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裏有一片空地，被開辟成了花園。埃爾芬斯沉睡的那段時間，由於老埃文家族那段期間比較混亂，少有人打理，花園一度荒廢，雜草瘋長，蓋過了之前生長在這裏的所有名貴花草的勢頭。這種情況在埃爾芬斯醒來之後得到了改善。


    在經曆百年的動蕩之後，老埃文成了家族的掌舵人，承擔了照顧埃爾芬斯的工作，自然也包括整理他的園林。


    他沉睡之前那種風格已經不適合當今，老埃文找人重新設計了一番，埃爾芬斯沒有什麼特殊要求，隻是按照自己的審美修改了一些細節，沒過多久，又加了一個涼亭。


    說是為了方便賞景，實際上他自己來得卻很少。


    冬季花草大多枯萎，沒什麼看頭，加上血族常年晝伏夜出，晚間即使加上照明燈也始終比不上白日，能見度不足，就算有景，也可能被黑暗籠罩與背景融為一體，實在不值一看。


    不過最近他去花園去得勤了些。


    並不是因為轉了性子忽然對自然景觀感興趣，活得多出人類將近十輩子的血族始祖早就把世界各地都走了個遍，見過的奇景異觀加起來比一個國家的國土還要多，一個小花園對他的吸引力幾乎為零。


    讓他願意每日對著熟悉的景色端坐的原因隻有一個——看孩子。


    事實上，他是被尤萊亞領入這片花園的。


    大約在書房待了太久，埃爾芬斯放下書，看到尤萊亞依然盯著電視，神情卻不似先前專注，目光投向電視，他跟著看了一小段，發現這個畫麵自己似乎見過。


    也就是說，動畫片重播了。


    由於記憶力太好，他個人不太喜歡一直重複看一樣東西，就連書都要看過之後擱置一段時間才會再拿起來重溫，更不用提這種快餐形式的動畫片，看一遍就算了，如果重複看多遍，絕對會膩。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可以肯定尤萊亞的記憶力也很好，在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當中算是佼佼者。他曾經見過幾個在這個年紀轉化為血族的新生兒，一個個仗著長不大的身體四處作惡，除了跟漫長的時間較勁以外沒有任何娛樂活動，就好像腦子和容貌一樣都被凍住了，又蠢又壞。


    他們都無法與尤萊亞相比。


    重複看這部動畫片的尤萊亞也絕對會厭倦。


    埃爾芬斯在接收到尤萊亞時不時投過來的視線時自覺這個猜測得到了證實。


    人類自以為他沒有發現，頭悄悄轉一點點，瞥一眼他又立馬轉迴去的模樣看起來頗為有趣，埃爾芬斯靜靜等了好一會兒，等他又看了幾眼，才心情愉悅地開了口：“怎麼了？”


    尤萊亞沒料到自己會被抓包，愣了一下才呆呆道：“……啊？”


    埃爾芬斯好脾氣地問：“是不是覺得有點無聊？”


    尤萊亞看了眼電視，片刻點了一下頭，“有一點……”


    埃爾芬斯：“嗯？”


    尤萊亞站起來走到埃爾芬斯麵前，他的個子隻比桌子高出一點，露出肩膀及以上，很像老埃文為埃爾芬斯辦理證件時裁剪照片的大小，如果要辦證件，大概讓他這樣站就很合適。


    埃爾芬斯漫無目的地想著，迴頭該問問老埃文有沒有給這孩子辦理證件， 聽說人類世界必須要有身份證明才能出入自由，尤萊亞這個年紀，總不可能永遠待在莊園裏，沒有那種東西很不方便。連他都有一份。


    正當他想的時候，尤萊亞出聲道：“其實隻有一點無聊。”


    埃爾芬斯運轉中的神經捕捉到他的聲音，迴過神來，見他微紅著臉，磕磕絆絆地想表達自己的意思：“就是已經看完了，沒找到新的，隻能看重播……可是……可是我都記住了，每一句臺詞都知道——”


    尤萊亞眼睛很大，盛著湛藍寶石，向上看的時候便顯得極為無辜，他自己做這個表情完全是下意識，沒什麼自覺，更想不到什麼裝可憐上去，隻是單純想解釋自己的行為，以免讓埃爾芬斯覺得自己是個不專注的孩子。


    爺爺說過，先生喜歡安靜，所以他不能有太多動作。雖然先生看起來並沒有那麼不好相處，可是爺爺說得總不會錯。


    尤萊亞眼尾無意識耷拉下來，十分沮喪的樣子，“——這樣看就沒有驚喜了。”


    “驚喜？”埃爾芬斯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尤萊亞點點頭：“對呀。”


    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正好腦子裏突然跳出這個詞，於是就講了出來，真要解釋肯定解釋不出來，隻好用一雙大眼睛認真盯著埃爾芬斯，試圖蒙混過關。


    好在埃爾芬斯看起來沒有追究這個詞的意思，而是問：“那做什麼事會有驚喜？”


    尤萊亞便想了想，半晌，埃爾芬斯飲完一杯紅茶，就見他猛得抬頭，眼睛亮晶晶的，興奮地說：“我想到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埃爾芬斯問。


    尤萊亞向他伸出手：“我帶您去看！”這樣似乎有點不禮貌，他又急急地補充道：“可以嗎？”


    埃爾芬斯麵對著他那雙眼睛，總是說不出拒絕的話的。


    於是本來即將出口的“你自己去看看注意安全”在舌尖繞了一圈，出口就變成了：“好。”


    鬼使神差的，他也當真牽了尤萊亞的手。


    人類的手很小，不足他的三分之一大，握在掌心仿若無物，隻有握緊了才能感受到分量。跟過瘦的身體相得益彰，尤萊亞的手上也沒有多少肉，骨骼的觸感十分明顯，但可能因為年紀小，並不會硌人，反而軟乎乎的，叫人一碰就忍不住想去捏一捏。


    礙於始祖的身份，埃爾芬斯繃著臉，自始至終隻捏了一下。


    尤萊亞沉浸在尋找新目標的旅途中，根本沒感覺到自己好心牽人帶路的手被捏了。


    做了虧心事的血族始祖始終維持一張冷冰冰的臉，也叫人沒法兒看出，就是這樣一個嚴肅正經的大佬，剛剛私下裏捏了人家小朋友的手。


    尤萊亞帶著他走出書房，奔下樓梯，由於身高腿長差距較大，他跑的時候埃爾芬斯在走，兩人竟也能保持一前一後一致的步伐，不曾搶跑也不曾落後。


    人類看起來比剛才有活力多了，自己的選擇果然沒錯。埃爾芬斯不動聲色地調整步伐，盡量保持落後尤萊亞一步的狀態，不願破壞尤萊亞想在前方帶領他的想法。


    他跟著尤萊亞一路穿過客廳，從後麵出去，繞過曲曲折折的走廊，最終停在一個地方。


    埃爾芬斯望著熟悉的景象，一瞬間沉默下來。


    剛才走的時候就覺得很熟悉，現在看來果真如此——人類帶領他來到了他自己的花園。


    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埃爾芬斯親眼看著種下去的，除了老埃文，他比誰都熟悉。他看著種子發芽，樹木抽條，花骨朵經由陽光滋潤後試探著展開一片花瓣，綠葉於豔陽中蜷縮，又很快被老埃文澆下的水救活，沒長記性似的繼續追著太陽跑。


    他見證這座圓子重獲新生，繁榮景象一天天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又是這樣一個不耐煩的性格，本應該在看到此處時就離開。


    可是他沒有動。


    尤萊亞拉著他的手突然抽出，人類快速左右看看，一臉神秘地拉了拉埃爾芬斯的衣角。


    埃爾芬斯順從地蹲下來，尤萊亞一手攏起，湊到他耳邊說：“先生，這裏是花園。”


    埃爾芬斯想說我知道，也想告訴他這裏是自己的花園，可是當尤萊亞輕柔的唿吸撲到他的耳畔，心思轉了轉，他忽然改了主意，覺得就這樣也不錯。


    尤萊亞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跟埃爾芬斯分享秘密的語氣也非常神秘，壓低聲音，“爺爺沒帶我來，我是自己找到的哦，。”語氣有點小驕傲。


    埃爾芬斯摸了摸他的頭：“很好。”


    被誇獎的尤萊亞眼睛都彎了起來，笑瞇瞇地說：“雖然是我先發現的，不過現在可以分給先生一半。”


    埃爾芬斯怔了怔，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便問：“為什麼分給我？”


    “嗯……”這個問題似乎難住了尤萊亞，他找到這個地方時隻想著不能自己獨吞，埃爾芬斯送了自己項鏈，自己也應該給迴禮，可他沒有項鏈，布偶娃娃早就送了出去，也沒有其他可以成為禮物的東西，在他苦惱的時候，這座花園正好出現在眼前。


    是他發現的，他就想要送給埃爾芬斯作為迴禮。可是埃爾芬斯一個人並不能占滿整個花園，這樣反而浪費，一個人在花園裏玩的話肯定會不開心。他便提出一人一半，也好陪埃爾芬斯一起玩。


    當時想的好好的，可當埃爾芬斯問起，他卻不知道怎麼迴答了。咬著下唇半天，說：“先生在書房裏太久了，應該出來玩的。”


    花園修剪在莊園的一側，不為人知，某種意義上幾乎可以被當成莊外，因為它有一扇門直通向外界，所以尤萊亞把它當成無主的地方可以理解。


    令埃爾芬斯一時失語的並不是他認知的錯誤，而是人類那句話。


    因為覺得自己總在書房裏，會悶，才邀請自己來這裏，還要把發現的小花園分給自己一半。


    他慷慨得仿佛一個坐擁世界的大富翁，可他所擁有的也僅僅隻有一座花園。


    常年被算計奸詐充滿的大腦一時間卡了殼，埃爾芬斯翻遍前麵的經曆，沒能找出足以應對眼前情景的。


    人類翹起嘴角，害羞地笑了笑，繼續道：“先生要過去看看嗎？”


    “好。”埃爾芬斯站起來，主動伸手牽住了他的，大踏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