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了很久,我好像做了很多個奇奇怪怪的夢。
在某一個夢境裏,我迴到了小時候住的那個院子,看到了那個穿著白色花襯衫的女人依舊站在曬滿蘿卜幹的樹下。
許久都沒有見過麵了,我好像已經快要忘記她的長相了。我來到了她的麵前,仰起臉仔細地瞧了瞧她。
她攏了攏額角的碎發,衝我淡淡地彎了下唇角。她其實長得很好看,卻一直不是很會笑。
清風吹打,滿樹的蘿卜幹透著晶瑩的光澤碰撞在一起,舞出了咳嚓咳嚓的脆響。
她喚了我一聲:“小修。”還是像過去那樣,沒有對我說更多的話。
不過這次,她俯下了身,輕輕地抱了抱我。
我依在她的懷裏,覺得鼻尖癢癢的,這才想起她的身上原來一直有一股甜甜的油菜花的味道。
第二個夢中到處飄揚著零零散散的雪花,那是個瞧不到盡頭的白茫茫的世界,很安靜。
男孩牽著我的手,一邊走一邊在嚴肅地向我提問。
“他喜歡吃什麼?”
“嗯……”我想了想說:“大概是魚吧?”
“喜歡什麼顏色?”
“大概是黑色?”
“喜歡什麼動物?”
“大概……是狗吧?”
男孩轉過臉,衝我撅起了嘴,抱怨著:“怎麼都是大概呢?你這個弟弟當得可真差勁。”
我撓了撓頭,有些羞愧地迴道:“大概吧。”
“那他最最喜歡誰?”
我揉了揉他的腦袋,說:“大概是你吧。”
男孩瞇起了月牙兒般的眼睛,開心地衝我笑了。
我牽著他的手又走了很久。終於,他停下了腳步,扯了扯我的指尖,說:“迴去吧,哥哥還在等你呢。”
我問他:“那你呢?”
“我要走了。”他眨了眨長長的睫毛,歪著頭衝我笑著說:“以後,你要替我做好他的落落了。”
我點點頭,放開了他的手,目送著他一步一步地朝前跑去。直到背影變成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小亮點,那亮點隨著雪花閃動了一下,我突然又聽到了他的聲音。
“哥!~”他衝我大聲地喊著:“你一定要幫我照顧好我最愛的哥哥啊!”
我用力地朝他揮了揮手。
接著我眼前又出現了一片混沌的黑潭。
我就躺在這個黑潭中的某一處,渾身上下都很痛,痛得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耳邊一直有人在輕聲地低喃著什麼,我聽不太清,卻覺得那聲音暗暗啞啞的,好像很難過。
我認出了那聲音,心裏越來越焦急,努力地抬動著眼皮。
終於,在這無盡的黑暗中現出了一道細細的光亮,我似乎看到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靠在我的身旁。
他的衣領髒兮兮的,還帶著殷紅幹涸的血跡,頭發也亂得沒個形狀,看起來可真是一團糟。
“落落……”他輕吻了一下我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念著。
“哥……”我嘴裏發不出聲音,心裏卻莫名地想笑,覺得這個夢境簡直比前麵兩個都要扯。
林染笙怎麼可能把自己搞得這麼髒呢?
待我完全清醒的時候已經是幾天之後了。
醒了沒多久,我就想起來發生了什麼事。我和林染笙被姓姚的那老瘋子暗算了一把,結果我腹部中槍,流了很多的血,幾乎命懸一線。
其實那天中槍之後沒多久我意識就不太清楚了,現在依稀隻能記得當時身上很冷,林染笙一直緊緊地抱著我,似乎好像還哭了?
我晃了晃腦袋,覺得這個想法略有一點玄幻了。
不過我倒是記得我跟他提了不少的要求,他當時也不知是為了安慰我還是別的什麼,竟然好像通通都答應了。
我摸了摸肚皮上的紗布,覺得如果那些要求真的都實現了,那這一槍可真是挨得太值了。
我努力轉動了一下眼珠,又朝門口撇了一眼。
“別看了,他今天不會來的。”身旁傳來了一道冷冰冰的聲音。
我瞪圓了眼睛,又將視線轉迴了天花板,傷口的地方又痛又癢的,不過這會兒最讓人難受的還是病床前杵著的那張怒氣衝衝的老黑臉。
老黑臉手裏揣著個小茶壺,時而絮絮叨叨,時而冷言冷語,十分影響我劫後餘生的喜悅感。
“黎叔啊……”我歪著頭衝他輕笑了一聲,說:“這滿屋子消毒水的味兒,跟這兒喝茶,您老也真是不嫌嗆得慌。”
他嘴裏嘬著小茶壺,扭過頭去並不打算與我搭話。
知道這老爺子心裏憋了氣,我隻得輕咳了一聲,接著嘮:“您不是出國了嗎?太太那邊真沒事兒了?要實在忙不過來,您也不用非得在這兒陪著我嘛。”
黎叔的眼神突然便更加陰沉了幾分,撂下茶壺就開始嚷嚷了起來,“你還敢說,要不是看到新聞,你們還打算瞞著太太和我到什麼時候?你們這倆孩子怎麼就一點不讓人省心呢?”
得得得,又開始了,我絕望地拽著被子捂住了臉。
“你哥他要去跟人玩命,你不攔著點,還跟著他一起去胡鬧!那姚家是什麼地方?就憑你們兩個,赤手空拳的,怎麼跟人鬥?這不是往裏送命嗎?要是這次你倆但凡有個好歹,是打算讓我們這些老東西到死都不得安心是吧?”
我不由地歎了口氣,怪不得沒見著林染笙呢,不用說,指定是讓這老東西給念叨跑了。
黎叔這會兒就像隻上了蒸鍋的老螃蟹,也不管我是不是不耐煩了,自顧自地就在那兒敲著桌子嘚嘚嘚嘚個沒完。
到最後他還一臉沉重地來了句,“你說你年紀輕輕的,這要落下個什麼病根兒,以後還怎麼得了!”
“哎呦爹啊!您可別跟這兒嚇唬我啊!”我一把子就驚恐了,趕緊摸了摸肚皮上的紗布,問道:“話說我這腰子和小兄弟都還健在吧?”
果不其然,換來了他十分兇殘的一個巴掌。
要說我年輕力壯的,養上幾天之後傷口其實就複原得差不多了,但黎叔總是緊張兮兮的,橫豎都不許我下床。
三天後,我趁著他迴家去準備午飯的時間,偷偷跑到了住院部樓下的花園子裏遛達。
天氣挺好的,花園裏的樹下,圍坐著一群穿著病號服的老頭子們下棋解悶,我百無聊賴地支著脖子瞅了兩眼,沒一會兒便覺得更加地百無聊賴了。
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期間連丁沐哲都來看望了我,還不陰不陽地笑話了我一通。可林染笙卻一直都沒露麵。
黎叔還安慰我說什麼之前我昏迷的時候一直是林染笙守著我來著,這幾日是看我脫離了危險期才開始去忙了些別的事情。
我掰掰手指頭算著,打從我醒了之後,這他媽都快一個星期了,多忙的事情啊能讓他連個影兒都不照一下,這怎麼不讓我深深地懷疑他是不是後悔了那天晚上答應我的那些要求。
我撇撇嘴,覺得心中十分地煩悶。就覥著臉跟大爺們要了根煙。
走到一旁,蹲到了一棵矮矮的小樹底下,那小風是嗖嗖地,刮得我這心底更涼了幾分。
我嘴裏叼著煙,摁了一下打火機,誰知剛露出個火星子就被風吹滅了。我拎起領子擋了擋,不甘心地又摁了幾下。
這時,腳邊突然走來一人,用身子擋住了風口,手中的火苗蹭得一下就燃了起來,我頭也沒抬,衝那人隨意說了句“謝謝啊!”
這廂剛要把煙點上,忽然便覺得不太對勁。我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氣,迴過頭向上一瞥。
啪唧!嘴裏的煙就摔在了地上。
“哥……”我衝麵前這人咧開了嘴,笑得十二萬分地燦爛。
他挑了挑眉,冷冷地問:“抽煙呢?”
“沒……沒有。”我立刻拿鞋子搓了搓那根掉在地上的煙,卑微地解釋著:“就……就打算聞聞味兒來著。”
他點點頭,不鹹不淡地看著我,說,“嗯,接著聞吧。”
——扭頭就走了。
“哎哎哎哎哎!”我一把追了上去,拉著他的胳膊求饒,“哥哥哥!我錯了我錯了。以後我再抽煙,我就是個王八龜兒子!”
他擺了擺手,腳步一點沒停,“沒事,接著抽,跟我沒關係,抽死了最好。”
哎呦喂呀!
正當我以為他這口氣不知還要哄到什麼時候,他朝前邁了兩步之後,卻突然一個轉身快速地將我拉進了旁邊的轉角。
我莫名其妙地向外撇了一眼,看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提著飯盒走進了住院部的大樓。
嗬嗬嗬。是黎叔。
這叫啥,真他媽是一物降一物。
“走了嗎?”林染笙有些忐忑地抬眼看了看我輕聲問。
我笑了笑,將他圈進懷裏,悄聲說道:“沒呢,還在門口跟護士嘮嗑呢。”
他不太自在地垂著眼,輕輕地抖了抖睫毛,像是個頭一次犯錯誤躲避教導主任的初中生一樣,乖乖地杵在牆邊。
我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地唬道:“走過來了啊,趕緊,快藏到我懷裏!”
下一刻,他就在我的肩頭低笑了一聲,輕錘了我一下。
——想啊,真他媽的太想了。
我忍不住低頭親了他一下,而後端著他的臉問:“說,這幾天你去哪兒了?”
他皺了皺眉頭,不肯說話。
其實我早就聽黎叔說了,他這幾天一直待在警察局和律師事務所,估計是為了我受傷這事兒氣不過,要找姓姚的那老瘋子算賬。
我忍不住便更使勁兒地親了親他。
“哥……”我看著他問,“如果那天,我沒有跟著去的話,你會不會就開槍了?”
林染笙抿了抿唇角,還是沒有說話。
我暗自笑了笑,這人啊其實好猜的很,兇巴巴罵人的時候就是否認,不說話那指定就是默認了。
我咬了下他的鼻尖,輕歎道:“哥……你可真是夠任性的。”
“嗯。”停了很久,他才別過頭輕輕地迴我了一聲。
半個多月後,我出院了。
林染笙履行了他的承諾,將我接迴了家。當然,他履行承諾的事情可不隻這一件。
現在,我是林染笙的弟弟,也是他的愛人。
我有了個新的名字——林落。
啊,對了,我給那隻小雜種也換了個新的名字。
它現在——叫lucky。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