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鴨很好吃,外皮很薄烤的又脆,內裏的肉軟嫩,咬一口滿嘴都是香氣,但他們兩個人愣是沒吃完。而安覺得膩,吃幾口就要猛灌幾大口水,這麼來迴幾次,他的肚子裏已經是滿滿當當的了。但這會兒看著被扯下來但是沒人吃的鴨腿,而安看了隋聿一眼,斟酌了一下還是開口問:“你不吃鴨腿嗎?”
心不在焉的隋聿反應過來,他看著而安沾著油光的嘴,別過臉說:“不吃,你吃吧。”
隋聿沒心情吃。
他太了解隋輕輕了,雖然她平時不太著調,會間歇性發瘋,在錢包見底的時候就要網購幾幅財神爺的畫像掛在床頭,但她絕對不會花大價錢找個什麼驅鬼大師來他家裏。而事實上,他也逐漸開始覺得而安有問題。
今天早上出任務的時候,他隻是作為一個輔警來配合市局的行動,但原本負責現場記錄的人突然拉肚子,他臨時頂了上去,有幸看清現場發生的情況。在菜市場賣了十幾年豬肉的老板突然發瘋,捅了旁邊兩個菜販子之後持刀綁架了一位買肉的客人。現場十分混亂,一隊隊長作為主要談判人員,一邊穩定犯人情緒一邊使眼色給旁邊的隊友。
站在隋聿前麵的大漢一點點往左移,正前方的情況完全暴露在隋聿眼裏,滿麵通紅的男人拿著刀,沾著血的手不停顫抖,被他攬在身前的男人雙腿發顫,褲襠的位置有一片水漬。
幹警察的人記憶力都不差,所以隋聿一眼認出來,這個被嚇得尿褲的男人,就是那天在商場裏的那個人。
而安在臉上來迴比劃,說眉心有一片黑霧,要倒大黴的那個。
在現場跑神的後果很嚴重,市局幹警上前撲倒犯人的時候,男人手裏的刀脫了手,在所有人都跳走避開的時候,隻有隋聿條件反射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接住刀刃。手指被劃傷,手背的傷口更嚴重,幾公分的傷口皮肉往上翻,刀口很深,血迅速冒出來。
傷口有點兒嚇人,但隋聿隻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旁邊幾個人都撲上來查看傷口情況,領隊的隊長皺著眉搖頭看他,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傷口還在不停往外滲血,跟在旁邊的女孩子拉著他去旁邊包紮,纏紗布的時候忍不住抬頭看他,小聲問他疼不疼。
隋聿愣了愣,他緩慢地抬眼,表情有些迷茫。
他終於發現到底是什麼不對勁了,是傷口,一直不斷往外滲血、皮開肉綻的傷口,一點兒都不疼。
趕到醫院的時候,急診大夫眼睛睜得很大,在傷口上上了幾次麻藥,還是一直囑咐他:“縫針的時候可能會有點兒痛,你可以鬼哭狼嚎,但是不要動。”隋聿是個很聽話的傷員,縫針過程中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結束之後醫生專門送他到門口,扶著門框語重心長地誇他:人民警察就是不一樣,縫針都不帶哼一聲的。
人民警察幹笑了兩聲應下來,穿過急診室的走廊,隋聿陷入沉思。現在有這麼幾種情況,第一,他的神經係統可能出現了問題,導致他失去痛覺,第二,他真的很能忍痛,最後一種,他早上喝的冰美式裏摻了某種新實驗藥物導致他即將成為複仇者聯盟中國分部裏的一員。
“鴨脖子你也不吃嗎?”吃完一整個鴨腿的人舉著鴨脖子小聲問他。
而安的話把隋聿拉迴現實,隋聿看著眼前被肢解地幹幹淨淨的燒鴨,視線停在而安懸在半空中的手。
“你今天手是怎麼弄的。”
隋聿的語氣是而安從沒聽過的嚴肅,他收迴拿著鴨脖子的手,眨了眨眼,極其刻意地轉移話題:“你不吃鴨脖子也不吃鴨腿,那你吃不吃鴨屁股?”而安一邊說一邊低頭笑笑,他覺得今天自己的幽默細胞十分強壯,但隋聿好像並不吃這一套。
隋聿臉上沒什麼表情,他伸出手,把桌上的燒鴨推到一邊,:“我再問你一遍,你的手是怎麼弄的。”
而安有點兒愣住了,他第一次見到隋聿的時候是逆著光的,他躺在地上,睜開眼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亮得刺眼,隻有隋聿是藏在光裏的。當時他幾乎是瞬間就想亮出自己丘比特的身份,掏出小箭給隋聿看,如果隋聿願意,他甚至願意違反規定,把自己的丘比特證件照也給隋聿看。
但是現在看著隋聿的臉,而安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好像不想承認自己是丘比特了,他想當一個正常又普通的人類。
“就是不小心劃破了。”而安偏過臉,不再看隋聿。
客廳開啟了一陣怪異的沉默,而安低著頭始終不說話,時不時會抬頭瞥一眼隋聿,在快要對上視線的時候又迅速低下頭。桌上的鴨腿和鴨脖子還歪七扭八地擺在盤子裏,隋聿停了停才站起來,看著而安的頭頂,說:“還想接著吃的話去用微波爐熱一熱……微波爐會用吧。”
“會。”而安小聲說,“當然會。”
隋聿點點頭,淡定地走到臥室門前,推開門,不輕不重地把門關上。
在聽到廚房裏微波爐轉動的聲音之後,隋聿坐在床上,仰著頭盯著天花板很長地出了口氣。花了幾分鍾時間,隋聿重新整理好心情,他打開電腦,十分平靜地在搜索欄裏打了丘比特三個字,第一次認真地瀏覽了關於丘比特的所有資料。
全是國外的資料,隋聿連著翻了好幾頁,視線最後停留在頁麵右邊的圖片。
那是一個丘比特小泥像,全身雪白,過長的頭發微卷,垂在眼皮上,再往下看……泥像沒穿衣服。隋聿啪的把屏幕蓋上,坐在位置上緩了一會兒,又把屏幕打開,半瞇著眼迅速關掉網頁。
“什麼丘比特……就算編瞎話也得入鄉隨俗說個月老什麼的,說瞎話都不會說。”隋聿撕開一顆話梅糖丟進嘴裏,表情複雜。
由於隋聿手受傷,第二天局裏給他放了假,中午劉一鋒給隋聿打了個電話,明著說是要讓隋聿注意身體,但話裏話外都透露著另外一層意思。準備掛電話之前,劉一鋒在電話那頭歎氣,說:“你看看你,折騰自己,放著陽光大道不走,非得自己去撞破頭。”
“看來主任消息不太靈通啊,我受傷的地方是手。”隋聿笑著接話,“我腦袋還行。”
劉一鋒沉默了兩秒,掛斷了電話。
隋聿沒太多時間思考劉一鋒的話,客廳裏響起敲門聲,沒過幾秒,隋聿聽見而安很高興的聲音:“隋聿,輕輕姐來啦!”
隋聿愣了愣,拉開臥室門,看見正在玄關處表情複雜的隋輕輕。
“你來幹嘛。”隋聿的語氣不太客氣,隋輕輕也不在意,她看了一眼而安,走到隋聿身邊,扯了扯他的袖子,壓低聲音:“進屋說。”
隋聿抬起眼,看見正在關門的而安,身上還穿著剛來的時候自己隨便丟給他的睡衣。
“就站這兒說吧。”隋聿說。
隋輕輕簡直要氣死,她使勁兒衝隋聿使眼色,但這人壓根沒看自己,隋輕輕被逼的沒辦法,隻能扯了扯隋聿的袖子。隋聿裝作沒發現,但是客廳裏有個乖巧的,隋聿看著而安坐在客廳穿鞋,過了一會兒,他推開門,扭過頭對他們倆說:“你們說話我不偷聽,我下樓轉轉。”
門很快關上,隋聿聽見越來越遠的下樓聲。
“你滿意了?”隋聿垂眼看隋輕輕。
隋輕輕鬆開手,身體靠著牆,雙手抱胸看著隋聿:“從我看見而安手流血,到跑到醫院門口總共就十幾分鍾,他的傷口就愈合了——你聽見了沒?這是什麼光合作用嗎?正流血呢,曬曬太陽就他媽的愈合了?”
隋聿站著沒說話,隋輕輕盯著隋聿的臉。
“你說他沒有名字,找不到身份證,也查不到戶口……”
“你就真的一點兒沒多想嗎?”
“想了。”隋聿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
隋輕輕往前走了一步,她抿著嘴,有些緊張地繼續問:“然後呢?”
自從入了秋,老天爺也開始變得陰晴不定,沒關嚴的窗戶被風吹開,厚重的亞麻窗簾也跟著飄起來,一副要變天下雨的樣子。隋聿偏頭看著窗外鐵青色的天空,手揣進口袋裏,摸到半盒煙。
“他說他是丘比特。”隋聿笑了笑,頓了幾秒轉過頭看著隋輕輕,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