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說: 今晚開始,應該可以一直日更到下周三,謝謝大家的收藏和海星。
一連很多天,日子就那麼過去。
在店裏聽到客人們聊天,梁澤才意識到中秋節已經臨近。
中秋有三天假期,妹妹梁宵還在念高二,打電話說要過來看他。不過越是節假日飯館的生意越好,他也隻能抽出一天時間陪她。
假期第一天,他把妹妹安置在宿舍附近的一個小旅館。進去看到發黃的牆壁和帶有汙漬的床單,梁宵直接把被罩翻了一麵,內裏的朝外,又推開窗戶換氣。
“那邊是個公園嗎?還有湖啊。”
“是東湖公園。” 梁澤在那檢查門鎖是否牢固,“晚上睡覺把門鎖好,有什麼聲音別直接開門,一定要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你別緊張。” 妹妹扭頭衝他笑笑。
吃過簡餐後,兩人來到東湖公園。仿佛一種約定俗成的慣例,每個城市都有個小西湖,臨江的小西湖就是這裏了。
門票每人兩元,對如今的物價而言算是合理。來玩的大致有三類人,老年人紮堆練歌喉跟舞姿的,一家人出來散步野餐的,小情侶偎在一起卿卿我我的。
小姑娘愛漂亮,梁宵打著印有水果圖案的遮陽傘,隻是傘骨已經斷了一根。再一次看見男女親嘴的畫麵後,她笑著望向梁澤:“哥,你有沒有交女朋友啊?”
梁澤坦率否認:“沒有。”
“是沒人追還是追不上?”
“既沒人追,也追不上。”
“這個世界怎麼了,怎麼就沒有一個眼瞎的姐姐來當我嫂子呢?”
他笑著推了下她的頭:“就你貧。”
又走了一段路,兩人穿過一小片竹林,來到湖邊的黑色巖石上坐著乘涼。也就三四分鍾時間,不遠處忽然起了喧嘩,一位老人在湖邊驚慌失措地喊救命。
“救命!幫幫忙!孩子掉進去了——”
因為是在竹林背後,所以這裏的人不如拱橋和鯉魚池那邊多。湖邊拉的有鐵鏈,小孩子多半是趁奶奶不注意頑皮翻過去的。經她一叫喚好些人圍過來,見小孩在水裏拚命地掙紮撲騰,場麵頓時炸開了鍋。
“有沒有誰水性好的?”
“快打管理員電話!”
路人的手機還沒拿出來,身旁就突然閃過一道年輕的身影。
“哥小心!”
梁澤連衣服都沒來得及脫,一個猛子紮進湖裏。梁宵跟著跑到湖邊,心瞬間提到嗓子眼。
“哥!”
幸好這湖不算特別深,下去之後梁澤身姿矯健,沒幾下就遊到落水的小女孩身邊。
“別怕,把嘴閉起來閉氣!” 他先是麻利地抓住孩子左腿翻轉,緊接著又用身體將孩子仰麵托起來,一點一點穩穩當當地往迴遊。
“救上來了救上來了!”
岸上的人全在歡唿鼓掌。老人家千恩萬謝,梁澤在袖子上蹭了把臉:“先看看孩子。”
“欸,欸!”
奶奶把嗆了水的孫女接過來,慌裏慌張地拍孩子的背。這時工作人員也及時趕到,很快孩子就轉危為安,哇哇地哭了出來。
見孩子沒事了,梁澤帶著妹妹離開。走到樹蔭下,他把濕透的上衣脫下來用力絞幹,然後又拎起肩膀的位置抖了幾下。
“梁宵,一會兒你先——”
抬起頭,妹妹忽然不見了蹤影。
“梁宵?”
目光往迴一掃,他在人縫裏發現妹妹的背影,還有一隻手搭在她肩上。
“梁宵!” 梁澤大步奔過去,“你——”
他反應明顯過激。
“哥!” 轉過身來,梁宵卻是滿臉的喜出望外,“你看這是誰?”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一張眼熟的臉,頓了幾秒才乍然記起。
“剛才半路上遇見晨陽哥了,他竟然還記得我!” 梁宵聳聳鼻子,陽光下皮膚透著少女的嬌柔。
“老同學,不認得我了?” 高晨陽笑得格外爽朗。
“認得,我認得,晨陽。” 梁澤第一反應是驚喜,可隨即又意識到自己沒穿上衣,趕緊背過身去往頭上套 t 恤。
“晨陽哥你看,我哥見到你高興得都傻了。”
“現在是高興了,以前他可沒少欺負我,咱們班好多人都怕你哥!”
從前梁澤愛打架是出了名的。
“這麼久不見,變化不小啊你。” 高晨陽上下打量,“一出場就是英雄救美。”
梁澤把衣服穿好,笑著擂了他一拳,“少取笑我。”
“的確是救了個小美女嘛,我們家的大英雄。” 梁宵笑逐顏開,“晨陽哥,我哥以前哪有你說得那麼壞啊。”
“那是你不知道,他啊,以前簡直到處撒野,吳恪剛轉來的時候也被他欺負過呢,隻不過後來——”
“好了好了……” 梁澤臉上真的掛不住了。
這時被救的那家人又過來感謝,梁澤硬是什麼報答都不接受,趕緊跟妹妹和晨陽一道走掉了。
“哥,真的不用迴去換身衣服嗎?”
“不用了。”
現在雖說是夏天,但像他這樣頭發到褲衩全濕得透透的,恐怕還是有著涼的風險。不過梁澤自己卻並不怎麼在意。
“一開始聽吳恪說你來臨江了我還不信,沒想到今天居然能碰見。”
高晨陽對梁澤的近況顯然很清楚,所以言談中一直有意無意地避開,轉而去說同學們、老師們的事。
“吳恪…… 是跟我哥關係很好的那個吳恪嗎?” 梁宵一邊把礙事的遮陽傘收攏,一邊扭過臉來搭話,“他也在臨江?”
“就是他。”
前麵有樹枝,高晨陽伸手紳士地替她擋開,“他大學畢業之後就沒離開過,一直在臨江這邊發展。”
梁宵扭頭,看了哥哥一眼。
梁澤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把她的傘接過來,低頭仔仔細細地整理傘布。
“是為了他奶奶吧。” 她說,“我記得他奶奶人很好的。”
“前年就不在了。”
梁宵輕輕啊了一聲。
“心血管的問題。” 高晨陽說,“吳恪從臨江趕迴去,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三人腳步放慢。
梁澤握緊手中的傘:“奶奶留下的房子呢?”
“賣了。”
“賣了?” 他頓足,滿眼詫異。
吳恪很喜歡那房子,曾說過退休後再迴去住的。
高晨陽歎了口氣:“他爸迴國找過他一次,兩個人鬧得很僵,他爸就說再也不管他了。臨江房價這麼貴,不把老房子賣了怎麼買得起?他也是沒辦法。”
梁澤聲音低到塵埃裏:“何必呢。”
“我也是這麼勸的,租房子也是住啊。可他說,他得有個自己的家。”
三人已經漫步走進竹林,扁長的樹葉間灑下金粉似的陽光,給他們年輕的臉平添幾分橫斜的肌理,就像交錯的人生軌跡一樣。
正好走到一個岔路口,梁宵跑開去看牌子上的公園地圖。梁澤低著頭,在出神。
高晨陽忽然開口:“梁澤。”
梁澤慢慢把眼抬起來。
“你知道他為什麼非要守在臨江嗎?”
梁澤靜默片刻,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怎麼問他都不說。” 高晨陽看進他清潤的眼底,“有機會的話你們也多聚聚吧,他一個人挺孤單的。以前你們不是最要好的嗎?他幫我輔導功課你還不高興。”
竹林陰涼,身上水汽蒸發又帶走溫度。梁澤心口極熱,皮膚卻又很冷,冷熱夾擊之下毛孔緊縮:“以前是我不懂事。”
“咱們那個時候誰懂事啊,個頂個的傻。” 再逢舊友,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感慨,“當年梁宵還不到我胸口呢,現在都長成大姑娘了。”
梁宵中間耽擱了兩年,所以十九歲才讀高二。她一迴來就聽到自己的名字,捋了捋頭發,大大方方地笑起來。
難得見一迴,高晨陽提議一起吃頓飯。梁澤擔心花錢太多,本來是想拒絕的,但看出梁宵非常想去,最終還是應下了。
走進一家路邊的普通餐廳,選了兩個菜以後高晨陽讓兄妹倆再點一些,自己卻走到門外打電話:“喂吳恪,我跟梁澤在一起呢,你要不要過來吃頓飯?”
那邊很安靜,吳恪說:“我在加班,走不開。”
“中秋節還加班啊?你們公司也太沒人性了。行,那你忙吧。”
電話剛掛斷,他迴頭看見站在身後的梁澤。
“我來問你想喝什麼,可樂還是橙汁。” 梁澤抬了抬嘴角。
高晨陽想,還好沒聽到。
當晚迴賓館的路上,梁宵還沉浸在剛才那頓飯的愉快中,不停地扯著梁澤說這說那。
“晨陽哥說下迴帶我去郊區燒烤,他在那兒買了房子。”
“晨陽哥把他電話號碼給我了,讓我國慶買好票提前聯係他,他開車去火車站接我。”
“晨陽哥……”
說了半晌,哥哥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收住聲,試探地問:“哥,怎麼了,你怎麼不高興了?”
梁澤半低著頭,目光鋪在地麵的影子上。
“沒有,哥沒有不高興。”
“你是不是不太喜歡晨陽哥?”
“當然不是。”
“那你下午為什麼不想跟他吃飯?”
梁澤左手插在褲袋裏,慢慢撚著白天摘下來的一小片落葉,指腹微微濕潤:“不是不想,是不能想。”
梁宵愕住。
“這一次晨陽照顧我們,不但主動把賬結了,還給你買了這麼多零食。那下次呢?下一次,總該我們請了吧,可我們哪來的錢?”
梁澤的目光移到她手裏提的塑料袋:“宵宵,交朋友是相互的。總是其中一方照顧另一方,那不叫友情,叫施舍。”
風自此沉寂。
把妹妹送迴賓館後,梁澤覺得雙腿像灌了鉛,迴去就洗澡躺下了。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他應該是著涼了。手背蓋在微微發熱的額頭,他換了個方向,麵朝窗外,望著天上疏疏落落的星。
曾經也是這種涼爽的夏夜,他打完球往三樓教室晃晃悠悠地走,剛到後門就聽見吳恪很有耐心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
“可以換一種思路,直線 ab 的斜率跟直線 pq 的斜率之和是……”
梁澤放下球,抱臂在後門站定。
怎麼又是這傻大個。
教室裏就剩下吳恪跟高晨陽,兩個人坐得很近,肩挨著肩。高晨陽就跟個傻子似的,一道題聽半天聽不懂,好不容易懂了還朝吳恪咧嘴一笑:“謔你真厲害,這都能算出來。” 晃著他那口大白牙。
那是,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傻呢?
梁澤走過去,踢踢高晨陽屁股下麵的凳子:“起來。”
高晨陽看看他,又看看吳恪,坐立難安。吳恪頭也不抬,繼續演算。
“你不走我走了。” 梁澤氣從鼻孔裏出來。高晨陽緩緩起身,又被吳恪按下去:“把這道題講完。”
梁澤氣得砰一腳踢上桌子,背著包就走。
“他……” 高晨陽結結巴巴。
“不用管。”
講完題,吳恪讓高晨陽先走,彎腰不緊不慢地收拾書包。餘光裏月色溫柔,夜晚靜謐。
走出校門口,十米外的土牆邊靠著一個不爽到極點的人,雙手插兜。
“舍得出來了?”
吳恪一點也不意外,拎著校服走過去,兩人並肩走進夜色中,長長的一條小街沒有別的聲音。
“幹嘛不說話,生我的氣啊。” 梁澤眼睛往天上翻了翻。
“嗯。”
“為了那個傻子?靠……”
吳恪:“別欺負同學。”
“這算什麼欺負?!我一沒打他二沒罵他,我就是看不慣他老耽誤你時間。”
“……”
“你說我說得有問題嗎,他是不是老耽誤你迴家,是不是嘛你說。”
“而且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都聽見了,有時候一道題你講兩三遍他都聽不懂,天哪他那個腦子……”
他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樣,嘰裏呱啦抱怨個沒完。吳恪聽著,走著,額頭苦惱得發緊:“你也問我問題,你也總是聽不懂,所以我也該不理你?”
“這怎麼能一樣?” 梁澤扯住書包帶子不讓他走了,“你居然把我跟他放一起說,我在你心目中難道跟他沒區別?”
“區別在哪。”
吳恪走出去十幾米,身後還是沒有動靜,於是又停下來。迴身,月光下梁澤披著一肩青霧,嘴唇繃得緊緊的,很不甘心的眼神盯著他。
“我開玩笑的。” 吳恪說,“你們有區別。”
梁澤三兩步跟上來。
“你比他傻。”
梁澤差點噎死,猛地一腳把地上的石子踢遠,“行,以後我不找你了,誰聰明你輔導誰去。”
吳恪不疾不徐:“求之不得。”
“吳恪!” 梁澤咬牙切齒地勾住他脖子,“我看你是想挨我一拳。”
吳恪想躲,卻又被他勾得更近。
“別鬧。”
“叫爸爸。”
“梁澤。”
“叫爸爸!”
雖然梁澤看著野得很,可吳恪個子比他高,力氣也比他大,沒怎麼使勁就把他掰開了:“梁澤,我說認真的,別欺負同學。”
梁澤撇嘴:“說了我沒欺負他。”
吳恪嗯了一聲。
“我隻欺負你。”
吳恪有些無奈,繼續往前走。梁澤雙手插兜跟上,隱隱約約聽到前麵的人低聲說:“讓著你而已。”
慢悠悠走到家,兩人已經重修舊好了。
分開前梁澤指指天:“阿恪,看上麵。”
吳恪抬頭,看見滿天星鬥。下一刻脖子被人雙手包住,沒用力,軟軟地前後搖晃,外加一道悶悶的聲音:“我想掐死你。”
吳恪頭又疼了:“幹什麼。”
“老是氣我,還老給別人講題…… 你不能這樣。” 梁澤猛地咬了他下巴一口。
“嘶……” 吳恪瞳仁微顫,身體微微後退。
梁澤咬完就沒再看他,兩手拉著書包帶,右腳在地上搓了搓:“黃牌警告一次。以後別理高晨陽了,你晚上的時間都是我的,咱倆才是最好的朋友。”
不知是誰的心跳,大得快要驚擾樹上倦怠的雛鳥。
吳恪盯了他幾秒,忽然把校服罩到他頭上,雙手使勁揉搓他的頭發和臉。
“唔——唔——!你想悶死我啊!”
梁澤好不容易才掙紮出來,還沒喘勻那口氣,吳恪已經轉身走了。他校服搭在左肩,右手揚起揮了揮,“明天見。”
“明天見!”
梁澤就那麼看著,看著他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漸漸就看得癡了。
那晚的星比今晚要多得多,亮得多,夜如潑墨。梁澤躺在狹窄的上鋪,枕著雙臂,安靜地看著窗外微弱的亮光。
耳邊恍惚響起高晨陽的話:
“他大學畢業之後就沒離開過,一直在臨江這邊發展。”
“臨江房價這麼貴,不把老房子賣了怎麼買得起?”
“他說,他得有個自己的家。”
頭很沉,思緒也很混亂,梁澤告訴自己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吳恪不可能是為了他。
這次重逢,許許多多的幻想都被打破。與此同時,妹妹來臨江找他,把他更加徹底地拉迴了現實。
看到花樣年華的妹妹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想到自己連讓妹妹住間條件過得去的賓館都辦不到,他覺得是時候忘掉吳恪了。
人隻要活著,就沒有辦法隻為自己活著。
不能再總想著過去了。得振作起來,努力掙錢照顧好妹妹,再也不要過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