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過後,我哥對我依舊是那副萬年冷冰冰的模樣,時不時地還會嫌棄我一下。但我愣是憑著一己之力從這份嫌棄中摳出了不少甜頭來。
比如隻要他有時間,一定會親自送我上學(xué)。就算一路上不跟我說一句話甚至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
如果我考試成績不錯,他絕不會誇我,隻會當(dāng)作沒看到。可是一旦我考得差了,他總會拿著我的卷子和老師的評語愁眉不展半天,最後想罵又不敢用力罵地丟下一句“蠢死了!”。
那副別扭的樣子實在是可愛到讓人上癮,以至於我費盡心思地拉跨了成績,讓自己在“蠢貨”的路上漸行漸遠(yuǎn)。
就是在這樣平靜而又舒適的日子裏,發(fā)生了一件誰都沒想到的意外。
——黎叔外出時突發(fā)心髒病暈倒,被人送進了醫(yī)院。
我從學(xué)校趕到時候,他剛剛從急救室轉(zhuǎn)進了重癥監(jiān)護病房。醫(yī)生說老爺子的心髒一直不太好,這次幸好是發(fā)現(xiàn)的及時被送來急救了,否則後果不堪設(shè)想。
我站在病房外,透過窗戶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這個臉色蒼白帶著唿機機的老人,心裏一時間百感交集。
這些天以來,就是這個絮絮叨叨讓人不勝其煩又心地慈善的老人,陪著我渡過了車禍?zhǔn)涐嶙畈荒苓m應(yīng)的日子。
在我住院的時候,他會帶著茶具和親手做的點心天天來探望我,陪我喝茶聊天,耐心地為我解惑,讓我逐漸接受了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和身份。
在我受了委屈離家出走的時候,也是他不辭辛苦地到處尋我,苦口婆心地勸我迴家,化解我和我哥之間的矛盾。
他會每天早上五點多起床,花盡心思給我們兄弟倆做愛心便當(dāng),任你怎麼嫌棄拒絕,都雷打不動。甚至還非要在袋子外麵貼上什麼“加油”啊,“萬事順利”之類土得掉渣的貼紙。
要說這老爺子隻是我們家雇傭的一個管家,隻是一個領(lǐng)著工資打理我們生活起居的人,那他也未免做得太多了。
所以此時此刻,別說是林染笙了,連我心裏都不是個滋味。
醫(yī)生在病房外和我哥討論黎叔進一步的治療方案,我則主動拿過了病例單跑上跑下把黎叔的入院手續(xù)和各種事項都安排妥當(dāng)了。
待再迴到病房外的時候,我看到林染笙獨自一人坐在長椅上,神情嚴(yán)肅,想來情況也不是很樂觀。
我把剛剛順道買來的熱咖啡遞給他,試探地問:“哥,我們是不是需要通知一下黎叔的家人。俊
他接過咖啡,放在手裏捂了一會兒,似乎是歎了口氣,低聲地說:“黎叔他……沒有家人!
我瞬間便明白了他在說什麼,心裏猛然間就像墜了塊石頭一樣。過了很久,我才聽到他的後半句話。
“他——隻有我們。”
醫(yī)院的走廊上有些嘈雜,時不時還有人穿行而過,我和林染笙就這樣肩並肩地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他目光有些放空地盯著前方的某一處,慢慢地跟我講起了一些過往的事情。
“黎叔是爺爺當(dāng)年撿迴來的孤兒。在那個年代,吃不飽飯餓死在路邊的人很多。爺爺看他勤快懂事,又和爸爸的年紀(jì)相仿,便把他留在了家裏做幫工,順便照顧爸爸的生活起居。後來,爺爺生病去世了。爸爸那時候很年輕,又是個樂癡,除了搗鼓鋼琴和樂譜其他什麼都不會,日常生活、家裏的財務(wù)被他搞得一團糟,全靠著黎叔幫他操持!
“再後來,爸爸也走了。我……那時候還小,毛病也多,黎叔……就一直留在林家照顧我。這麼多年了,他也一直沒有時間考慮過自己的事情。他為林家操勞了一輩子,到頭來,其實自己連一寸安身之地都沒有!
說到這裏,林染笙有些疲憊地闔上了眼睛。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得安安靜靜地陪他坐著。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試著開口打破了沉默,輕聲問道:“哥,那爸爸他……是怎麼去世的?”
這個問題不是第一天盤桓在我心裏了,關(guān)於我父親的話題不知怎麼就像這個家裏的禁忌一樣。之前我其實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地詢問過黎叔,但是都被他顧左右而言他地避開了。
林染笙愣了一下,像是對我的這個問題有些猝不及防,過了很久,他才偏了過頭,厭厭地說——“燒死的,連渣都沒剩下。”
不知是因為黎叔的病觸動了我,還是下午在醫(yī)院走廊上和林染笙的那場對話。這天晚上我睡得不太安穩(wěn),還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那是一間黑暗逼仄破舊不堪的小屋子,到處都散發(fā)著類似屎尿的騷氣,熏得人無法唿吸。
屋子裏隻有一扇很小的窗戶,離我很遠(yuǎn),緊閉著。窗外的烏雲(yún)連成了一片,像一塊厚重的黑鐵,往下壓著,似乎再過一會就得把房子壓扁了。
我的麵前有一張破舊的木板床。上麵躺著一個渾身裹著白布的男人,一動不動地!抑浪呀(jīng)死了。
屋外的哭聲悲天慟地,而我隻是站在那裏看著他,一點難過的感覺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幾個比我高大很多的男人走了進來,從背後狠狠地踹了我一腳,罵道:“不孝子!哭!那是你爹。
我的鼻子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一陣酸疼襲來,幾乎要讓我落了淚。可我猛地吸了口氣,緊緊咬住了牙齦,愣是把這口鑽心的疼咽了下去,擰著頭衝他們喊道:“他不是!我沒爹!”
陡然間不知是誰的一巴掌招唿在了我臉上,火辣辣的。
“畜生!”
“別他媽以為你在這兒裝傻不認(rèn)就行了!”
“說!你爹把錢擱哪兒了?”
“父債子償天經(jīng)地義懂不懂?!”
我被他們扯住了頭發(fā),眼睛也腫得發(fā)燙,隻能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我沒爹!”
又是一陣拳打腳踢,我疼得縮在了地上,覺得身上的皮肉都要被他們揭了去了。
“行了別打了,他們梁家就剩他一個了!打死了咱們找誰要錢去!”
“病瓜苗子一樣,你還指望他給你吐出什麼?”
“吐不出來?吐不出來就把他賣了!”
“他媽的你是瞎嗎?這麼小個東西能賣幾個錢?”
“草!要不是那個瘋婆子一頭撞死了,怎麼也比這小雜碎值錢!”
……
我趴在地上聽著他們的謾罵,驟然覺得胸中一陣血氣翻滾,踉踉蹌蹌地就爬起了身,扒著床沿,衝著床上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男人吐了滿滿的一口血沫。然後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撞開了眾人直接衝出了大門。
後麵還夢到了什麼我就有點記不清了,隻記得門外的炮仗放得老響了,我搶過了一提溜掛鞭,舞著那串火星子滿院子狂奔,簡直樂得上氣不接下氣。
作者有話說:
該來的總得來的嘛~怕也米有用~
謝謝大家的留言禮物和海星,我覺得我又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