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情感總是無比神奇,他會讓無神論者開始向上帝祈禱,使唯物主義者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靈魂存在。隋聿好像突然開始擁有這種情感,他相信人死後靈魂會永生,並且在推開的門的前一秒,他確實有在向某個跟他完全不熟的神禱告,希望躺在地上的那個人不是而安。
那個跟他不熟的神還蠻靈的,因為倒在地上的人確實不是而安。
是上次被他堵在門外的,被隋輕輕帶過來的大師。
而那個讓他魂不守舍的始作俑者正站在茶幾旁,表情有些迷茫地開口問他:“……你怎麼這個時間迴來了啊?”
隋聿掃了一圈站在屋裏的人,黑著臉把背包丟在地上之後,走到而安麵前,有些用力地握著他的手腕:“我是怎麼跟你說的?我有沒有說過,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不要給別人開門?我——”
“——這位先生,請你放尊重些。”一直躺在地上的大師突然坐起來,花白的胡子捋到脖子後,渾濁的眼睛瞪得很大。隋聿本來就一肚子火,他瞥了一眼站在沙發角落的隋輕輕,冷笑一聲,“老爺子,你搞錯了吧,你帶著幾個人跑到我家,還要我放尊重些?”
“我是讓你對這位小施主放尊重些,像小施主這種高人,怎麼能被你我這樣的人隨便觸碰!”老頭兒站起來,撣了撣長袍上的浮灰之後,朝而安走近了一點,微微俯下身:“小施主剛剛看清了沒?老夫到底有沒有成神的慧根?”
被隋聿擋在身後的而安探出腦袋,表情複雜地迴答他:“你耳朵裏長了一撮毛,我看不太清……”
隋聿沒怎麼聽懂,他偏過頭,看著而安:“你們在說什麼鬼東西……”
“你不懂。”而安歎了口氣,他往前走了幾步,拍了拍老頭的肩,語重心長地說:“你得好好收拾一下,要不然我也沒辦法給你看。”
老頭兒點點頭:“是老夫唐突了,那等我迴去把多餘的毛發都剪掉之後,再來打擾您。”
隋聿:……?
大師帶來的家夥什真的不少,把散落在地上的符紙和香灰撿幹淨之後,他帶著兩個徒弟又衝著而安鞠了一躬才離開,而安送他們到門口,還順便送了兩個咖喱麵包當做迴禮。
門關上,屋裏站著的三個人都開始了一陣怪異的沉默,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而安,他走到隋聿身邊,低著腦袋開始認錯,態度誠懇。
“對不起,我不該不聽你的話隨便給人開門,下次一定不會了。”見到隋聿沒動靜,而安抬起眼,小心翼翼打量隋聿的表情,接著小聲說:“看在我送你手表的份上,你就不要生氣了。”
手表這事兒不提還好,一提隋聿就又開始腦袋嗡嗡響,但是而安這張臉蠱惑性實在太強,隋聿一肚子火沒地方發,停頓幾秒,看向站在沙發旁邊的隋輕輕。
“隋輕輕,你沒完沒了了是不是?”
“我道歉,我的錯,對不起。”說完之後,隋輕輕甚至還朝他鞠了一躬。
隋輕輕的道歉三連徹底把隋聿搞蒙了,他從小和隋輕輕一起長大,早知道隋輕輕是胡攪蠻纏,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類型,不要說道歉,就連承認錯誤在她身上也是罕見。
隋聿看了看而安,又看了看隋輕輕:“今天真是撞了邪了。”
一直表情複雜的隋輕輕終於抬起頭,她瞟了而安一眼,小聲重複:“是,真是撞了邪了。”
這是隋輕輕有史以來過得最離奇的一天,先是她背著隋聿帶著大師找上門,而安開門之後神態自然,跟她說了幾句關於手表的事兒之後,目光投向正在滿客廳貼黃色符紙的大師。後來而安小聲說了句什麼話,隋輕輕沒聽清,但是上了年紀的大師卻聽見了,他轉過頭,跟而安四目相對了幾秒。
然後就跪下了。
膝蓋撞地磚,那個動靜大的,把隋輕輕嚇了一跳。
再後來,事情就完全出乎隋輕輕的想象了,原本她帶來降妖除魔的大師跪在地上,乞求要被除的妖魔鬼怪收他為徒。一大把年紀的老頭,躺在地上讓一個男孩兒看他的耳朵裏有沒有慧根,隋輕輕從頭到尾大氣都不敢喘,那個場麵,已經不能用詭異來形容。
而安覺得氣氛不太對,而他一向是活躍氣氛的好手。
而安低著頭,看了一眼隋聿空蕩蕩的手腕:“我買給你的手表怎麼沒戴上啊?”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隋聿終於有了反應,而安仰起頭看他,十分愉悅地點點頭。
隋聿轉過身,看著而安微笑:“你給我買手表,是怎麼付的錢呢?”
“我沒付錢呀。”而安眨了眨眼,“你怎麼那麼笨,我又沒有錢,怎麼付錢。”
隋聿被氣的笑出來,他把手揣在口袋裏,問而安說:“那怎麼叫你買給我的表?”
“因為有兩塊表,買兩塊的價格比一塊還要貴,所以我一次性要了兩塊都送給你,一塊是你自己買的,另外一塊就是我送你的。”
而安的強盜邏輯讓隋聿無話可說,男人的勝負欲在這個時刻突然迸發,隋聿捋了捋袖子,打算發表一次演講,一次性把而安這種奇怪邏輯全部掰正。演講還沒開始,就被隋輕輕打斷,隋聿皺著眉看拉著他袖子的手,停頓幾秒問:“幹嘛?”
“你跟我過來。”隋輕輕聲音很小,她扯著隋聿剛走到客廳玄關,就聽見而安在身後問:“你們說悄悄話嗎,要是說的話我就下樓。”
要是以前,隋輕輕肯定覺得而安是在搞笑,但她現在還有點兒發怵,於是她轉過身,神情複雜地看著而安說:“……那,那麻煩您,先出去一下吧。”
隋聿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而安身上,直到而安消失在門口。
“隋聿你是不是有病?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嗎,你還在糾結兩塊破表是誰付的錢?”隋輕輕伸出手連著戳了隋聿好幾下,直到隋聿嘖了一聲把她推開。
“現在什麼情況?”隋聿看著隋輕輕,倚著牆笑著說:“不就是你找來抓鬼的大師要拜鬼為師了嗎。”
隋輕輕被哽住,她抿了抿嘴,低頭發了會兒呆,才重新抬起頭。
“讓我捋一下啊先,而安能看得見倒扣在桌上的撲克牌是幾,也能看得出來一個人是不是真的有什麼慧根,連那個什麼什麼編號……”
“03276。”隋聿插了句話。
“對對,03276,這個編號也是真的……”隋輕輕自己琢磨了一會兒,接著抬手扶著牆,“所以,他說他是丘比特,是真的?”
“不對不對。”隋輕輕很快推翻自己的說法,她看著隋聿,笑著說:“我也是看過書的人,丘比特嗎,射箭的嗎不就是,他的箭呢?”
隋聿伸手叩了叩臥室的門:“在我床頭櫃裏。”
隋輕輕徹底放棄掙紮,她動作僵硬地轉過身,額頭抵著牆,有氣無力地嘟囔:“讓我緩一緩。”
在隋輕輕懷疑世界的時候,隋聿也陷入了沉思,就在剛才他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根本不在意而安是不是人。每天柴米油鹽也好,被電視購物欺騙買東西也好,聽而安胡言亂語也好,自己似乎都可以接受。
“隋聿。”隋輕輕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沒變,聲音比之前平靜了一些,停頓了幾秒,隋輕輕開口問:“你真的相信嗎,世界上有丘比特。”
“我之前說過了。”
“他說他是丘比特,我信了。”
隋輕輕轉過身,對上隋聿十分平靜的臉。
“晚上就吃烤肉了。”隋聿往門口走,手指碰到門把的時候,扭頭衝著隋輕輕笑了笑:“丘比特說了他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