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嶄新而陌生的客廳,感受著穿堂風帶著新家具的清香和消毒劑刺鼻的味道嗖嗖嗖地刮過,刮得我身也涼涼心也涼涼。
忍不住便連打了幾個噴嚏,在鼻涕星子即將甩到地板上之前,我及時捂住了臉飛奔迴了臥室。
興許是震驚過度,也興許是我這嬌貴的身子受不得辛苦勞作,迴到屋一倒在床上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才被敲門聲叫醒。
“請進。”渾身酸疼的,我實在懶得起身去開門了,隻從被窩裏鑽出個腦袋衝門口喊了一聲。
“小少爺,您好點了嗎?”黎叔開門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陌生的男人。
“這位是丁沐哲醫生,大少爺的朋友,您以前認識的。他過來給您瞧瞧病。”
“沒事,不用瞧,就是累了想睡會兒。”我吸溜著鼻子蔫蔫地坐起了身,打量著麵前的人。
高鼻梁,眼窩很深,健康的小麥色皮膚,淺色的頭發有點自來卷,鬆散地攏在耳後。唇邊還掛著一抹漫不經心的微笑。
身材高大也很強壯,套著一件米色的休閑運動衫,比起醫生,他這副樣子倒更像個健身教練。
要說他是我哥的朋友,確實讓我有點驚訝,因為這人看起來和林染笙可完全不像一卦的。
許是我打量得有些久了,他歪頭衝我笑了笑,說道:“落落,怎麼?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
這聲“落落”著實叫出了我一身的雞皮疙瘩,我撓了撓頭,有點尬尷地說:“不好意思啊丁醫生,我還真是不記得了。”
“沒事,別叫丁醫生了,叫我沐哲哥或者像以前那樣直接喊我丁沐哲就可以了。”
“哦,好。”
黎叔下樓給我們泡茶,丁沐哲便搬了張凳子坐在了我床前,拿出了隨身的醫療箱,幫我測了體溫,詢問了幾句,然後說道:“有點感冒,應該隻是著涼了,給你開點藥,吃了睡一覺就好了。”
說著又從被窩裏抽出了我的胳膊,問也沒問便直接把我的衣袖向上一拉,我本想抽迴手的,卻看到他瞬間皺緊了眉。
我低頭看過去,這才發現胳膊不知什麼時候腫了一大片,老高老高的,又紅又紫。
從昨天被林染笙敲了那一棍子之後,我隻覺得胳膊上有些疼,忙來忙去也沒顧上看,疼著疼著還給忘了,沒想到都腫成這樣了。
頓時心裏便泛起了一股酸氣,我忍不住又吸溜了下鼻子。
“應該沒什麼大礙,搓點藥膏,養幾天就好了。”他左右端詳著我的胳膊,突然笑道:“你哥這拐杖使得是越來越出神入化了啊。”
我本來還有點委屈的,聽到這話後,噗嗤一聲就跟著樂了。
“知道你哥生氣還不躲著,以前那點聰明勁兒都給磕沒了啊?”
他從醫藥箱裏掏出了藥膏,一邊逗著樂一邊給我揉著傷處,漸漸地我便覺得胳膊上沒那麼疼了。
我不禁就在心底暗自感歎,要說這哥哥呀,還得是別人家的香。
“關於失憶這件事情,你想跟我聊聊嗎?”丁沐哲收起醫藥箱,轉身看著我問道。
“你連這個也能治嗎?”
“哈哈哈治倒是治不了。不過我曾經修習過幾年心理學,或許能給你一些建議也說不定。”
說實話,我現在挺希望能多想起點什麼的。打從醒來之後,我一直覺得自己就像是活在別人的身體裏,陌生的周遭,不確定的關係,迷茫、不安、無助,什麼都不知道,說什麼做什麼似乎都不對,這種感覺特別不好。
我想了想,便將我出車禍以來的情況都告訴了他。
“大致就是這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能夠迴憶起來的片段都是梁修的,關於林落,關於這個家,我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點點頭說道:“你現在這種情況屬於逆行性失憶,喪失的是事故發生之前時間線上的相關記憶。不用壓力太大,隻要待在熟悉的環境裏,會慢慢恢複的。”
我看了看他,終於磕磕巴巴地問出了這些天深深困擾我的一個疑問:“就我現在這樣,有沒有可能是那個腦子被撞著的時候一不小心吧唧一下就分裂了啥的?”
“嗯?吧唧?分裂?”他愣了一下,突然就笑出了聲,“你是說精神分裂嗎?”
“哦,對對對,精神分裂。哎你別笑啊,我從網上看到的,覺得應該就是像我這樣的。”
我低下了頭,有些惆悵地說道:“我最近總覺得自己身體裏同時住著兩個人,我是梁修但也是林落,而他們現在都是不完整的。聽別人說這種病啊,以後分裂出來的人數還可能更多。估計過不了多久,我就能打鬥地主了。”
“哈哈哈哈哈”他像是終於憋不住了一樣捂著肚子笑了半晌。
“落落,你不知道你現在這樣比以前要可愛多了嘛。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過去就像隻小狼狗一樣,除了對你哥唯命是從,任別人怎麼花心思都跟你混不熟的。所以啊,我一聽說你竟然連你哥都給忘了,還挺驚訝的。”
得,合著我這點沒出息的事大家都知道啊。
“嗐!那時候還小還小讓您見笑了。”我撓著頭,臊得臉皮都有點發燙。
他收了笑意,跟我解釋道:“這樣說吧,造成精神分裂的原因比較複雜,不排除腦部遭受重創後會出現這種情況。但是,你現在的種種行為跡象,並不具備精神分裂的特征。所以,你真的不必擔心這個。”
我聽完後終於唿出口氣放下心來了。我現在這樣林染笙恐怕都當我是神經病,恨不能趕緊將我掃地出門了,真要得個那種病,還不知道要怎麼被他嫌棄呢。
“我聽你哥說,你曾經在孤兒院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對嗎?”丁沐哲問。
“嗯好像吧,我也記不太清了。”
“所以你想起的這些記憶很可能就是在孤兒院時期留下的。至於梁修”他托腮思考了片刻說道:“有可能你以前確實叫過一段時間這個名字,但也有可能梁修其實是一個你印象很深刻的人。你的潛意識裏覺得這個人比你真實的自我更重要也說不定。你現在的種種異於往常的行為都可能隻是在模仿這個叫梁修的人。”
我聽他一本正經地說完這一大通後不由地瞪圓了眼睛,頗有些不敢置信。
大哥,你不能看我年紀小腦子壞了讀書少就這麼嚇唬我啊!這也太扯了吧?
可能是我的樣子太呆了,他忍不住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怎麼?還害怕了?我剛剛隻是突然想到了以前碰到過的一個案例。不好意思啊,說得有些複雜了。其實腦部遭受重創後很大概率都會對行為性格造成一定的影響,別太擔心了,這些都是可以恢複的。”
“哦。那有沒有快一些的辦法呢?”
“嗯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為你做一次催眠治療,看看是不是能找迴一些你記憶中的連接點。”
“你還會催眠?你還有啥不會的嗎?”我忍不住都有些崇拜他了。
“不不不,隻是略懂,工作環境需要罷了。”
之後我們便加了微信,他給我開了了些藥,說這兩天約個時間就來給我做催眠治療。
我下了床把藥丸一股腦都塞進肚子裏之後,不一會兒便覺渾身都舒服了很多,伸了個懶腰決定到院子裏陪狗崽子玩一玩。
剛走出房門,就聽到走廊盡頭的書房裏傳來說話的聲音。
那書房黎叔曾說過是家裏的禁區,所以打從第一天進家門起我就沒靠近過。不是不敢,而是覺得既然是一家人還搞這些神神叨叨的特沒勁。
本想快步走下樓的,在轉角卻莫名聽到那交談之中似乎是提到了我的名字。
我忍不住朝那虛掩的房門靠近了幾步,躡手躡腳地貼在牆邊。
這可怪不得我偷聽,誰叫有人在背後議論我呢。
“林落怎麼樣了?”問話的是林染笙。
“絕癥。治不了了。”丁沐哲悠哉地說。
我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在地上。
“好好說話。”聽聲音林染笙是把杯子摔桌上了。
旁邊的人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道:“小感冒,吃點藥睡一覺應該就沒事了。胳膊上的傷口稍微有點裂開,問題不大,不過有時間的話還是去醫院拍個片子吧。”
“嗯,謝了。”
“你也是,下手怎麼這麼狠的?再使點勁兒唄,他這胳膊就可以廢了。”
林染笙並沒有迴話。我蹲在牆邊忍不住撅了撅嘴。
屋內安靜了片刻,丁沐哲又問:“你怎麼樣啊?黎叔說你撞到腰了,真不用我給你看看嗎?”
“不用,已經沒事了。”
“有事也沒見你說過。”他停頓了一下接著問:“最近還好嗎?老毛病有沒有犯過?”
“沒有。”
“沒有?沒有還是你自己也不知道啊?”
“多事。”
“嘁~誰愛管你一樣。哎,我前兩天可在電視裏看見你了,你說你這麼大的人了,在媒體麵前說話怎麼還沒點數呢?”
“那你覺得我還能怎麼說?說實話?說這演出從一開始就不是我接的?說那什麼狗屁合同我連見都沒見過?”
“唉,這麼多年了,你一直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啊?總得想辦法解決一下吧?”
“解決不了。”林染笙的聲音有些低沉,“這是我們林家之前欠下的債。”
“我說有病吧你,當年那事又不是因為你”
林染笙像是突然站起了身,音量也拔高了一些:“丁沐哲,你少管閑事!你想做什麼就可以去做,我沒你那個命!”
屋內又靜了下來,丁沐哲無奈地歎了口氣:“行吧行吧,不聊這個了。話說林落這次出車禍後,性情好像變了很多。”
“嗯可能吧。”
“跟你說個好笑的,他剛剛跟我聊,好像懷疑了很久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胡扯。”
“你就一點都不擔心他腦子磕壞了?”
林染笙停了半晌才緩緩開口:“壞便壞了,隨他怎樣,我都養著。”
他話音一落,我的心便緊跟著抽動了一下。一股暖流漸漸地漫過了被沉浸了這麼多天的酸疼。
之後的話我沒有再聽,幾步跑出了屋子,抱著小雜種在草地上來來迴迴滾了二十多圈都不過癮。
雖說被人養著挺沒出息的,可那人要是我哥可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因為我是他弟弟啊,這世上唯一最親的人。
所以我好我壞,隨我怎樣,他說他都養著。
晚上我縮進被窩睡不著,翻來覆去地咂摸著下午這句偷聽來的話。
想想自己之前確實太任性了,他也無非是腿腳不好,有點潔癖,脾氣差了些嘛,算得了什麼啊。
他是我的哥哥,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最親的人了。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乖乖地跑到樓下客廳裏坐著。
果然沒過多久,我哥便撐著樓梯扶手走了下來。他今天穿了一身正裝,看起來是要出門的樣子。
我幾步上前,規規矩矩站立在一旁,開口道:“哥早啊。出門嗎?”
他停下腳步,轉身挑眉看著我。
我略低下了頭,誠懇地說道:“那個對不住啊哥,前兩天的事情是我錯了,我把家裏弄成那樣,讓你不舒服了,我改,以後”
誰知他不等我說完,便打斷了我的話:“林落,你不是小孩子了,對錯都拎得清楚,錯了就是你故意的。”
他向前兩步,打開大門,背對著我,冷冷地扔下一句話:“改什麼改,不用改。”
作者有話說:
再提醒你們一下,不要站反了喲,文案裏我可寫得清清楚楚的了。
別看我們弟弟現在一副不球行的樣子,要知道這還不是完整版小狼狗吶,等變身的時候嚇死你們,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