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堂內青煙繚繞,廟外鍾聲悠揚。
賀琦年在路邊的小推車上買了幾個比拳頭還胖的紅薯,張大器捧著一個咬了一口,燙得齜牙咧嘴,但還是讚不絕口。
“超甜。”
賀琦年掰開紅薯,挑了個最誘人的角度拍了段小視頻發給盛星河。
【n:想不想吃?】
【盛星河:想!我有一年沒吃了。】
【n:那你張個嘴。】
【盛星河:啊——】
賀琦年把咬過一口的紅薯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n:甜不甜?】
【盛星河:很甜就是有點燙。】
【n:哈哈哈,那我給你吹吹。】
賀琦年邊吃邊盯著屏幕傻樂。
張大器滿臉複雜地看著他,大膽地猜測:“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啊?”
賀琦年的神經一跳,沒有迴答。
張大器立刻嚷嚷:“你就是談戀愛了!你肯定談戀愛了!是和誰啊?上次那個嗎?”
賀琦年不動聲色地顯擺:“我在和教練聊天呢。”
“呿。”張大器根本不信。
兩人沿原路返迴,途徑一家手作店,張大器手捧紅薯拐了進去。
“老板,我爸的手串修好了嗎?”
賀琦年跟了進去。
這家店鋪的麵積不大,進門就是全貌,兩側牆麵上釘著一層深色絨布,上麵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手串和項鏈,按木頭 的品類依次排序,臺麵上則擺著一些手工藝品。
最裏麵是一張小小的辦公桌,老板是個中年男人,桌上擺著一套茶具和一些書籍。
“修好了,我還在想,你要再不來我就給你們寄過去了。”老板從抽屜裏取出一串麒麟眼菩提。
賀琦年對古玩和手串一類的東西沒有研究,倒是被牆上的一對手繩給吸引了。
黑色的細繩上分別掛著兩顆半透明的小珠子,細看之下發現那並不是普通的玻璃珠,不知道是什麼材質,摸著很硬,還是漸變的顏色,一些閃粉嵌在裏頭,星星點點,熠熠生輝。
手繩貼著標簽,一顆名為深海,一顆名為星河。
“老板,這是什麼珠子?”賀琦年問。
老板伸長了脖子,“那是用滴膠磨出來的。”
“滴膠?”
張大器實在不敢相信他年哥這樣一個渾身肌肉,鐵骨錚錚的硬漢也會對這種小飾品感興趣,並且買了下來。
“送女朋友的?”張大器問。
賀琦年把手繩揣進兜裏,“暫時還沒交往。”
“還沒交往?”張大器笑著調侃,“那你也不行啊,都這麼久了,還沒談上戀愛,我還以為像你這種長相的追人很容易呢。”
賀琦年輕哼一聲,“我這叫穩紮穩打。”
張大器毫不留情地拆穿:“是人家還沒看上你吧?她知道你喜歡她嗎?”
賀琦年想了想,搖搖頭,“應該還不知道,我沒表過白。”
“那你肯定沒戲。”張大器說。
賀琦年皺眉,“為什麼?”
張大器這種單身狗對愛情永遠有字典厚的見解。
“對一個人的喜歡就跟打噴嚏似的,是藏不住的,就算嘴巴不說,也會從眼神中流露出來。她就是不想跟你談戀愛才一直拖著裝不知道。”
一語點醒夢中人。
賀琦年有些沮喪地垂下了眼眸。
是這樣麼?
盛星河是知道他喜歡男生的,他也暗示過很多次,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根本不想開始所以故意裝傻?
可要是真的不喜歡,沒必要這麼配合著他。
“大器,我問你個問題。”
“嗯。”
“假如有一個男生喜歡你的話,你會怎麼想?就那種關係特別要好的。”
張大器驚恐地瞪著他,雙手捂胸向後倒退一步,“你不會真的暗戀我吧?”
“操。”賀琦年一個沒繃住,差點笑岔氣。
“是什麼經曆讓你產生了這種奇思妙想呢小老弟?”張大器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先迴答我的問題。”賀琦年說。
“看情況吧,我可能會說……”張大器依舊懷疑賀琦年對他有意思,偷偷地瞄他。
賀琦年翻了個白眼,“你看我幹嘛啊,我真不是要跟你表白,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喜歡你ok?”
“哎,那倒也沒必要,我有那麼差勁嗎?”
“反正你大可放心,我對你沒興趣。”
張大器那有限的智商及情商全都匯聚在了這一刻,結合這階段賀琦年種種奇怪表現,他的小腦瓜子挖掘到了一點獨特的信息。
“那莫非你是對哪個男的感興趣,準備告白啊?”
忽然被戳中心事,賀琦年心髒猛地一跳,心虛地拉高嗓門,“誰說我要告白了!不能是別人跟我告白嗎!”
張大器瞇縫著眼睛看他,少年的臉在陽光下越漲越紅。
“我不知道,我又沒被男生喜歡過,每個人的經曆和想法都是不一樣的,在我這兒得到的答案沒有參考價值。”
他原本還想加一句,你應該去問你喜歡的那個人,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覺得賀琦年這麼聰明的人,肯定能明白的。
走了一段路,賀琦年臉上的紅暈逐漸退了下去。
他確實明白張大器所說那番話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的性向暴露了。
他覺得有些尷尬,張大器卻忽然勾過他的肩膀,“你晚上要去我家吃飯嗎?今晚我家吃牛肉火鍋,親戚從外地寄過來的鍋底,麻辣的,你肯定喜歡。”
賀琦年心尖一暖,嘴角翹了起來,“好啊。”
…
元宵節前夕,盛星河終於開啟了第一個賽季的第一場室內比賽,比賽地點在意大利。
這場賽事在國內是沒有直播的,賀琦年為此專門關注了一些體育界的新聞媒體,以便獲取最新資訊。
在比賽日的第三天,終於有媒體放出了一段男子跳高的比賽視頻。
賀琦年正在張大器家裏蹭飯,無意間刷到這條動態,手裏的麵條都放下了。
盛星河的起跳動作在賀琦年眼中相當漂亮,可惜在2米31這個高度上,橫桿還是三次落地,他僅以2米28的成績拿到了第四。
冠軍是一個加拿大人,成績是2米34。
足足相差六公分的距離。
“好可惜啊,跳過去就能拿獎牌了,我記得他在學校跳過2米31啊,怎麼訓了這麼天,反而跳不過去了。”張大器說。
賀琦年掰著手指說:“場地環境、風速、身體狀態、心理狀態,都會影響到最終成績。你考試也不可能每迴都考一模一樣的分數啊。”
“那倒也是。”
運動員下場,國內的記者采訪拿到了亞軍的中國選手秦鶴軒。
“這次比賽你覺得自己發揮如何?”
秦鶴軒是田徑隊裏的老將,曾多次上過國際大賽,賀琦年記得他的個人最好成績是2米31,這次發揮很穩,依舊保持在這個高度。
“發揮的還可以,我把我平常訓練時最好的狀態帶到了賽場,接下來還是會努力尋找更大的突破。”秦鶴軒麵帶微笑,狀態看起來很輕鬆。
盛星河走過時,記者快步走上前去,進行了同樣的一輪采訪。
賀琦年看得出他心情不太好,走路都是垂著腦袋,大概是壓力太大了。
記者在最後又加了幾個問題。
“經過這一年半的沉澱,感覺自己心態上或者是體能上有沒有什麼變化?”
盛星河:“體能還好,心態上會有一點吧,太久沒上場了,會有點緊張。”
記者:“我聽說你去年一整年都沒有參加訓練,是生活比較忙嗎?”
也不知道這記者是不是故意挑刺,專往人心口上捅刀子。
賀琦年一拍桌子,筷子,勺子全都彈了起來,“這問的都是什麼鬼問題。”
張大器按住他的胳膊:“息怒息怒。”
盛星河的眉頭微微皺著,但語氣還是挺平和的。
“去年左腿動了一次手術,到去年年底才逐漸地恢複過來,中間確實沒有過多的訓練,之後會盡快把狀態調整迴來。”
記者:“那之後是準備迴國參加室內田徑錦標賽嗎?”
“對。”
比賽結束,盛星河跟隨團隊一同飛往國內,本以為能好好休息幾天,卻接到了舅媽的電話,說外公忽然昏倒送醫院了。
他還沒來得及迴到宿舍就立馬定了迴老家的高鐵,和賀琦年的約定不得不延後了。
“真的真的真的不好意思了。”盛星河在電話裏一個勁地道歉,“我現在還在迴老家的高鐵上。”
“沒關係,你又不是故意的,這屬於不可抗力。”賀琦年說,“等以後有空再說吧,希望你外公不要有事。”
“嗯,但願吧。”盛星河並不想掛斷電話,又問,“你今年過年出去玩了嗎?”
“和大器到山上燒香去了,”賀琦年說,“我買了個好東西送你。”
“廟裏買的?佛珠啊?不會是玉佩掛件之類的吧?”
“山下啦!”
“什麼好東西,你寄快遞給我嗎?”
“不行!這個東西要親手送才有意義!”
“什麼?”
“不告訴你。”
“那你就不要這麼快告訴我啊,吊胃口。”盛星河說這話時,嘴角翹著。
賀琦年嘿嘿一笑,“讓你在跟我出去玩這件事情上多點期待。”
笑聲灌進耳朵,盛星河原本憂慮的心情好轉了許多。
當感到孤單的時候,賀琦年的關心和鼓勵能令他打起精神。
外公是中風昏倒,好在發現及時立馬送醫,人沒大礙,隻不過醒過來之後還是有點混混沌沌,腦子不太靈光。
盛星河還在老家幫忙照顧外公的時候,賀琦年這邊就接到了省隊的通知,說是讓他參加三月份的全國室內田徑錦標賽。
“之前不是說沒有推薦名額了嗎?”
孔教練說:“王毅過年出門摔了一跤,把右腿給摔折了,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次比賽沒法參加,你補上吧。”
賀琦年怔住,他記得盛星河也會參加這場比賽。
孔教練見他沒反應,還以為是沒自信了,“你怎麼了?讓你比賽還不高興了?不高興我換人了啊。”
“不不不!”賀琦年興奮得無以複加,當場抱住了孔教練,還給拎起來了,“我太謝謝你了!”
孔教練個子不高,整個人完全騰空,被他勒得差點兒翻白眼,“放我下來!”
今年的全國室內田徑錦標賽分四個賽區比賽,每個賽區的每個項目都會決出8到12名運動員參加一場總決賽。
總決賽在h市舉辦。
賀琦年知道這種分賽區的比賽對於盛星河而言輕輕鬆鬆,所以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都在加緊訓練。
寂靜的深夜,他獨自一個人留在場館內加練,器械落地的聲音和喘息交錯著,迴蕩在空曠的場地。
孔教練剛開始以為他堅持不了幾天,也沒放在心上,一個多星期之後,他開始擔心這小孩會不會過勞死,就守在邊上打著哈欠陪練,順便感慨一下歲月的無情。
以前他也可以通宵不睡隔天精神抖擻,現如今少睡一個鍾頭腦子都是昏昏沉沉。
還是年輕好。
南方的冬季,凍得人牙齒打顫,賀琦年依舊汗如雨下。
運動鞋壞了一雙又一雙,起跳的姿勢一次比一次標準。
有天賦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比常人更努力。
分賽區的決賽中,賀琦年直接拿下冠軍,晉級h市的總決賽。
…
思念將時間拉得很長,賀琦年期盼總決賽到來的那天,但真正快到比賽日的時候,又覺得自己還沒完全準備好。
出發前的一個晚上,他到淩晨兩點的沒有睡著,喝熱牛奶聽助眠音樂都沒有效果。
主要是他揣上了太多的心思,見麵的動機都不單純了。
關於怎麼告白?
在什麼地點告白?
在什麼情況下告白?
盛星河會有什麼反應?
亂七八糟的事情想了一大堆。
第二天,他頂著重重的腦殼爬起來,跟孔教練請了會假。
自從元旦過後,他就沒怎麼收拾過自己,劉海都已經遮過眉毛了。
他找了一家沒什麼人的理發店,店裏沒有用人,老板親自操刀。
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眨眼的功夫,腦袋都輕了。
鬢邊和耳後的頭發被推得很短,幾乎快貼到皮膚,在往上留了一些,碎發自然又蓬鬆地卷曲著,老板吹完之後橫看豎看,似乎是很滿意自己的作品,又給噴了點定型水。
賀琦年看時間還早,就又上商場買了套新衣服,下樓路過香水專櫃,瞄了一眼,人都快走出商場門口了,最後又倒退迴去。
…
隊伍集合的時候,劉宇晗像是見了稀有保護動物似的一個勁地盯著看,還湊過去嗅了嗅,“喲,你還噴香水了啊?”
“嗯,”賀琦年的眉梢微微一挑,“好聞嗎?”
“好聞,”劉宇晗笑著點點頭,“就是有點騷。”
邊上一堆人都樂了。
兩座城市距離較遠,為節省經費,這次買的還是高鐵票,賀琦年在高鐵上補了一覺。
二等座位之間的間距狹窄,兩條長腿卡在裏邊,幾乎動彈不得,賀琦年睡得並不舒服,但心情依舊是愉快的。
出發之前他就發信息問過盛星河幾號到酒店,盛星河說自己已經提前到達s市,就住在體育館旁邊的商務酒店。
他還旁敲側擊地要到了房間號。
廣播裏的女聲一次又一次響起,他欣賞著沿途的風景,等待著目的地的靠近。
快下高鐵時,他的心跳不受控地加速了。
省隊跳躍項目部一共21個人參加這次的決賽,包括運動員,隊醫和教練,出火車站之後,大家分批打車前往酒店。
賀琦年他們是最後一批到的,賽委會接待員正在給大家安排房間。
“這次都是雙人間,大家自己組合組合。”孔教練說。
賀琦年找到了於順平之後,問接待拿了房卡。
“哇,這兒的風景還不錯欸。”於順平把窗簾全都拉開,“賀琦年你過來看,這邊居然還能看到江景,我第一次住江景房。”
賀琦年這會對江景壓根沒興趣,含糊地敷衍了幾句就迫不及待地出門。
剛巧在酒店的走廊裏撞見孔教練。
孔教練一把攔住他,“大半夜的,你上哪兒去啊?”
賀琦年愣了愣,“買夜宵。”
孔教練看了一眼時間,“這都十一點了,你上哪兒買夜宵去?”
賀琦年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我就隨便買點,我餓了,高鐵上的東西太難吃了。”
孔教練撇了撇嘴,“不準吃亂七八糟的東西聽見沒有,特別是燒烤,外邊的肉不能碰。”
“放心吧,我就買點牛奶和麵包。”
賀琦年成功出逃,像是一隻歡脫的小薩摩,一路蹦躂到盛星河所在的酒店,在電梯的鏡子裏反複檢查自己的造型。
頭發倒是沒亂,隻是他聞了聞自己的手腕沒聞出什麼味道,後悔自己太早噴香水了,味道都跑沒了。
可他又不想再跑迴酒店噴了,他等這一秒已經等太久了。
電梯裏就他一個人,腦海中反複迴放著昨晚在被窩裏想好的臺詞。
好久不見啊盛教練!
有沒有很想我!?
想我還不快點抱抱我!
啊——
他越想越羞臊,捂臉傻笑三秒後,深吸一口氣。
鎮定!鎮定!
“咚咚咚。”
盛星河的房門被敲響。
他以為又是隊裏的同事過來蹭吃的,毫不猶豫地拉開門,入目就是那張熟悉的笑臉。
盛星河愣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見麵的關係,他感覺賀琦年變了很多,皮膚跟之前相比曬黑了一點,人也瘦了,不過五官倒顯得更加立體了。
“好久不見啊盛教練!”
盛星河驚喜道:“你怎麼來了啊?!還剪頭發了。”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賀琦年進屋後反手帶上了房門,很快接了一句,“你有沒有很想我!?”
盛星河的唇角勾了勾,“還好吧,比賽太忙了,沒怎麼想。”
這迴換成賀琦年愣住。
這個他想象中的對白不一樣啊!
房間是“l”形的,兩人都站在過道裏,光線有點暗,還有些許曖昧。
深夜帶給少年無盡的勇氣,賀琦年張開雙臂一個飛撲死死地鉗住了盛星河的身子,又在他耳根邊輕輕說:“我超想你的。”
一股清爽的淡香撲麵而來。
盛星河隻感覺眼前一黑就懵了。
環抱著他的手臂越收越緊,腰都快被壓彎了。
盛星河一路倒退,無處安放地雙臂停頓在空中,“誒誒誒”了好幾聲也沒能阻止賀琦年的步伐。
這孩子的力氣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了。
賀琦年想往床邊晃過去,不料兩人的腳在向後挪動的時意外地纏在了一塊。賀琦年一個踉蹌,身體不受控地朝前邊栽了下去,最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還好他反應迅猛,雙手撐地沒完全趴下去,盛星河的雙手還緊緊地摟著他的後背,躺在地毯上看他。
原本是一個如同偶像劇般文藝又浪漫的鏡頭,主人公凝視著對方的雙眼,眼神含情脈脈,內心暗流湧動。
下一秒就該安排接吻了。
但現實是,盛星河屋裏還有五個湊在一塊兒吃夜宵的同事。
看見這一幕,噴飯的噴飯,瞇眼的瞇眼,目瞪口呆,全部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