隻渾身雪白的小貓蹲在草地上吃東西。
這隻貓跟他六歲那年撿到的那隻長得很像。那天盛娟因為他晚飯時少喝了兩口湯，打了他一頓，又把他扔出家門。
祁景琛在家門口站了一會兒，見盛娟沒有開門的意思，就坐電梯下樓。
走到樓下的小花園，突然下起大雨。他在一棵大樹底下坐著躲雨，他的貓就是這時候出現(xiàn)的。
那隻貓隻比奶貓大一點，毛發(fā)淋濕了，可憐巴巴地蹲在祁景琛對麵。也許是同類的惺惺相惜，貓主動靠近祁景琛舔他的手背。
貓的舌頭溫暖柔軟，舔到皮膚時有輕微刺痛，祁景琛把它抱進(jìn)懷裏。雨停之後，他把貓帶到地下室，用零花錢給它買了水和食物，希望貓永遠(yuǎn)待在地下室陪他。
他每天都給它送吃的，陪它玩。可是有一天，貓?zhí)优芰耍谒矍俺粤肆硪粋�人喂的食物，舔另一個人的手背。
貓不要他了。
可明明是貓先給了他愛。
祁景琛沒辦法容忍這樣的背叛。他想如果變成屍體，是不是就無法拋棄他了。
於是他親手殺了貓，抱著貓的屍體坐了很久，最後將屍體放進(jìn)福爾馬林，永遠(yuǎn)封存在那間廢棄的地下室。
祁景琛從不否認(rèn)自己的自私冷漠，他沒有愛，所以哪怕隻得到一點，都必須全部攥進(jìn)手心。
現(xiàn)在，沈則鳴就是這隻貓。
祁景琛在沈則鳴身邊躺下，閉上眼睛，握住了沈則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