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去你家麼?其實我找間旅館過渡幾天也可以。”
“你有錢嗎?”
麵對這樣直接了當的質問,許昀難以迴答。
身上這條褲子的布料很薄,洗得次數多了膝蓋處已經開始發白,側邊還開過線。但他一直舍不得扔,將就著穿了五個年頭。
並不是不懂得享受,也不是不在乎外表,而是為了省錢。
一開始是抱著省錢結婚的念頭,想要過兩年迴老家買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好好地裝修一番,再添置一些自己喜歡的家具,到時候住在裏麵也會舒服點。
後來省著省著也就習慣了。男友出軌後婚約取消,他把僅有的錢全部借給了老家的小姨。一方麵當然是因為小姨對自己有養育之恩,另一方麵也是因為自己暫時用不上,不如借給表弟出國念書,也算是圓了自己當年的夢想吧。
“住兩天旅館的錢還是有的…… 而且我可以給小姨打電話,讓她先還我一部分錢。”
alpha 諷笑:“那你試試。”
許昀試著撥給小姨,對方態度很好,隻是手頭實在太緊巴巴了。
掛斷後他默默無言,李堯遠撇了他一眼:“說你白癡你還真是不謙虛。借錢容易收迴難,這句話到哪天都是真理。”
話雖難聽,道理卻一點也沒有錯。
許昀呆呆地坐了一會兒,胸口像堵著什麼東西,既覺得沮喪又覺得丟臉。想起包裏還有一袋同事之前發的喜糖,低頭翻出來。
幸好,沒有融化掉。
剝開其中一顆的包裝紙,又酸又甜的橙子味瞬間蔓延開來,味道並不差。雖然到不了心底,卻也能暫時壓住口中那種苦澀。
裏麵還有一枚球型巧克力,是好牌子的。他小心地放到前麵,alpha 一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怕影響對方開車所以沒出聲。
“是什麼東西。”
“巧克力。”
alpha 冷哼一聲:“現在才想起來討好我?放心,有我在你還不至於露宿街頭。真是麻煩,沒見過比你更沒用的人,窮就算了,連個肯收留你的親戚都沒有。”
許昀低下頭,邊擰那張糖紙邊微笑:“正是因為窮所以才沒有親戚肯收留我啊,你把因果關係搞錯了。”
“連朋友都沒有一個也是因為窮?哼,少為自己找借口了,我看你就是不討人喜歡。”
糖紙不再發出聲音,許昀也不再開口。
玻璃上輪廓暗淡,窗外雨絲在霓虹燈的照映下斑駁陸離。過了十幾分鍾李堯遠轉過頭,發現許昀歪著頭睡著了,手中抱著那點僅剩的家當,仿佛怕它長腿跑了。
也隻有這種時候他才顯得很聽話,乖乖留在自己身邊。
倚著車門的身軀瘦骨嶙峋,閉著眼睛打盹的樣子像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身上的毛還是濕的。
大部分時候是嫌棄,偶爾卻產生一種憐惜、想要保護的心情。李堯遠知道自己對許昀是這樣的。
看著 beta 安靜順從的外表,心裏不知不覺就變得柔軟。想要伸手觸碰,想要用嘴唇壓上去,蹂躪他的唇,汲取他口腔中的甘甜。
手還沒伸過去許昀就動了動,唿吸均勻緩和,清瘦的臉龐往一邊側開。
十字路口時李堯遠沉默地坐著,看著眼前金黃外包裝的巧克力,感覺一切很不真實。
真的睡著了?還是在用這種方式逃避跟自己交流,企圖一直裝睡到目的地。想到這種可能性的他在路口狠踩了一腳剎車,直接把人給嚇醒了。
“怎、怎麼了?”
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臉,許昀的眼神仍混沌困倦,“到了嗎?”
“誰讓你在我車上睡覺的。” 李堯遠故意沉下臉,“你睡著了有沒有想過我,我要是犯困咱們倆都有危險知不知道。”
許昀一聽就羞愧起來。夜晚行車的確危險重重,自己卻隻顧著打瞌睡。
“那我們聊點什麼吧。”
可是這麼長時間沒見,彼此的近況都不清楚,也沒什麼共同話題。他隻好問:“你結婚了沒有?”
“你說什麼?”
李堯遠將頭側過來,一臉的難以置信。
幹嘛這麼大反應…… 許昀被他盯得心裏發毛,心髒直打鼓,往後縮了縮脖子。
“結婚…… 我是問你。我們年紀都不小了,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吧。不過你如果覺得這是個人隱私,可以不迴答,我們聊點別的也行。”
“結婚有什麼好,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眼巴巴地盼著?簡直可笑。”
可笑嗎?想要找到終身伴侶,想跟對方組成一個家庭,這有什麼可笑的呢。
許昀局促地說:“我不覺得有什麼可笑的,結婚是因為喜歡和愛,是很美好的事情。況且我隻是問問,你又何必這麼咄咄逼人……”
“說得好聽。” 李堯遠冷哼一聲,“像你這麼饑渴,恐怕隨便一個 alpha 招招手就會上鉤吧,哪談得上喜歡?”
這樣的犀利言辭許昀已經聽到太多次了,可惜依然沒有免疫。他把頭轉開,靜靜地看著窗外,忍了好久才輕聲道:“阿遠,如果你真的討厭我我就不去了,放我下車吧。”
他寧願去街上流浪,也不想再被人這樣對待。
李堯遠身體卻僵住了。
當初談戀愛的時候一直被對方叫作 “阿遠”,開始李堯遠很反感,後來聽多了也就習慣了。最近再度聽到這個稱唿,尤其是今晚,他繃著臉,本想再反唇相譏,可是怎麼也無法再張開刻薄的嘴。
就這樣一路沉默到目的地。
為了圖方便,李堯遠目前住在家裏,還沒有買房搬出去。把車停到車庫後他將人領進去,剛一開門就有隻雪白的薩摩耶撲出來,衝他們倆瘋狂搖尾巴。
怎麼連自己的狗也對許昀兇不起來?簡直丟盡主人的臉。
將纏著某人的大狗一把薅開,alpha 喝令它:“把舌頭縮迴去!看清楚誰才是養你的人。”
“它好可愛。” 許昀有些靦腆地問,“我能摸摸它嗎,它的毛看起來很好摸。”
“居然還有這個閑情逸致。”
雖然語氣諷刺,不過到底也沒說不許。
蓬鬆柔軟的觸感讓人心生暖意,何況它本身就是暖和的。許昀蹲下去揉了揉狗毛,揉著揉著,幾乎想將臉埋進去。
當初選擇寵物行業就是因為打心眼裏喜歡小動物,而且比起跟人,他更喜歡跟有溫度的小動物打交道。
“它叫什麼名字?”
“懷特。”
“怎麼還是外國名?” 許昀轉過頭來,仰起臉笑了笑。
李堯遠仿佛有點受不了他的笑容,生硬地道:“隨便取的。”
其實是 white 的意思,畢竟薩摩耶是白的嘛。
許昀人雖然不大聰明,這點關竅還是猜得到的,心情不錯地放開手。
這個家裏除了李堯遠還住著李父和一位住家保姆,名叫秦芝蘭。李父今晚不在,隻有那位秦阿姨在。她看起來有六七十歲的年紀了,穿得利利索索,眼睛笑瞇瞇的很精神。
雖然家裏有長輩會有點不自在,不過從另一個角度想也是有好處的。這樣自己就不至於跟阿遠獨處,隻是非常純粹的借住,反而少了許多尷尬。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是堯遠的朋友,來這裏借住幾天。”
“好斯文的年輕人。以前沒有見過,是你新交的朋友?”
秦芝蘭臉轉向李堯遠。
“早就認識。”
alpha 懶得多說,徑直過去脫外套,懷特歡快地跟著他跑過去。許昀隻好代替他解釋:“我們幾年前就認識,中間有段時間都、都太忙了,沒怎麼聯係,最近才又見麵的。”
“原來如此…… 這還是他第一次帶人迴來,我還以為——”
“許昀你過來!”
交談中止。許昀循聲過去,被洗手間裏的 alpha 不冷不熱地警告:“在別人家裏不該說的別說,不該問的別問。”
“隻是隨便聊聊……”
“趕快去洗澡,不許吵。一樓那間多餘的房間給你住,我的房間在二樓,沒事不要上來打擾我。”
他遲鈍地點點頭:“知道了,謝謝。你放心我不會叨擾太久的,一找到合適的房子立刻就會搬走。不過,這段時間的家務就都交給我吧,秦阿姨年紀比較大了,爬樓梯上二樓打掃感覺會很辛苦。”
“你自己跟她說。”
這樣就很好了,有地方住,有東西吃,而且還可以用勞動作為交換,不算白吃白住。
洗好澡後許昀盤腿坐在床上,沒找到吹風機也不好意思問,隻能靜靜地等頭發自然幹。
環顧四周,這間傳說中的傭人房比自己原來的客廳還大,而且有獨立的衛生間,衣櫃桌椅也一應俱全。另外,剛才在外麵似乎還看到一處庭院。
也許對富人來說不算什麼,但對自己而言這裏已經是天堂般的住處。
從以前就知道堯遠的家庭條件好,隻是不知道好到這種程度。許昀摸著身下絲滑的四件套,心髒慢慢被一種惋惜卻又慶幸的矛盾感覺占滿。
惋惜的是錯過了條件這麼好的 alpha,慶幸的也是錯過了條件這麼好的 alpha。
現在想想,當初提出分手再正確不過。假如不分手,以自己當時的身體狀況隻會成為他的拖累,時間長了連那點少得可憐的美好迴憶也會被厭煩消磨。
哪怕他出於仁義勉強和自己交往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未來的吧,這一點自己應該認清。
況且他隻是嘴巴壞,其實人品不差,明明就可以找到更好、更適合的。自己這種人,這樣的 beta,除了接受殘酷的現實以外別無選擇。
再往前想,當初沒有遇到反而更好。一個沒有嚐過糖果的人,是不會害怕苦澀味道的。隻有吃過糖,懂得甜是什麼,才會在吃苦的時候覺得難過。
是啊,難過。
荷包空空,沒地方可去,被結婚對象戴綠帽子,這些都不叫苦。今晚睡在這麼好的房間,淋不到雨也吹不到風,卻感到難過,在時隔六年之後。
頸後的腺體隱隱溫熱,一絲半縷的月見草氣息殘留在皮膚上。以前這個味道被人誇過好聞,不過也就那麼一次,此後再也沒有過。
好在也就難過了那麼幾分鍾,想了那麼幾分鍾,因為沒意義。過好眼前的生活最要緊。加緊找工作,有收入以後搬出去,慢慢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打開筆記本電腦發現聯不上網,猶豫再三他發消息問 alpha:“阿遠,wifi 密碼是多少?”
想不到李堯遠也沒睡。
“
lyy@1234</a>”
“喔好,謝謝。”
還真是簡單。
“明天早上想吃什麼?我來做早餐吧。”
“隨便你,不要叫我。”
迴答冷冰冰的。
許昀無奈地摸了摸鼻子,翻身睡下了。
隔著一道天花板,樓上的某個人卻遲遲沒能入眠。他有點不習慣許昀在身邊的生活,好像窮人乍富,不太真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