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時,突有急使從北方趕來送信,雁湖老人閱信之後,笑著對青麟道:“麟兒,記得風雲師叔嗎?這是他來的信,要你立刻到關洛去助他。”
青麟記得初上山時的恩人黃袍翁,後來從桑樸口中知道他是一派宗主,外號人稱風雲翁,自己正愁著技藝已成無法下山,但師尊卻還不提及下山,這番有風雲師叔來信催促,卻不是正中下懷。
雁湖老人還在閱信,一麵道:“麟兒,你風雲師叔很器重你哩!他要你去開封找他……”長長一信,閱到後麵,老人忽然斂起笑容,眉峰緊皺。
青麟在旁一驚,不知信上說些什麼?隻見老人麵容大變,十分黯淡,閱畢信後,長長歎息一聲,眼中瀅瀅有淚。
青麟同師尊相處十年,從未見過老人這般失常,他素來極有理智的,喜怒不形於色,這番卻不知如何?青麟擔心著,又不便啟口相問。
雁湖老人獨自外出散步,迴來時仍是鬱鬱寡歡,悶在石室中連飲食都不進。青麟暗中注意,隻聽得老人不住地嗟歎,自言自語道:“唉!病了,這千年枸杞那裏去找,錯非我自己去天山絕頂相求……唉!如果那樣,別人豈不是更要見疑?”
老人似乎有一件事沉吟不決,立起身來在石室中踱著。
半晌,他似乎已決定了,但又頹然坐下,喃喃自語道:“不能,我不能害她,讓她早點離世也好,反正我們都已垂暮,大限之期不遠,相會之期也不遠……”
晚間,雁湖老人精神稍好,他變得比平日慈愛得多,他已決定,青麟次日一定要下山去,對這培植教養了十年的唯一傳人,老人似乎有無限依戀。青麟本是性情中人,十年來與老人朝夕相處,平日老想早些下山,但到了現在卻又覺得不舍,甚至於想到,師尊已是年老了,來日無多,自己似不應當遠離。
老人替他收拾行囊,叮囑這樣、那樣。青麟感情激蕩,忍不住跪下抱著師尊袍角,語音哽咽道:“師尊,我不走了,我願伺候你一生……”
雁湖老人扶起他道:“麟兒,好好去吧!,隻要你記住為師的話,多行善事,存心正當,切莫濫殺、驕縱,你雖不在我身邊,但我們師徒精誠相通,天涯咫尺,這別離又算得什麼?”
青麟這一夜那裏睡得著,桑樸與桑窈娘都來送行,桑窈娘的一雙秀目盈盈欲淚,和桑樸那張誠樸充滿關切留戀的臉,都使青麟不忍多看。
他獨自外出,在雁湖絕頂遍遊各處,雁群有的已休息,有的還在修剪羽毛,雁湖的水波清澈如鏡,和來時一樣的好景。然而,十年過去了,盼望著下山的機會來了,青麟對這峰頂上的一草一木,都有異常的依戀。
迴來時,雁湖老人喚進他,道:“麟兒,你此番下山,憑你這十年所學,足可在江湖上嶄露頭角了。切忌挾技淩人,尤其是安微九華山謝家蝴蝶鏢,對這一幫派的人,你要特別謙遜忍讓,他們與我有淵源,你要切記了。”
× × ×
半月之後,在關洛道上,有一位少年公子裘馬翩翩攬轡而馳。
這時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道上車粼粼,馬蕭蕭,五陵大賈、王孫公子,以及油壁香車中的仕女們,在這條著名的官道上卻是不少。但這位少年公子馬匹行處,卻易引起行人注目,你道為何?在他馬上係著一個半月形的長包袱,形式特別惹人注目。
青麟離開雁蕩時,雁湖老人曾吩咐這張寶弓奇特,不宜露眼,叫他用布包了帶行。青麟一路行來,這長形袋子,見著的人無不投以驚疑的眼光,大家也都猜想到袋中是一種奇形兵器,但覺得與青麟溫文爾雅的神態不合,更猜不到它是一支奇弓。
行過商邱時,這裏是豫東大城,十分熱鬧,風雲翁來信約在開封相見,距離已是不遠,青麟見天色已晚,便決定在此休息一宵。
落店時,青麟親自提著弓袋,店中人人側目。晚飯時,青麟發覺隔座有人在注視著自己,找尋時隻見隔座坐著兩人,其中一個年紀約三十多歲,麵目甚是清秀,略有憔悴之色,偶一顧盼,雙目中精光四射,一看即知是個會武的人。
那人見青麟望他,大方地報以微微一笑,似乎並無惡意,眸子一掠,青麟發現這人似有很重的心事,眼光中流露著憂傷之色。
青麟記住師父與桑樸的告誡,低頭吃飯不想多事。
晚間,正欲入睡時,門外忽起叩門之聲,啟門看時,正是隔座那人。
這人向青麟一揖,微笑道:“在下慕容肖,適才進餐時與公子隔座,仰慕風雅,特來請教。”措詞甚是禮貌,青麟不好拒絕,隻好引入。
慕容肖請教了青麟姓名,便道:“鞏兄,實不相瞞,在下來此,想要看看鞏兄那長形包袱中的東西,不知能否惠允。”
青麟原也猜著一些,不料他單刀直入,一時倒不知應當答應還是拒絕,略一沉吟。
慕容肖笑道:“鞏兄,請勿誤會!請問射日弓鞏天雄與綠娘子何亦華和你是什麼稱唿?”
青麟聽他突然提到自己父母姓名,心中不禁一陣悲痛,淒然應道:“正是先嚴、先慈。”
慕容肖一拍腿,立起身來道:“對了,老弟,恕我稱你一聲老弟,令尊、令堂在時,我曾執子侄禮。唉!想不到會在這裏見著你老弟。老弟,如果愚兄沒看走眼,那包袱裏的東西,該是璧玉寶弓了?”
青麟道:“正是此弓!”取出觀看,燈下包袱褪去,寶弓珠玉金角,映著燈光閃爍,令人目迷五色。
慕容肖歎道:“正是綠弓幫曆代相傳之寶,失蹤了近十個年頭,今日得見,原來還在鞏門後代手中,可喜之至。唉!隻是可憐我那伯父、伯母,被劉夏光那老賊覬覦綠弓,毒計陷害
青麟急問道:“慕容兄,那劉夏光老賊現在何處,你知道否?”
慕容肖搖頭道:“老賊已久不在江湖出現,想是已經死了。”青麟大急,連忙又問道:“老賊當時也是一派宗師,徒眾極多,總不會散夥退隱吧!慕容兄,老賊宗派的名稱,當時小弟年幼記不清了,請你告訴我好嗎?”
慕容肖答道:“賢弟,我比你大不了幾歲,知道得也不大清楚,劉夏光的宗派我確是不知。而且,據我所知,這十年來,江湖上已沒有劉夏光此人出現。”
青麟懷疑道:“也許他改名易姓,仍在江湖上開幫設舵也未可知。”
慕容肖道:“現在江湖五大幫派中並沒有姓劉的,也許真如老弟所說,除非他改名易姓……”
青麟道:“無論如何,我絕不放過仇人,我要設法探明劉賊下落。慕容兄,恕我年輕識淺,這五大宗派我卻不知,可否請慕容兄指示。”
慕容肖道:“老弟,你沒聽到這首詩嗎?‘百結嘲魚服,蝶飛向碧空,梅開埋一劍,花落玉樓東’!”
青麟搖頭道:“我不知道。”
慕容肖道:“這第一句,便是說百結幫與魚服幫,這兩幫的地盤都在北方,百結是丐幫的別稱……”
青麟記起桑樸所言,搶著道:“我知道,他們最厲害的武功是達摩十九式。”
慕容肖一頓,臉色突變,問道:“賢弟,你這是聽誰說的,聽你師父說的嗎?你的師父是誰?”
青麟想起雁湖老人曾經告誡,不能隨便說出他的姓名,期期艾艾地道:“我的師父……哈……不是我師父說的,是一個朋友,他名叫卜桑。”
慕容肖起立,臉色發青,大聲問道:“你的師父是不是風雲翁?”
青麟心想,瞧他這樣子,好似與風雲師叔對立似的,遲疑了一下,那慕容肖冷笑一聲,轉身走出。
青麟本想解釋一下,但看到他驕狂,心中也有氣,賭氣便睡下不理。
次日起來時,慕容肖好似已經走了,青麟暗暗後悔,心想這慕容肖知道五大宗派的詳情,應當問問他,也許仇人行蹤即可探出,不該默認自己與風雲翁有關的。
策馬西行,中午來到一處小鎮,找到一家店想進去用飯,忽見店門外係著馬匹甚多,心想裏麵一定人多,本不想進去,但這鎮上吃食店隻此一家,無奈隻好也係好馬走進。
進門一看吃了一驚,隻見各桌都坐著正在吃喝的乞丐,堂倌帶他上樓,樓上也坐滿了乞丐,幸好有一桌還有個空位子。青麟坐下後,心想乞丐也上酒樓吃喝,可不是怪事,瞧他們滿桌大魚大肉,仿佛甚是慷慨。
仔細一看,不由心中暗暗稱奇,隻見這些乞丐雖穿著百補之衣,但卻甚是整潔,每人都是一樣。瞧他們身上的補釘,卻不是衣服破了補上去的,是在好衣上加縫一塊塊顏色不同的補塊,青麟看了半晌,心中不知他們是什麼幫會。
正中一桌,似是這群怪乞丐的中心,座上坐著四人,青麟一瞥,不禁嚇了一跳。原來昨日見到的慕容肖正在其中,他也穿了一領綴有許多布塊的袍子,青麟看時,料想這慕容肖正是這群怪丐的首領人物之一。
慕容肖也看見了青麟,眉頭一皺,低頭和身旁一人耳語了幾句,那人望了青麟一眼,伸手去摸身旁的兵刃。但慕容肖又擺手示意,似乎是叫他不要輕舉妄動。青麟初入江湖,見著這種情形十分不懂,但想要從慕容肖口中探得仇人下落,這卻是件重要的事,暗中決定跟著他們一探。
少頃,慕容肖起身被人簇擁著下樓,樓上樓下的乞丐霎時走得精光。青麟看時,這批人紛紛上馬,擁著慕容肖向西而去。
青麟急忙會帳,策馬在後跟隨。
傍晚時,青麟瞧見這批人全進了一座寺廟,青麟藏好了馬匹,拿了寶弓,悄悄來探。隻見這是一座破廟,斷牆頹壁,外形甚是殘破,寺外有四五個乞丐,手執兵器在來迴巡邏。
青麟走到寺後,乘人不覺,悄悄越牆進入,隻見慕容肖等人都在大殿上坐著,似乎在等待什麼?
慕容肖身邊一人道:“老幫主此刻也許還不知我們在這裏,呂氏兄妹人多勢眾……”言下似乎有點擔心。
慕容肖堅決地道:“此刻也顧不得了,人家既然主動挑戰約鬥,我們豈能示弱,大家準備好和他們一拚。”雖然堅決,但聲音中已有破釜沉舟的哀兵意味。
天色漸晚,夕陽光芒射進大毆,等了一會,外麵守望的人奔進來道:“來了!”
慕容肖問道:“多少人?老頭子也親自來了嗎?”
守望的人道:“大約來了四十多人,老頭子沒來,是那一對寶貝兄妹……”
慕容肖站起發令道:“準備!”諸人拔出兵器,雁翅地環繞殿中,寺外隱隱來了馬匹之聲,稍停,可聽到一群人在寺前下馬,履聲遝遝走進寺來。
殿中諸人靜悄悄地等待,寺外一一群人走進來時,為首的是一對年紀輕輕的男女,男的約在二十歲左右,女的更年輕,穿著黃色錦衣,華貴異常。
青麟在暗處,隔得稍遠,看不清這一對年輕男女的容貌,依稀覺得兩人都很俊秀,似是同胞兄妹;兩人率眾入內後,凝立殿前,神色十分倨傲。
隻聽殿內慕容肖一聲長笑,道:“原來是呂殿下兄妹駕到,不知有什麼貴千?”越眾而出,笑盈盈地看著來人。
那少年冷冷地道:“慕容肖,聽說你要去洛陽接任掌門,經過這裏,我有一件事來和你商量。”語聲尖銳,甚是刺耳。
慕容肖道:“好說,殿下吩咐就是!”
少年道:“我約你到這破廟來比劃比劃,你若勝過了我,悉聽尊便,若不然……那就……”
慕容肖慨然一笑,道:“那我還有什麼話好說,若是我輸了,找這顆腦袋也不勞你殿下動手,我自己會割……”
少年一陣大笑,笑聲尖銳,道:“不是這樣,我要你的頭有什麼用?如果你敗了,我想請你們在經過開封時,由你率領,三步一拜,東門進西門出,拜過我家門前……”
此言一出,殿中諸人那能容得,立刻一陣大嘩,情勢劍拔弩張,爭鬥一觸即發。
慕容肖涵養甚深,淡然一笑問道:“這是你呂化的主意,還是你們老太爺的主意?”慕容肖叫出對方姓名,原來這貴公子似的少年叫做呂化。
呂化道:“家父現在暫離開封,此間一切由我作主!”
慕容肖忽地哈哈大笑,笑聲曆久不息,呂化身邊的那位女郎叱道:“你笑什麼?”語音輕脆柔軟煞是好聽。
慕容肖道:“瑛姑娘,我笑你家尊大人真是越老越糊塗了,自己有事,卻將這主持全幫大任交付給這樣一個不成材的兒子……”
呂化大怒,躍後一步,腰間長劍掣出,他的妹妹呂瑛怒道:“慕容肖,你我兩家世仇,這番相遇還有什麼話好說,在口舌上逞能不算是英雄,你與我哥哥過招吧!”
慕容肖兩手空空,背後幫眾捧過一件兵器。青麟看時,不禁好笑,那隻是一根細竹棒兒,拿在他的手裏,正如乞丐拿根討飯棒。
慕容肖笑道:“呂殿下,你請!在下今天就用這打狗棒,來教訓教訓你這目中無人的紈絝。”殿中哄然大笑。
呂化劍走上鋒,“金盤進鯉”招式又狠又辣,待至慕容肖胸前,倏地一變“燭火撩天”,劍指喉頸,變化快捷,身法美妙。青麟暗暗吃驚,料不到這紈絝子弟手下還確有些真實功夫。
慕容肖手中棒起,叫道:“這一招叫‘攔路打狗’,殿下,你小心了!”呂化收劍,翻腕長劍“白虹貫日”伸出。慕容肖棒法一變,又道:“這是‘痛敲狗頭’,全是硬碰硬架,小小的一支竹棒竟敢來和寶劍相碰。
呂化決意先削敵人兵器,乘慕容肖一式未變,手中劍驀地劃下“笑指天南”,輕輕一貼,用了個“粘”字訣,立將慕容肖兵器貼住。
兩般兵器相接,慕容肖意圖撤迴,呂化“銀弦乍斷”猛削竹棍,隻聽“嗡”地一聲,呂化劍端迸出火花,原來他削著的不是竹棒,卻是一根堅逾鋼鐵的藤杖。
呂化微微一怔,慕容肖棒法展開,探、引、點、打,招式捷如風煙,轉瞬將呂化包圍在棒影之中。
場中慕容肖漸占上風,旁立的呂瑛忽然高叫:“哥哥,用掌力!”一言提醒呂化,長劍伸出後,猛地擰身躍退,左掌翹起,劍封門戶。
青麟不知呂化耍的是什麼獨特功夫,隻聽他臂腕間骨節格格暴響,舉起的手掌倏忽增大,暮色蒼茫中,瞧他一隻手五指箕張,甚是令人驚駭。
呂化大喝一聲,左掌猛向慕容肖揮去,勢若雷霆,威力驚人。慕容肖急忙就地一滾,“懶驢打滾”堪堪避過,十分狼狽,呂瑛拍手大笑。
慕容肖身形一變,忽地欺近呂化繞身疾走,一支棒專點呂化穴道,呂化真力全蓄在左掌之上,怒叱聲中,連連猛拍,聲勢壯大,兩人纏鬥場中一時難分高下。
青麟原替慕容肖擔心,後來見他以攻為守貼近呂化,“遊”字訣使得絕妙,繞身疾走,反使呂化出手不便,漸漸已轉危為安。
再看呂化時,口中雖在連聲怒喝,掌風忽吐忽收,但經常不敢全力施為。青麟細看時,原來慕容肖攻勢又變,奇招迭出,眼看他舉棒向上,擋架呂化左掌,忽地棒端改擋為點,乘呂化手掌縮迴時,慕容肖左手忽出,打狗棒一撩一點,喝道:“接我一招‘棒穿狗眼’,直指呂化腰眼,出手又狠又準,摸不定,鬧得呂化手忙腳亂,隻得先圖自保,掌劍並使封住門戶,兩人旗鼓相當勝負難決。
呂瑛忽然叫道:“哥哥,我用劍來對付他,你專用掌力砸他!”挺劍加入,場中情勢立變,呂瑛一支劍宛如一條銀龍,慕容肖遮攔不住,呂化喘過氣來,掌力威勢大增,慕容肖腹背受敵,難敵二名高手,眼看就要落敗。
呂化一掌“轟雷擊頂”,慕容肖已被呂瑛封住,眼看即將喪命,背後群乞丐舍命撲出,和著身子撞擊呂化。呂化怒叱一聲,掌力壓下,兩名乞丐首當其衝,慘嚎一聲立即倒斃殿上。
呂化正待向慕容肖腦後揮掌,猛覺一股大力遏住自己攻勢,殿中瞬時多了一人,劍眉星目,赤拳立定麵前,道:“兩個人鬥一個,未免有點不公平吧!”
呂化怒道:“千你什麼事,你是什麼人?”
青麟見他出言狂妄,毫無禮貌,出手又極狠毒,心中對他甚具惡感,言道:“你休問我是什麼人!天下事人人管得,你們兩人打他一個,算是那門子好漢。”
呂化大喝道:“小子,吃我一掌。”“烏雲蔽日”左掌向青麟頂上移來,青麟心想,這種不知是什麼功夫,看慕容肖鬥他時不敢硬接,我且接他一掌試試,心念一決,雙掌向上推出,“堆土成山”用足八成真力送出。
“砰”地一聲,兩力相交,呂化身形微晃,青麟掌中火辣辣地發麻,心中一驚,原來這功夫真是厲害,呂化一擊不中,已是十分詫異,第二招“春雷驚蟄”以十成力量猛推。青麟知道厲害,心想難道我第一次與人動手,就迫得非用罡氣功夫不成。想起師尊教導,如未遇特別強大掌力時,應當避重就輕,借力卸力,萬不可悉力迎拒。呂化一掌襲來,青麟右掌伸出,微微一抵,用了個“引”字訣,暗蓄真力,步換方位,避過呂化一擊,猛從側麵一帶,借力反彈,一招“六丁開山”,“砰”地一聲大響,呂化情知不妙,功力稍遜,收招自保已是不及,迫得連連倒退。
呂瑛與慕容肖早已住手,眼見這一場高手相鬥,殿上掌風唿唿,兩人真力使出,足下地麵下陷數寸,諸人相顧駭然。
呂瑛高叫道:“住手!”她怕青麟傷了哥哥,橫劍躍到麵前,青麟與她一對麵,隻見此女星眸皓齒,雪膚花貌,竟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絕色女郎,不禁一呆。
呂瑛見他瞧著自己,麵上一紅,道:“你是誰?你的師父是誰?”口氣跟她哥哥一樣,咄咄逼人。
青麟不願說出師尊與自己的姓名,略一沉吟,那一旁的呂化叫道:“瑛妹,我們走吧!改天再來收拾這小子。”向青麟橫了一眼,又對慕容肖道:“慕容肖,今天便宜你了,八月十五日之會,你可別怕了不敢來。”
慕容肖道:“笑話,我們兩派三年一度的盛會,我怎會不到。”
呂化一揮手領著眾人退出,呂瑛殿後,迴眸瞧著青麟,櫻唇微啟,似要說話。青麟也目送著她,四目相對,剎時間呂化在前催促道:“瑛妹,你怎麼?走吧!”呂瑛星眸一撩,嘴角上掠過一絲俏皮而天真的笑意,驚鴻似的飛躍出寺。
天色已經昏黑,慕容肖命人點起燈燭,過來握著青麟的手道:“老弟,是我誤會你了,多謝你相救,愚兄慚愧已極,日後必當報答。”
青麟怕他會覺得不安,便安慰他道:“慕容兄,你的武功確是精絕,隻是他們兩人攻你一人,所以才……才會……這是很不公平的。”
慕容肖笑道:“我並不是為了打敗而不樂,他們呂氏兄妹,都是江湖上一等人物,即使我敗了也不見得不光榮。我慚愧的是看走了眼,將老弟你誤會成敵人的同夥。唉!我這真是糊塗已極。”
青麟連忙勸解,慕容肖慨然道:“老弟,鞏家綠弓派自從令尊、令堂死後,曆年來已是逐漸式微,江湖上已不能與各派相抗衡。老弟,愚兄盼你能重振家聲,若要愚兄相助,隻要你吩咐一聲,我們百結幫願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青麟謝過,這一夜就在廟中渡過。晚上青麟舊話重提,請慕容肖說說現今江湖重要幫派。
慕容肖道:“百結幫現任幫主是六指神丐秦木公,那便是家師,家師現在洛陽。”
我們丐幫在以往南北不分,從清初起分為兩支,長江以北名為百結幫,長江以南名為丐幫,現在的首領叫著血吻狼,他們多行不義,已違反了祖師所立規條,我們百結幫已和他們絕交。
魚服幫的幫主,外號叫做風雲翁,地盤也在北方關洛之間,他們是反清複明的組織,但是幫眾中良莠不齊,近年來在江湖上的名譽已大不如前。
第二句:“蝶飛向碧空”,這說的是南方九華山麓的謝家蝴蝶鏢,他們謝家鏢法天下無敵,謝老爺子夫婦都是江湖前輩,二子一女也都了得,他們的徒眾大都在南方活動,保鏢達官中,不少是他們蝴蝶派的傳人。
第三句:“梅開埋一劍”,說的是遼東一劍梅,是一位女劍俠,姓方,獨創梅花劍法天下馳名,但近年來方女俠已閉門封劍,由她的兒子主持關東梅劍派的一切。
第四句:“花落玉樓東”說的是玉樓居士諸葛先生,這一派僻處隴西,武功詭異,兼采各派之長,諸葛先生本人尚練有好幾種陰毒功夫,為人在邪正之間,近來他們玉樓派在邊區勢力極大,相傳他們正向中原發展哩!”
青麟道:“那第二句,好像是‘蝶飛映綠弓’,而不是‘蝶飛向碧空’吧!”
慕容肖道:“老弟,你不要生氣,以前這第二句確是‘蝶飛映綠弓’綠弓就是指的你鞏家綠弓派,但自從老伯父、伯母謝世之後,近十年來,綠弓派已無能人,不能在江湖上爭得一席之地,第二句詩句便也改了。”
青麟心中難過,便道:“這五派中都沒有姓劉的,那劉夏光老賊哪裏去了呢?”
慕容肖道:“據愚兄看來,老賊定是隱居起來了,再不然便是依托在那一幫派中,我看這五派中,百結、蝴蝶這兩派最是正派,絕不會收留他,其他三派中或有可能。”
青麟忿然道:“父母深仇不能不報,愚弟不自量力,想要遍訪天下各派,尋找劉夏光老賊,慕容兄,你道如何?”
慕容肖道:“以前也許我不敢冒信,但今日賢弟出手救我,我見賢弟功力已是江湖一流之選,遍訪各派有何不可,但要緊的是謹慎第一,不要仇人未獲,反而結下了更多的梁子。”
青麟感激,連忙答應。
次日啟程時,慕容肖問青麟將去何處?青麟不好說出去見風雲翁,便說到開封訪友。慕容肖道:“賢弟,你先走吧!本年八月十五在黃河南巖虎牢關,我們百結幫與別幫將有一場大戰……”
青麟道:“是和那呂氏兄妹嗎?”
慕容肖點點頭。
青麟慨然應道:“慕容兄,不用你吩咐,屆時小弟一定準時到虎牢關助你一臂。”
慕容肖大喜,拱手道謝。
分手後,青麟策馬獨行,過午時已到開封城外,先在城外找一家旅舍住下,準備盥洗後進城去。
惹眼的是他那張弓,出門時想放在店中,又恐怕它掉了,隻好挾著,一個錦衣華服的文生公子,挾著這麼一個奇形長袋,實在不倫不類。
走到城邊,迎麵過來兩個大漢,其中一人招唿青麟道:“喂!相好的,別走了,那邊有人等你去談談。”
青麟道:“什麼人等我?”
那人道;“還裝蒜嘛!風雲兒呂化和他的妹妹風雲女呂瑛,在城外等著你去。你不敢去嗎?”
青麟頓悟,這風雲兒、風雲女莫不正是與風雲師叔有關,急道:“他們是魚服幫風雲翁的什麼人?”
那人哈哈大笑,道:“風雲翁,那是他們的老子,是我們的老幫主。嘿!你裝什麼!快跟我去!”
青麟心想,糟糕!自己出手打了風雲師叔的令郎,這該如何是好?跟著那人出城,來到一處僻靜所在,早見前麵有許多人正在等候,那風雲兒呂化見了大叫道:“好小子,你這是自投羅網,快跪下領死吧!”不由分說,一劍迎麵搠來。
青麟閃過,道:“呂公子,請聽我說……”
呂化那肯容他緩氣,喝令部屬攻上,眾人吶喊著擁上來,青麟叫道:“我姓鞏,我是雁蕩山來的,風雲翁是我的師叔……”但兵刃和唿喝聲將他的聲音淹沒了,迫得他隻好先圖自保。
青麟不敢再傷人,僅在人群中閃避,心想這場誤會一時決鬧不清,不如先走開再說,努力在人群中衝突。但呂化指揮眾人將他團團圍住,當他知道這些人都是風雲翁的部下後,便再也不願施出重手,而有了這種顧忌,更加難以脫身。
纏鬥了許久,青麟見不是辦法,隻好施掌力“橫掃千軍”,將圍在四周的人被撞得跌跌爬爬,青麟急忙躍起衝出。
呂化喝道:“放箭!”弩箭暗器飛蝗似的射過來,距離極近,眼見青麟立刻就將被射成刺蝟一般,但暗器箭矢仿佛被什麼東西擋住了似的,待到青麟身邊一丈左右時紛紛墜落。
呂化大驚,青麟怕他識破,雙掌故意揮弄,呂化心想這人掌風如此厲害,委實是江湖少見,眼睜睜地看著他遠去,心中又恨又妒,暗暗籌思計謀。
青麟迴到下處,心想好沒來由,這呂化竟是如此不講理,心中十分煩惱,晚飯後休息一會,心想還是趕緊找到風雲翁要緊,吩咐店家將房門鎖上,換了件衣服便進城來。
青麟不知風雲翁家在哪裏,假托買物詢問店中的人,原來風雲翁呂老爺子鼎鼎大名,店中人立刻告訴他,呂老爺子家住西門城邊,聽說現在外出未歸。
青麟心中納悶,好容易從雁蕩山趕來,偏偏風雲師叔又不在,碰到他的兒子又是個不可理喻之人,這便怎生是好?想迴店去,又想既已出來,先去看看也好。
來到西城,找到風雲呂府,隻見呂家在城門附近,甲第連雲,高樓大院十分氣派,儼然王侯宅第似的,青麟到門前時,已是暮昏時候,在門前逡巡不決,被門前守衛看見,立刻有人執戈下來查問。
來人一見是青麟,仿佛已經認得了似的,連聲唿哨,門口早有人入內通報,青麟一看,眼見又要鬧事,趕緊轉身離去。
還沒走多遠,背後蹄聲得得,兩人策馬追來,昏暗中但見兩人都戴著鐵鏷頭,仿佛臨陣大將裝束,一人手執長戈,一人手中拿著套索,“唿”地一聲向青麟套來。青麟猝不及防,正巧被套個結實,兩騎拉著青麟奔馳出城。
青麟見他們蠻不講理,索性賣弄一手,施出輕功跟在馬後,奔了一段路已到城外一座林前。兩人忽地下馬,見青麟好端端地站在背後,身上絲毫泥土未沾,不禁一驚。
兩人戴著鏷頭,麵目不清,其中手執長戈一人,不由分說,一戈搠來,這種兵器甚長,不易閃躲,青麟隻好向上一躍,躍起後跳落圈外。
那人見他輕功了得,悶哼一聲,“落日揮戈”改掃青麟中盤,這一招可上可下。青麟已不敢再躍,一矮身,長戈果然下壓,青麟陡地閃至大樹一側,長戈襲到“嗤”地一聲,戈尖刺入樹千。
青麟叫道:“住手,我有話說!”
那人恍如不聞,戈尖拔出,“靈蛇出洞”、“蛟龍翻江”、“金獅落崖”、連連三式,盡是狠毒招式,力大戈沉,迫得青麟手忙腳亂。
青麟心想,風雲翁既不在家,這人不知是誰,武功恁地了得,暗想如果再不還擊,怕不要立刻命喪在他戈下,雙掌一錯,用足七成真力,猛地一招“推山成地”擊去。
這人大意,掌風襲來,他昂然不懼,瞬息間發覺不對,拿樁不穩連退數步,但身形並未搖晃。青麟看得心驚,暗想這人功力已遠在呂化之上,今夜遇著,正好考驗考驗自己的真才實學,精神一振凝立待敵。
這人鐵鏷頭下雙目深陷,精光如炬,看了青麟一眼,猛地一揚手,一支長戈激箭般地發出,“噗”地一聲撞到林中巖石之上,戈尖插入巖石數寸,露在外麵的微微搖晃。如此神力,看得青麟心驚。
這人雙足踏地,雙掌緩緩地高舉,高舉著的兩手骨節格格作響,雙手脹大箕張。青麟識得,正是呂化對付慕容肖的那套功夫,猛憶起桑樸曾經說過,魚服幫風雲師叔的秘傳武功是一種“叱吒天功”,莫非正是這種功夫。
心念一動,此人既然會使“叱吒天功”,莫非正是與風雲翁有關係之人,正待出言喝止,驀地耳中如聞霹靂,麵前這人大喝一聲,雙掌砸下,強力下壓,青麟忙舉雙掌迎拒,但覺雙掌如托巨石岌岌可危,急忙收攝心神站穩足跟,出全身真力抵禦。
青麟已不能出聲,惟恐真氣稍懈大力下壓,自覺肺腑立將震碎,但覺掌上所托大力有增無減,想起對付呂化時用的方法,連忙如法泡製。
一旁手執繩索的那人奔來道:“這小子會用反彈,爹,你注意點!”聽口音很熟,內心一動。後來這人也加入圈內,雙掌真力散出,猛推青麟腰肋。
青麟危如累卵,此時已知麵前兩人是誰,但被他叱吒天功封壓,不能出聲。腰間門戶露出,敵人掌風已臨,眼見不免……
青麟無奈,暗中禱祝:“老天,不要誤我,我並不想傷害他們。”暗中運氣一匝,罡氣遍布周身。
隻聽“啪”地一聲大響,青麟急切收功,惟恐傷了兩人。但已不及,罡氣功夫反彈極為厲害,敵人用力大,所受的反擊也大,眼前兩人,偷襲腰下的一個已被震昏在地上,另一個踉蹌倒退了數丈,撲地坐倒樹旁。
林外轡鈴響處,飛也似地撲進一騎,一人翻身???馬。略一深視,在星月微光下,看見倒在樹旁那人,急急奔將過去,抱著那人叫道:“爹,爹,你怎麼了?”語音分明是呂瑛。
青麟心中火辣辣地,又悔又恨,連忙走過去,呂瑛見他走過來,霍地立起喝道:“你……你這惡人,你把我爹傷了,我要和你拚命!”掄起兩隻粉拳向青麟擂來。
林外走進多人,手執著兵刃火把,青麟用手格開呂瑛,解釋道:“姑娘,這全是誤會,讓我來救風雲師叔。”俯身下去,在風雲翁口中塞了一粒藥丸。呂瑛倒也奇怪,聽他一說,便乖乖地讓他救治老父,自己仿佛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也不出手攔阻。
青麟給風雲翁服下的藥丸名喚蓁蓁,乃是雁湖老人采雁蕩峰頂一種蓁草製成,功能安神寧息,療傷治毒,具有奇效。當青麟罡氣功夫將成時,雁湖老人曾交給他一袋蓁丸,告訴他罡氣功夫威力太大,傷重時無法救治,除非由功力絕高的人,用本身真氣貫通傷者經脈,為他治傷。但這種方法,即使傷者可被治好,但救他的人本身功力將因此全失。
雁湖老人也說過,中了罡氣功夫,傷得輕的,蓁丸有奇效。青麟急急將蓁丸納入風雲翁父子兩人口中,又忙著替風雲翁推挪穴道,呂瑛及魚服幫的幫眾則焦急守候在一旁。
半晌,風雲翁眼皮微動,青麟為他取下鏷頭,露出滿頭自發,正是十年前見到的老人,想不到傷在自己手中。心中迴憶起初上雁蕩時,雁湖老人拒不收納,風雲翁在旁勸說,可說是自己今日一番成就,全仗此老昔年一念之慈。青麟又想起了死去的父母,以及自己的前途,不禁心中悲傷湧起,眼眶中一濕,淚珠便滴在風雲翁的臉頰上。
風雲翁漸漸蘇醒,睜開眼,在幫眾火炬照明下,他看見環繞在身旁的眾人,見著青麟,見他滿眼惶急地跪在自己身旁,淚眼未千,風雲翁笑道:“好厲害的罡氣功夫,真厲害,是鞏賢侄來了吧!”
青麟哽咽著道:“師叔,是青麟來了,侄兒該死……”
風雲翁年過七十,但精神體力極佳,他嗬嗬笑道:“不打緊,麟兒,我已經恢複了,幸虧這種武功在你使用尚未純熟,若是你那秀才師父,哈!老夫早就完了。”
忽然坐起,呂瑛連忙扶著他,風雲翁道:“瑛兒,你來見過你青麟哥哥。”
呂瑛大方地向青麟襝衽,口稱:“青麟哥哥。”
青麟簡直不敢看她,怕看到她那幽怨譴責的目光,但又忍不住不看,慌忙迴禮,道:“瑛妹,愚兄不知,請多原諒!”抬頭在火光中看見她兩眼瑩澈,似乎並無絲毫怒意。
風雲翁立起身,在幫眾扶持下,道:“化兒呢?他恐怕比我這老頭子還差,他醒了沒有?”
青麟臉上發紅,訥訥地道:“師叔,侄兒這番……”
風雲翁爽朗一笑,在幫眾扶持下騰出一隻手掌,拍拍青麟肩膀,又攜著他的手道:“不打緊,讓他吃點苦頭也好,這孩子太胡鬧了,私自跑去鬥慕容肖,和你動手敗了之後,迴來便慫恿老夫出手。我也是糊塗,怎麼就想不起是你。在這關洛道上,能抵得住呂家叱吒天功的人可真不多,這完全怪我疏忽,麟兒,你別放在心上。”
風雲翁左一聲麟兒,右一聲賢侄,透著充分的慈愛喜悅,使青麟聽了,心中覺得有無限的安慰。
幫眾們已準備了軟榻,抬著風雲翁及呂化起身,呂瑛替青麟牽過一匹馬,道:“青麟哥哥,你上馬吧!我們要迴去了。”語音嚦嚦,青麟連忙接過韁繩。
歸途中,呂瑛與他並轡,雖然默默無言,可是在暗夜中,青麟老覺得呂瑛的眼光時常投過來,他的臉上不禁有點發燒。
到家後,風雲翁扶著呂瑛和青麟一起去看呂化,呂化傷得不輕,但人已清醒,見著青麟眼中透出憤怒之色,風雲翁親自為他按摩,道:“化兒,這位便是我和你時常提起的鞏哥哥鞏青麟,他來開封正是找我的,不想鬧了這場誤會。好了,我也不怪你,你好好休息吧!傷得不重,休息幾天就會複原的,隻是下次你得當心點了,別老是那樣狂妄,惹禍生事,這次幸虧是遇著你青麟哥哥,若是……”呂化似乎不願聽這些,一翻身麵向裏麵,給父親一個不理睬。
風雲翁吩咐替青麟準備歇處,又命人去旅店取迴他的行李,然後道:“麟兒,你也去休息吧!再不睡天都快亮了,明天起,你得好好練習禮儀,準備接任掌門。”
“接任掌門?”青麟不禁脫口道:“不,師叔,小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