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近晚時分,大隊穿過玉門街道前行,行了約莫一盞茶時,青麟馬上望見遠處天邊恍若有一道火光衝起,隻道是失火了,迴頭一看,諸葛燕一騎正在身邊,她見青麟眼中透露詫異,笑著指著那火光燭天處道:“那便是我們住的地方,不夜城。”
青麟大為不解,諸葛燕與他並轡,告訴他此地產油,油田中原油汩汩冒出,蘊藏量極為豐富。本來當地人用土法開采,產量尚不太多,自諸葛元鹹到後,憑他的學問、智慧、教導人們開井取油,產量大增,行銷遠近,獲利千萬,諸葛家人更在此地創立玉樓幫,幫眾日多,興隆萬分。
玉樓幫的主舵所在,也就是產油最盛之區,因為幫務興盛,油產獲利極多,玉樓幫總舵房屋盡是高樓大廈,美侖美奐,窮奢極侈,富麗可埒王侯宅第,同時幫中房屋以油為燈,徹夜通明,故有“不夜城”的美稱。
青麟見到以為是火光的東西,其實就是不夜城在傍晚時點起的燈光,此刻日尚未落,燈光紅色,若至夜裏,不夜城中一片銀光,宛如洞天福地,琉璃世界。
青麟暗感驚異,見諸葛燕娓娓道來,不禁聽得出神,隻顧怔怔地瞧著她,心想玉樓幫如此興隆,而綠弓派一蹶不振,魚服幫新遭大變,何能與他相提並論?以後領袖武林,做大事業,究是何人能夠?青麟不禁惘然。
又想到這諸葛父子對自己的禮遇,可說是極為看重自己的了。他們是為什麼呢?想要羅致自己嗎?十之八九是為此。但自己負綠弓、魚服兩幫重任,親仇未複,那能寄人籬下,在這僻處隴西的玉樓幫中廝混?
又想到玉樓如此興盛,很可能劉夏光老賊真個在此,但不知查不查得出,也不知查出後諸葛父子能否不再包庇他。
諸葛燕早已說完,見青麟怔怔地瞧著自己,芳心中感到一陣說不出來的微妙感覺,對這陌生英俊的男子,瞧他武功精絕,談吐風雅,她在隴西長大,多年來隻覺得年輕男子中沒有比得上自己哥哥的,現在居然有了,小姑娘不禁芳心可可。此番見青麟望著自己,更是從心裏漾起一陣漣漪,粉麵紅暈泛起,隻覺得心頭怦然作響。
她“咭”地笑了一聲,道:“喂!你老瞧著我幹嘛?”
青麟一驚,自覺失態,連忙收迴眼光低下頭,臉孔直紅到脖子,疾忙將馬頭拉開。
諸葛燕見他如此,芳心中又有點不忍,又一拎韁繩與他並騎,笑道:“快到了!你看,有人來歡迎我們了!他們大概已知玉樓幫獲勝的消息……”停了一會,見青麟恍如未聞,不禁小姐脾氣又發作起來,道:“喂!你這人,跟你說話你怎麼理都不理?”
青麟抬起頭道:“沒有呀!我正在聽你說話!”
諸葛燕鼓起小嘴,問道:“我看你根本沒聽我講,你說你聽了,好,剛才我說的是什麼?”
青麟信口答道:“你說不夜城的風景,不是嗎?”諸葛燕大氣,正要發作,被走在他們身後的諸葛政聽見了,連忙策馬上來亂以他語,笑道:“鞏兄,快到了!”
不夜城中的玉樓幫眾列隊出迎,鼓樂聲中,玉樓居士領先,諸葛兄妹左右翼護著青麟緩緩進入。青麟在馬上看通道兩旁的房屋,隻見在明亮的燈光中,兩旁的房屋纖毫畢現,顯出雕欄玉砌,畫棟飛梁,盡是窮極奢侈的建築,而且綿綿亙亙,仿佛幅員甚廣的樣子。一路行去,兩旁未見有一幢平房,幢幢房屋之間另有通道、樹木、假山、魚池、花草、亭臺……身置其中,恍若到了神仙洞府,令人耳目一新。
諸葛政在旁笑道:“此地居住人口約有七千,房屋共有一千二百餘幢,在這區域裏,各商店應有盡有,無異是一座小城,又因幫中規矩,日落時即燃起油燈,通夜不熄,所以外人都稱為‘不夜之城’。”
行來一幢極高大宮殿似的建築之前,白玉似的臺階光滑潔淨,石獅雄峙,武士執戈肅立。眾人下馬,玉樓居士親自挽著青麟的手步上臺階,道:“這就是玉樓,我們諸葛家都住在這裏。”
青麟矚目,隻見這“玉樓”果真奇怪,高有七層,在燈光中瑩瑩發出白光,仿佛整個都是用潔白玉石砌成的一般,天下哪有這等奇觀,不禁瞠目詫異。
諸葛元鹹知他驚奇,道:“玉樓的材料,鋪地階的是白色的大理石,牆壁大柱等則全是從和闐來的河床白玉石,屋瓦全係琉璃,看起來通體白色有光,故名玉樓。”
那和闐白石在中原,普通人家要求一小塊都不容易,而這裏卻拿來當磚瓦用,青麟見眼前玉樓巧奪天工,舉世無儔,不禁駭然。推開沉重宮門,進入後有數十侍女佇立相迎,一色白衣蹁躚,多采多姿。諸葛政命人伺候青麟沐浴更衣,並約好在晚宴時相見。
侍女伺候青麟沐浴,換衣時發覺是自己留在客店的衣物,原來自己的東西都被他們搬來了,心中惦念璧玉寶弓,問侍女時,她笑著帶青麟去看他的住房,一間華美精致的房間,牆上正掛著去了弓鞘的璧玉寶弓。
晚宴盛會,玉樓居士介紹青麟與玉樓幫中重要人物認識,席間有歌女獻唱一曲清歌,極盡富麗堂皇之概,將良辰美景,歡宴佳賓,主客雙方歡樂融洽之情表露無遺,清歌中更配合了絲竹,有四五名少女在階前婆娑起舞。
青麟妙解音律,這一曲道盡主人迎賓美意,玉樓居士果然風雅,調教出來的歌舞均屬不凡,青麟心中欽佩,微微點頭。
主座的諸葛元鹹忽問道:“鞏公子,你識得此曲嗎?”
青麟笑道:“晚輩才疏學淺,不知這曲是否小雅中的鹿鳴三童?”
諸葛元鹹拊掌笑道:“果然是雁湖老人高足,胸中所學豈是泛泛,此曲正是鹿鳴三章,敢請將詩一誦。”
青麟當仁不讓,心想這玉樓居士有意相試,自己豈可辱了師門名頭,朗吟道:“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詩吟甫畢,諸葛父子兄妹三人齊齊鼓掌,眼中均露出驚異。玉樓居士喚過一名侍女,附耳吩咐幾句,那人下去傳達。玉樓居士道:“我僻處隴西已有三十餘年,睽違江南故土,不覺馬齒徒增,兩鬢霜星,垂垂老矣!這邊荒之地,那能得聞中原弦竹歌聲,燕居之餘,隻好自己來教她們歌舞,平日極少知音,難得這番鞏公子妙解音律,顧曲風流,敢情再聽一曲古調,且看老夫的成績如何?”
手一擺,廳殿轉出兩排人來,一排少女,一排壯男,少女腰係小鼓,壯男褐衣敞胸,向席上施禮後,一排少女手係小鼓,“咚咚”數聲,壯男齊聲歌唱,洪鍾大呂,響遏行雲,震得一廳似乎在微微動搖。
青麟凝神細聽,但覺歌聲中激昂悲涼,慷慨憤懣,兼而有之,恍若鐵騎橫掃,壯士力盡,囹圄羈絆,引吭高歌,又仿佛是塞雁齊飛,孤身遠戍,關河萬裏,燕歌悲涼。青麟傾聽,迴憶曩昔,雁湖巔上,自己與桑樸在師尊雁湖老人的指點下,也曾試唱此曲,鼓曲相間,巔上雁陣環聽,風雲變色,不想在遠隔千裏的隴西複聞此曲。
一曲唱罷,玉樓居士停杯欲問。
青麟答道:“聽這鼓曲,想是昔年三國彌衡為魏武所鼓的‘滿陽三撾’,而歌曲則係那元末失傳了的‘壯士引’與‘塞上操’。”
玉樓居士臉色一變,舉杯立起,道:“鞏公子,老夫真佩服你!你雖年輕,但識得這鼓曲操引卻是不差……老夫敬你一杯!”向著青麟客座飲盡一杯,青麟連忙立起飲酒遜謝。
諸葛元鹹長眉一軒,道:“不料鞏公子如此高明,古時周朗顧曲,大概也不過如此,老夫已獻醜兩次,何妨再來一度!”
青麟內心吃驚,看樣子這諸葛元鹹自視極高,非要出難題考倒自己不可,他這些曲調全是久佚的古樂,若非雁湖老人對音律特別愛好,傾囊相授青麟,普通一個讀書人那能知道這些,但不知玉樓居士又要出什麼難題,青麟心中不禁有點著急。但見一名美女廳下操琴,琴音柔美,入耳恬和已極,仿佛一舟蕩漾河上,河水潺潺東流,景物如畫,遊魚可數。
隨即琴音一變,有若知友邂逅,促膝談心,一股歡愉慰快之情,盡從琮琮流水似的琴音傳出,隨即琴音微昂,仿佛蕭蕭易水知友訣別,執手嗚咽淚眼相看,生離死別明日天涯,一縷幽情,隨著琴音彌漫全廳,座中玉樓幫群英已有人在頻頻拭淚。
驀地琴音又變,若述兩地苦思,客舍寂寥夜長衾冷,懷友惆悵心中憂怛,又若纏綿病榻奄奄一息,猶冀知友重來晤麵相訣,忍死須臾精誠相通,心馳萬裏矍然驚夜,座中諸人相顧變色。
漸漸琴音再變,仿佛墳草青青草木已拱,知友重來,生死永隔,墳前操琴傾訴胸臆,盡是傾慕懷念,痛悼哀傷之音……
驀地聲變激烈,仿佛感慨無窮,知音難過,猛舉一琴,就墳前南柯上摔去。
“錚”地一聲,人弦俱歇,廳上諸人矍然驚覺,連忙拭淚掩飾,相顧盡是淚痕滿麵,不禁失笑。
玉樓居士見青麟沉吟,隻道這番將他考倒了,心中十分高興,問道:“鞏公子,你聽這支曲子如何?”
青麟早已會得,但不便率爾說出,心中正在籌思如何委婉表達,沉吟之中,見諸葛元鹹相問,緩緩答道:“前輩,這琴音仿佛是來自南柯樹下,青草墳前……”
諸葛元鹹失聲驚歎,道:“雁湖老人果然調教得好徒弟,老夫佩服得緊!”連連舉杯勸飲,不再相試。
原來這一曲乃是昔年俞伯牙為鍾子期所奏的“南柯引”,伯牙當時是春秋時的大夫,雅好琴道,奉命出使,江畔操琴,忽遇樵夫鍾子期慕雅竊聽,舟中傾訴許為知音,快慰平生,無奈伯牙王命在身,不能稽留,殷殷話別,訂下了再來時重晤之約。
倏忽數年,鍾子期染病去逝,臨終時留言,若是伯牙重來,務必請他在墓前南柯之下鼓琴一曲,以慰泉下。後來伯牙重來,景物依舊,知音已逝,心中悲痛,依照子期所言,在墳前奏一曲高山流水,一曲奏畢,心想知音已逝,這琴不複再為人彈,要來何用?便將琴摔在南柯之下,青草墳前。
這一曲,自時教坊中歌手燕赤飛曾為徽宗皇帝彈過之後,已成絕響,不料玉樓居士竟能以此教人。
賓主互相敬佩,小姑娘諸葛燕卻還不相信,不信這年紀比自己隻大幾歲的男子,胸中所學竟能與老父相比,笑著道:“你這樣淵博,難道日間歌唱會上,珊珠所唱的曲子你也能道出來源麼?”
青麟見她一臉期待不信之色,不便隱瞞,笑著點頭道:“那是河滿子,小弟尚能略知一二。”隨即席上吟道:“河滿能歌聲宛轉,天寶年中世稱罕,嬰刑係在囹圄,下調哀音歌憤懣,梨園子弟奏玄宗,一唱承恩羈網緩,便將河滿為曲名,禦府親題樂府篡。”
這是元稹作的河滿子歌,吟畢之後,表示他不但知道河滿曲名,而且還完全熟悉這一曲調的曆史,淵博極了,諸葛燕不禁氣結不敢再問。
這一筵用罷,玉樓居士目光誠懇,對他的一子一女道:“你們二人要好好地親近鞏公子,向他學習,少年中像他這樣的人才,確是不可多得。”
青麟知道玉樓居士之意,想讓諸葛兄妹與自己結交,好使自己向他執子侄之禮,本來青麟對玉樓居士的學問也甚是欽佩,不便驕矜,笑道:“老伯,小侄與令郎、令媛雖然認識不久,但???此十分相得,今後正宜多多請教,老伯如此客氣,屢次讚譽,使小侄愧不敢當。”
這兩聲老伯,叫得正中諸葛元鹹下懷,嗬嗬笑道:“賢侄,老夫托大了,隻恐當不起如此!政兒,燕兒,你們送鞏哥哥去安歇,我們明天再談!”
諸葛兄妹連忙含笑過來,伴送青麟迴房安歇。
這一夜,被褥精美,酒意微醺,稱得十分舒服。
第二天,諸葛政一早就過來,看見牆上掛的綠弓,笑道:“好呀!好個綠弓派的少幫主,竟跑到這隴西邊遠處來了!”
青麟心內一驚,正在思索怎樣迴答,諸葛政又道:“你的部下正在各處找你呢!要不要由我們這裏派人去通知他們?”
青麟淡然一笑,裝著漫不經心似的問諸葛政,才知昨天當青麟的行囊送到時,璧玉寶弓立刻使諸葛兄妹震驚,心想青麟這弓奇突,一定是件寶物,去問玉樓居士時,立刻判定弓是璧玉寶弓,而青麟自稱姓鞏,必與昔年綠弓派幫主射日弓鞏天雄有關,極可能他就是綠弓派的少幫主。近年來玉樓幫雖僻處隴西,但不斷在想向中原發展,江湖上各處消息,玉樓幫極為清楚,知道現在綠弓派舊部聞說弓出世,正在尋訪他的少主,而現在忽然在隴西出現,必有重大原因……
敘到這裏,諸葛政笑道:“青麟兄,綠弓派的少幫主,你是被什麼風吹來隴西的呀?”
青麟一笑,也打趣他道:“政兄,玉樓幫的少幫主,你不知道嗎?猜猜看!便是我昨天所說要求你的事了!”
諸葛政沉吟半晌,忽道:“莫不是為了令尊令堂的大仇未報,來此追尋仇家?”青麟不料他一猜就中,握著他的手,懇切地道:“小弟為這血海深仇,十餘年來刻骨銘心,此仇不報,小弟枉在人世,萬望諸葛兄惠允協助……”
諸葛政點頭,臉色凝重地道:“果然不出家父所料,鞏兄來此是為了此事,我們玉樓幫當然應當幫助鞏兄,隻是……”頓住不說。
青麟大驚,結結巴巴地道:“隻是什麼?莫非那劉夏光老賊死了嗎?”焦急之態溢於言表。
諸葛政緩緩搖頭,道:“不是,他並沒有死!”
青麟如釋重負,心想仇人居然沒死,而且眼前即可得知他的去處,手刃仇人,報這十年大仇,可不正是大快人心。又想起這番遠來隴西,居然誤打誤撞,探知了仇人蹤跡,蒙諸葛家人協助,日後應當要好好報答他們才好,青麟十分興奮。
但諸葛政卻搖頭道:“雖然他沒死,但是你若想殺死他,卻是極不容易……”
青麟奮然道:“隻要知道了他的行蹤,我鞏青麟定要與他一死相拚!隻要我有一口氣在,無論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尋著他,將他碎屍萬段……”
諸葛政見他咬牙切齒,也不覺駭然,搖頭道:“鞏兄,這件事,小弟恐怕也無能為力!”
青麟大驚,看他的意思,分明不是不知,而是推托,忙道:“諸葛兄,我並不是要你幫助,而是隻要你告訴我他的去處,我自己會去找他,決不牽累到你。”
諸葛政笑道:“如果我們將他的去處透露給你,你怎會不牽累到我們?”
青麟堅決地道:“我決不會說是你們告訴我的,如果我得勝便罷!否則,即使不敵被擒,任憑他用任何毒刑我也決不說出,請你放心……”
諸葛政仍在猶豫,禁不住青麟苦苦相求,呤道:“鞏兄,你有所不知,這件事關係極大……也罷!請你稍待,等我去與家父一商。”說畢匆匆走出。
青麟在室內焦急等待,等了半晌,才見諸葛政匆匆走來,青麟按捺不住,迎麵便問道:“如何?”
諸葛政道:“鞏兄,我們出去走走吧!”
兩人相偕出得玉樓,幫眾牽過馬來,諸葛政搖手示意不必,與青麟攜手緩步,沿途指點不夜城的建築景物,絮絮說給青麟聽。青麟心事重重,那裏聽得進,低著頭走路,好幾番抬起頭來用目光詢問諸葛政,諸葛政隻是微笑不言,仍講些不相幹的話。
行行複行行,來到一處隱僻所在,一線清溪蜿蜒如帶,溪水清澈遊魚可數。諸葛政停下腳步,一麵拾起地上砂石,丟入溪中激起圈圈漣漪,一麵笑著問道:“鞏兄,你真的不顧生死,去複仇嗎?”
青麟忿然道:“諸葛兄,你說那裏話,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小弟在雁蕩學藝十年,為的是什麼?此仇那能不報?至於說到生死危險,小弟全沒放在心上。”
諸葛政道:“那劉夏光當年殺死令尊令堂,據說也是迫不得已,這人事後愧悔萬分,隱姓埋名,十餘年來突自江湖歸隱正是此故,他的意思是希望能獲得心靈上的安慰,此人既已懺悔,我看鞏兄大可不必去追尋他了,反正他年已垂暮,來日無多,用不著你殺他,他自己會因悔恨憂悒交煎而死,豈不正是贖了他生前的罪愆……”
青麟搖頭,堅決地道:“這斷斷不行,當我十二歲時,眼見父母中毒慘死,他們臨終時還掙紮著用身體擋門掩護我,令我速逃,以後報仇。我逃出時,還聽到身後母親慘叫之聲,當時我不是貪生怕死,我滿心想和父母同死,但是我想到,我若一死,大仇從此無人報複,使我父母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我雖死也不能贖此罪愆!”
諸葛政道:“我與家父談起,我們料想令師雁蕩老人必定不會讚成你複仇殺人,須知循環報應,永無止歇,一代代互相殘殺,如何得了!”
青麟心中不禁對諸葛政略生反感,瞧他昨天掌下力斃夷族九人,此時卻滿口以戒殺相勸,卻正是言行不符令人失笑,何況自己恪守師訓,離開雁蕩後決未妄殺,自忖良心無愧。
他的臉上微微變色,諸葛政聰明絕頂,早已看出,歎了一口氣,轉過口氣道:“也罷!劉夏光的去處我們的確不知道,但是家父敬重你,說如果你能答應三件事,便指示你一條明路去找他,找不找得到我們不能擔保,但是無論如何,你必須守信做到這三件事。”
青麟心中大喜,忙道:“諸葛兄別說三件,就是三十件、三百件,隻要小弟能力所及,斷無不允之理。政兄,你且先說三件什麼事?”
諸葛政道:“因為你家與劉夏光的仇怨種因十分複雜,據家父說,其中還牽連到當時江湖其他的宗派,所以令尊令堂死後,居然沒有人敢出來追究此事,因為這是一件極大的武林幫派之間的恩怨……”頓了一頓,又道:“所以,家父的意思是,第一;無論如何鞏兄切不可說出係由我們指示而得的線索……”
青麟慨然道:“這一件我剛才已表示過,決不牽涉玉樓幫,但請放心!”
諸葛政道:“那很好。第二;家父說最好鞏兄能先迴江南,現在綠弓派舊部正在尋你,集合眾力自然更好辦事,同時由江南出發去尋,鞏兄可表示是從江南得的線索,與我們玉樓幫無關。”
青麟答應了。
諸葛政又道:“第三是最容易的了,我們玉樓幫極為欽佩鞏兄,以後如果鞏兄複仇成功,振興綠弓派時,希望在我們兩幫之間能夠互相合作,互相幫助……”
青麟道:“這個自然,隻要我不死,準可照辦!”停了一會,青麟催促他道:“諸葛兄,你的三個條件我都答應了,你現在該說出老賊的去處了!”
諸葛政四顧無人,道:“家父也不知劉夏光現在何處,隻知道有一人與他有關,尋到此人,也許可以由她身上探出劉夏光的下落……”
青麟急問道:“這人是誰?”
諸葛政笑道:“別忙,你聽我慢慢說,鞏兄,你沒聽江湖人說過‘弱水三千,一鳳伶仃。’這句話嗎?”
青麟聞所未聞,連連搖頭。
諸葛政道:“前一句,說的是弱婆婆,她便是昨天那肅北三鬼班氏兄弟的主人,是一位武林前輩,近十年來已隱居弱水不聞世事,因為她武功高不可測,而性格又喜怒不定,偏狹護短,所以她雖隱居,武林中人仍是敬她怕她,肅北三鬼多行不義,但因有她老人家做後臺,所以竟沒人敢惹……”
青麟道:“那弱婆婆便是與劉夏光老賊有關係的人嗎?”
諸葛政急道:“不是不是,你可不能冒冒失失去找著她問,她若發怒,你決不是對手,而且江湖上傳聞她手段極為毒辣,下手不死就是殘廢!”
青麟道:“既不是這弱婆婆,想必是那‘一鳳伶仃’了,一鳳是誰?是個女的嗎?”
諸葛政點頭道:“是個女的,年紀不過二十多歲,前年曾出現在關內中原一帶,據說為人冷豔非常,武功絕頂。她從隴西遠去遼東,又從遼東到江南,然後迴轉隴西,有人在張掖附近見著她,原來她正是和弱婆婆在一起的。年輕輕的姑娘,伴著個行將就木的老婦,江湖上尚不知她的姓名,稱她為‘弱水一鳳’,好事者又編了這兩句詩:‘弱水三千,一鳳伶仃。’這兩年也有許多人風聞她色藝雙絕,想來見識見識,但到弱水卻都知難而退。”
青麟問是何故。
諸葛政道:“這弱水在現今張掖附近,乃是一條罕見的怪水,據說其水不勝鴻毛,無舟可濟,荒涼無人,縱有絕頂輕功也無法飛渡,弱婆婆隱居在這條怪河附近,這伶仃一鳳陪伴著她,從來無人能找到她們的居處,肅北三鬼為弱婆婆執役,每年采辦大批東西運到弱水河邊,自然有大鶴飛來運去。”
青麟聽得出神,等他說完,便問道:“與劉夏光老賊有關的,便是這弱水一鳳了!多蒙諸葛兄指示……”
諸葛政忙道:“鞏兄,你去找她時,可將璧玉寶弓掛在背上,同時千萬注意,不可與她發生衝突,因為……”頓了一頓,道:“非是我看輕鞏兄,隻怕鞏兄雖然武功精絕,但若與弱水一鳳相比,恐怕還是差得很遠……”
青麟笑道:“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請你放心,我們迴去吧!”迴轉玉樓之後,青麟心急如焚,即刻收拾行囊。諸葛政知他心切複仇,無心稽留,不如早點讓他返迴江南,悄悄告訴了玉樓居士。玉樓居士倒也爽快,不再強留,吩咐夜間設筵相送。
夜間,仍是昨夜廳堂,賓主歡宴,諸葛家人對青麟的殷勤,使青麟不禁依依。他本因疏勒河畔歌唱比賽一事,從黃姚氏口中得悉玉樓幫仗勢迫人,心中對諸葛元鹹一家人甚是不滿。但後來見玉樓居士從善如流,破除陋規,赦了幸存少年男女歌手的性命,而且厚資遣迴,心中對他惡意稍減。後來知道他好愛音律榮譽,心想他為了玉樓幫名譽,親自教導歌手參加比賽,遇有像珊珠般的良才,自然是要羅致的,而家長不願,幫眾上命差遣,倚勢淩人之處也在所難免。譬如魚服、百結,風雲翁、六指神丐都是俠義領袖,但如說兩幫沒有絲毫缺點也很難說,何況疏勒河畔每年賽曲,種種不人道的陋規也是由來已久,並非玉樓家人所訂,諸葛家人在危臺上從不出手傷害別派歌手,諸葛元鹹而且還曾出手救了左大家的男童一命。由此看來,諸葛一家行徑不壞,心地亦佳,何況他們三人對青麟極為尊重親切,更使青麟感激。
席間,諸葛元鹹及一子一女雖然還是談笑風生,但神色間已掩藏不住惜別之情。
歌手在階下高歌:“悉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銷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你水空流!”這本是唐時潞州節度薛嵩送別俠女紅線,別宴席間以歌相贈,座客冷君為詞,一曲未畢,當時座中盡都掩巾,紅線離座悄然自去。
這時歌聲唱起,青麟識得,心頭自是不免感傷,但他卻不能如紅線一般地托詞離席,隻好勉強挨到席終。次日,青麟告辭,玉樓幫幫主諸葛元鹹相贈一匹駿馬,鞍轡華麗,神駿非凡,玉樓居士直送出不夜城,再三叮囑小心方始別去。
諸葛兄妹兩人卻遠送青麟過了玉門,諸葛燕的眼神中充滿了留戀,青麟不敢再看。
過了玉門,青麟道:“兩位留步請迴吧!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我若複仇不死,必來玉門探視。”
諸葛政探懷取出一支小小銀旗,遭:“鞏兄,這是我們玉樓幫的信物,在張掖我們設有分舵,你去找弱水一鳳時,若遇困難,千萬記住不要與她對敵,可用這麵銀旗,就近與我幫人連絡,他們會送你來不夜城的。”
青麟見他熱誠,心中感激,接過銀旗納入懷中,與諸葛兄妹舉手作別,揮鞭攬轡絕塵馳去。
十月中旬,青麟抵達甘州,雖然弱水就在附近,而且他心切複仇,急於知道仇人下落,但為了守信,勉強壓製著心頭的興奮,準備先迴到江南去再說。
過甘州時,天色已晚,找了下處後,想起長城就在附近,何不趁機去溜溜,提了弓鞘跨馬出城,問明了路線後逕自去找。
原來長城從甘州城外兩裏處經過,昔日城垛烽臺猶在,巍峨蜿蜒,雄峙崗上,一望無盡。青麟策馬登上,遠望北方,荒煙蔓草,益增懷古之思。
忽然想到,弓法好久不曾練了,今天乘此無人,四顧廣闊,何不在此練習一番。解開弓鞘,取出寶弓,就長城上施展,將雁蕩所學,以及六指神丐所授的弓法溫習一遍。
寶弓映著落日餘暉光耀閃眼,遠外駝鈴響處,來了一隊客商似的人。青麟弓法已經展開不想罷手,仍然繼續練習。那隊人馬馱著貨物走近,其中一人見了青麟,驀地大喝道:“哈!小子,原來是你!”
青麟住手一瞥,微微一驚,原來是在玉門碰到交手過的肅北三鬼。
班天和班青,還有一個吊著胳臂的,想是三鬼中的老二班申,上次被青麟暗器擊傷還沒有好。青麟一想糟糕,自己倒不是怕他們,而是深知他們與弱婆婆及弱水一鳳都有關係,動手惹出這兩人來,卻不是等於去找上她們,違背了對諸葛家應許的條件。
三鬼略一商量,掛著胳臂的班老二仍帶著駱駝馬匹前行,老大、老三帶著十數人留下,準備動手。
青麟心想還是疾走為妙,轉身來尋馬匹,馬匹卻被三鬼手下牽走,趕上去奪馬。兩鬼見他要走,隻道他怯敵,班老三領教過青麟的功夫倒沒說話,班老大卻氣焰萬丈,仗著人多,喝令眾人圍上,一麵冷笑道:“小子,不用逃啦!乖乖地給你班大爺跪下,這番可沒有人幫你啦!你若怕死,我們發個慈悲,不取你的性命就是,看你小模樣長得倒乖巧,大爺把你廢了帶迴去做個聽使喚的小廝倒使得!”哈哈大笑,見手下已將青麟圍住,更是以為手到擒來,得意非凡。
青麟見他狂妄,不禁心中有氣,心中正在籌思對策,班天見他手執一弓閃閃發光,覺得甚是奇怪,手中刀一擺,“獨劈華山”“唿”地一聲砍到。青麟弓梢一撥,“錚”地一響,竟將那又厚又重的單刀蕩開。
班天吃了一驚,心想那有用弓來作兵器的,呆了一呆,班青怕兄長有失掄刀攻上,兩人一前一後將青麟圍住動手。
青麟從未使用寶弓與人對敵,此番正好試試,在班氏兄弟刀影中,施出雁蕩所學,點、撇、削、勾,一張弓兼有槍、矛、鉤、劍之長,身法未展開,已使兩鬼手忙腳亂,唿哨一聲,兩鬼手下十餘人齊齊攻上。青麟正想試試寶弓威力,憶起師尊曾言,這寶弓上有奇異金屬,臨陣時可用來削斷敵人兵器。青麟也不知這種奇異金屬在那裏,心想總在弓把之上,見著眾人兵器這麼多,正好將它一試,橫弓一撩,不見有效,隻將許多兵器蕩開,轉過一頭試試,弓上白光一閃,“嗆啷”一聲,當前的幾名敵人手中兵器立被削斷。
原來這奇異金屬卻鑲在弓把下端的,青麟一喜,不禁童心大起,“風掃落葉”弓把橫掃,“唏哩嘩啦”一陣,碰著青麟弓端的兵器盡都折斷,弓上金玉閃爍,眾人眼花撩亂。青麟打得興起,或點或拂,群眾中已有人被拂中了穴道,“哎喲”連聲,包圍的圈子立即潰散。
青麟弓梢一指,急攻班氏兄弟,班氏兄弟齊齊施掌,藍光一閃,青麟知是諸葛政所說的“藍砂毒掌”,但手中蛇皮套子已還給諸葛燕,心想不如用弓抵擋一下試試,“笑指天南”弓梢上刺,用了一招劍式。班天一掌擊下收招不及,箕張五指逕向寶弓抓下。青麟索性往上一迎,“滋”地一聲,班天掌中藍光立斂,痛得他慘嚎一聲疾忙後躍。
班青趁隙發掌,想攻青麟不備,青麟橫身猛曳弓弦,“嗡”地一聲勁風射出,將班青掌風直蕩開去,班青立足不穩跌倒地上。
青麟記得諸葛政的告誡,不想傷害班氏兄弟,站在原處,隻見班天、班青急急爬起,躍上馬背率眾逃去。
青麟不覺心頭大暢,原來這張寶弓確是不凡,初次運用,如此得心應手,青麟心中十分喜愛,摩挲弓上金玉愛不忍釋。
猛地想起,班氏兄弟將他的馬也牽走了,這馬是玉樓居士所贈,乃是西域名種,馬倒不稀奇,但係諸葛元鹹所贈,代表了諸葛家人對青麟的情意,這卻不能丟了。心中一急,看班天、班青帶著眾人已經去遠,連忙施展輕功急急趕上。
天色漸漸昏暗,青麟在後麵追趕,叫道:“班老大,班老三!快還我馬,我不和你們動手!”
班天、班青見青麟為的是追馬,兩人倒也聰明,倏地在前,分開兩隊逃逸,青麟追到岔路上,不知是哪一隊帶了他的馬跑了,隻好胡亂找著一方追下。
他的輕功本有根底,在雁蕩苦練十年更是不凡,班氏兄弟以為時間一久,青麟縱使輕功極佳,必會因疲勞而罷手,誰知隔了許久,青麟仍然健步若飛越追越近,不禁大駭,拚命飛奔。
這一隊是班天率領的,青麟追近時,一看自己的馬匹並不在其中,疾忙又迴頭追另一隊。
另一隊是班青帶領的,他見背後青麟唿叱著追來,心想這人輕功如此出眾,而且奔跑時久居然不累,瞧他功力已是江湖一流,再加上寶弓為助,豈不是如虎添翼無人能敵。
背後青麟喊聲已近:“班老三,還我的馬!我不會再為難你!”
班青心思陰狠狡黠,眉頭一皺,望了望天色,仗著地形熟悉,立刻籌思決定了對策。
青麟看看追及,班青領著眾人一拐,蹄聲踏踏奔入另一條岔路,天色已晚,但青麟卻仍不疲累,尾隨趕上。
轉過一彎,隻見眾人在前,麵前一條河流,黑夜中水波閃閃,青麟沿河追趕,看看將及。
前麵班青唿哨一聲,率眾齊齊勒馬迴頭,猛向青麟疾衝而來,距離極近,青麟猝不及防,迫得隻好躍身入河暫避。
誰知腳一落水,身子倏忽下沉,青麟連忙運氣躍起,施展“登萍渡水”功夫,不料又是一落,幾乎沒頂,連忙奮力上躍。
巖上班青叫道:“小子,這番你死定了!告訴你,這是弱水,哈哈!”
“弱水!”青麟心中一凜,原來是鴻毛不浮的弱水,當然,任何輕功絕頂的高人都難免沒頂,青麟心中失望,瞑目待斃漸漸下沉。
忽然青麟覺得,水到頸邊便不再上湧,青麟大奇,用手一摸,璧玉寶弓在頸畔,居然浮起在水麵上,青麟的頭部靠在弓把上,奇跡似的得以不沉。
璧玉寶弓戰陣上用時,又大又重,此番居然能在鴻毛下沉的弱水上飄浮。青麟心中詫異,求生之念浮起,攀著寶弓試著泳動。那弱水仿佛具有無窮吸力一般,困住青麟絲毫不能動彈。
岸上班青尚未離去,也算他心細,臨走時還來河邊張望一下,黑夜中見青麟居然尚未沒頂,不禁大駭,連忙喚來部眾,引滿弓矢,準備將青麟射死河中。
青麟被弱水奇異吸力困住,絲毫不能動彈,見班青射箭,也無法躲避,心想此番就算不被淹死也要被射死,但不知罡氣功夫此時有用沒有。試一運氣,四周水波壓力立增,那防身救命的罡氣功夫竟不能使出,不禁灰心萬分,歎息一聲瞑目等死。
班青在岸上叫道;“好小子!居然淹你不死,看你三太爺今夜射死你!”
“嗖”地一聲,一支箭落在青麟頭邊不遠處,激起了一陣水花。
班青忿忿之聲在岸上傳來:“好小子!你的命大,三太爺今天非親自射死你不可!”
“嗖”地又是一箭,距離青麟隻差數寸,青麟本能一掙,黑影晃動,班青得意哈哈大笑,引滿了弦待發。
半空中忽然鶴唳一聲,清夜中傳來特別清晰。
岸上班青忽然住手,青麟聽見他問眾人:“是婆婆嗎?”
眾人迴答:“恐怕不是,看樣子是鳳姑娘來了!”
班青的聲音發抖,悄聲對眾人道:“快走!快走!莫被她看到了,看到了準要倒黴!”
蹄聲得得,岸上眾人急退,行沒多遠,仿佛是遇到了什麼阻擋似的,馬蹄聲忽地頓住。
隻聽得班青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諂媚之中微有恐懼,他道:“鳳姑娘,您好!”
有一個嬌柔無比的聲音在暗處道:“班老三,是你嗎?你要射什麼?”嚦嚦有如鶯囀一般,入耳但覺有形容不出的美妙。
班青不敢隱瞞,道:“是一個壞人,他將我二哥用暗器打傷了,我追他到河邊,他往河中一跳。”
那“鳳姑娘”的聲音仍是柔和動聽,但微微有點冷峭,她道:“他是壞人嗎?是他自己跳下去的,不是你們將他擠下去的嗎?”
班青那敢迴答,暗中隻聽到他身子顫抖,振得衣裳“獵獵”有聲。
“鳳姑娘”等了一會,聲音中微帶嚴厲地道:“班老三,你冷嗎?為什麼發抖?還是說了謊話禁不住發抖?還記得婆婆說的話嗎?一個人若是說了謊,他的良心就會有愧,雖然不冷仍會自動發抖。班老三,你說是不是?”
班青發抖地道:“小……小的該死……是說了謊……”
鳳姑娘溫和地道:“那麼,是你們擠他落水的羅?是不是?”
班青應道:“是,小的該死,求……”
鳳姑娘倏地嬌叱道:“將他吊起來!你們這班東西越來越不像話了,居然敢在河邊作惡害人!還敢對我說謊,你們把他拴在馬後,拖到青狼穀前樹上吊起來,班老大,班老二也是一樣,叫他們自動滾到穀前去等我……”
隻聽得“窸窣窸窣”一陣聲音,似乎有人將班老三拴在馬後了,跟著便是蹄聲響起,班青慘叫聲傳來,漸漸行遠。
等了一會,頭頂上鶴唳一聲,聽見那少女在上自言自語道:“奇怪?居然弱水也不靈了,這人竟沒被淹死!”又等了一會,有一條長繩樣的東西從上垂下,不偏不倚恰巧落在青麟頸邊。
青麟早已知道這鶴背上的少女便是自己要找的“弱水一鳳”,但萬想不到自己是在如此狼狽情形下見到她,諸葛政說她與劉夏光有關,那麼,她便也是與自己仇人一夥的了。自己再不濟,總不能被與仇人有關的人救命呀!
遲疑不決,頂上鶴唳一聲,垂下的繩子微微一抖,似乎是在催他快些抓住。
青麟心想,如果弱水一鳳是劉夏光的親人,自己這番若是被她救了,以後怎好向劉夏光下手報仇?她必然極不願意,自己怎能對得起她的救命之恩?
隻聽得她在半空道:“咦!奇怪,難道死了嗎?”繩子一抖,拂在青麟肩頭,仿佛如受重擊,青麟不及防備,也無法防備,震得身子微微一動。
又聽她在鶴背上笑道:“原來是裝死,好個倔強的人!不願意讓我救你是不是?怕失了你的麵子嗎?”“咭”地一笑,聲中透著十分俏皮。
青麟被她的繩頭一抖,已判定諸葛政所言不虛,這“弱水一鳳”的武功確是高極,心中閃電似地想到,她既與劉夏光有關,當然,她一定反對自己複仇,以她如此功力,肅北三鬼見著她隻有發抖的分,自己決不是她的對手,換句話說,複仇已是無望。
既然複仇無望,青麟覺得胸中空空蕩蕩,活在世上已失去意義,不如就死在這弱水中吧!寶弓不沉,讓它飄流到有緣人的手中去好了。
頭頂上弱水一鳳忽道:“你不想要我救你,我就偏要救起你來,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唿”地一聲,繩索忽地挽起一圈套來。青麟大驚,心想與其落在她的手中受辱,不如速死為妙,舍開寶弓,浮力頓失,身子立往下沉。
但弱水一鳳在空中似乎能黑夜見物,繩索一抖,將青麟一隻手腕套住,猛地一股大力將青麟拖起,青麟疾忙撈著寶弓,身子一離水麵,功力恢複,施出“千斤墜”功夫往下一落。
弱水一鳳“咦”了一聲,笑道:“你要死,我偏要你活!”
青麟但覺有股巨力自繩索上傳來,化解了自己的千斤墜力,緩緩提起,本來千斤墜之類的功力在空中極不易施展,青麟無奈,急用力來掙那繩索,又用寶弓去削、打,但那繩索不知是什麼東西製的,堅固異常,任憑青麟掙紮砍打依然如故,不鬆不緊地套住青麟一隻手腕。
大鶴已開始帶著青麟飛行,鶴背上的弱水一鳳“咭”地笑道:“倔強的人該吃苦,這番先讓你受點罪!”竟不收那根怪繩,任憑青麟在下晃晃悠悠,少女自顧自地控鶴飛行。
青麟不禁起了逞強好勝之心,心想我在雁蕩足足學藝十年,難道真的勝不過你小小的一名女子?雖然明知她厲害,但青麟秉性最不怕難,極為強硬,緣著繩子爬上,心想這鶴背上的弱水一鳳如此輕視自己,不如爬上鶴背與她同歸於盡。
緣繩而上,漸漸已可見兩隻粗大的鶴腿,原來這繩索的另一端便是係在鶴腿上的,鶴腿壯健非常,此刻正平伸著,隱隱可見兩隻粗腿,怪鶴巨大的身體,與兩隻力輪大小的翅膀,平穩地飛行著。它背上的弱水一鳳,黑夜中卻看不清麵目,隻覺得她身上不知穿的什麼質料做的衣服,微微似有一層銀白之光。
青麟甩力攀援,巨鶴似乎已有察覺,長唳一聲,似乎是向背上的主人報警,弱水一鳳在上拍拍它的頸項道:“玉兒,我知道了!那人真壞,救了他的命,他還不服氣,在你的腳下還要搗蛋,好啦!你別生氣,我來警戒他一下!”
從鶴背上探出一隻纖纖玉手,執著一方小小羅帕,青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倏地她羅帕一揚,青麟猛覺一股勁風掃來,銳不可當,立刻手一鬆往下直落。
直到繩索一緊,手腕係處一震,方始停住下落之勢,瞧上麵一人一鶴,仍似沒事的一般緩緩飛行,心有未甘,將寶弓背在身上,雙手攀援再往上爬。
這番他有了準備,一麵攀援,一麵竟將那獨門的厲害功夫罡氣使出遍布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