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羽驚魂未定地跑出來,著實(shí)是被嚇著了。他最討厭的就是粗魯?shù)谋ψ印6鴩?yán)一維卻就是這樣的人。
他當(dāng)兵出身,吃過一些苦,也不知道怎麼因緣際會,竟轉(zhuǎn)而做起生意來。
他不算是這行當(dāng)裏的人,也不會應(yīng)酬交際,但手腕強(qiáng),背景硬,底下的人沒有不聽他的。別家和他別苗頭又別不過他,竟被他生生殺出一條路來。
自從上次見了一麵,嚴(yán)一維便經(jīng)常到他家裏來了。他在當(dāng)?shù)貨]住所,之前住在他兄弟那裏。陸元豐有一次說禿嚕嘴邀請他到家裏來,他竟也當(dāng)仁不讓厚著臉皮應(yīng)了下來。
陸家別的沒有,有的是房子。陸家大宅就有好幾棟別墅。園子望也望不到邊。
嚴(yán)一維在陸家住著,行蹤神秘,進(jìn)進(jìn)出出,好些天都沒有再和他碰過麵。
陸雪羽從開始的抵觸、緊張,慢慢地放開來,該吃照吃,該玩照玩。
他有的是樂子,有的是朋友。天真無憂的時光裏總是漫長的。
除了顧青臨一直在躲著他之外。
這唯一的煩惱也是甜蜜又痛苦的,生日那夜,顧青臨最終露麵,悄悄地在他床頭留下一隻兔子。
他抱著這隻兔子,搡著它的頭。
他總是收這種禮物,兔子、鋼琴、衣服,漂亮美好的東西。好像他就必須是這樣的。
然而,兔子的肚子裏是棉絮。
他總是無聊的。
陸先生和王夫人分居而住,將陸家劈成了兩半。前麵一半是陸先生住的,後麵一半是王夫人住的。楚漢劃江而治,誰也別想搭理誰。
陸先生將他寵成了心肝寶貝,王夫人卻不大理睬他,十天半月他也見不到媽媽一次。
陸先生在這邊大宴賓客,王夫人就在那邊唱歌跳舞,王夫人好音律,又是國外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常叫她那些小姐妹來,在那邊辦茶會演話劇。
她時常自己親自扮上,在朋友們的伴奏下激情昂揚(yáng)地說著臺詞,或者偶爾就跳起舞來。他們在大廳裏,他的母親抱著一個女人旋轉(zhuǎn)著裙擺,跳啊跳啊,嘻嘻哈哈笑作一團(tuán)。
而他從來都不敢靠近。
他隻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或者模仿他母親的樣子,他也喜歡起音律,喜歡宴會,喜歡熱鬧、跳舞還有看小說。
他看了很多小說,還喜歡看雜誌、畫報,鄧麗君的畫報他有好多張。
他將它們都好好放在了自己的櫃子裏。
而他還是無聊。
夏天有很長的假,永遠(yuǎn)都過不完似的。他抱著兔子,又拿了幾本畫報,到花園草坪上看起來。
自從賀雲(yún)聲給他看過那些“好東西”後,他也再沒見過他。
這段日子,父親也很忙,他都是一個人打發(fā)著日子。
他無聊地翻著那些畫報,想到賀雲(yún)聲送他的那些好東西,忽然抓心撓肝起來。
太露骨的他早丟了不敢看了,其中有一本是言情小說的,言辭豔麗繾綣,讓他魂牽夢縈,心潮起伏,總也忘不掉它。
他偷偷地夾帶在正經(jīng)書裏看,又藏在被子裏看,父親走了,他悄悄拿出來,在昏暗的臺燈裏讀著那癡男怨女的故事,人就像失了魂般。
如今,他又心癢癢地藏在畫報裏看了。
看了,又哀歎。癡癡地望著花園的某一處。
茉莉是一隻金毛,嗚咽地趴在他腳邊。
他想那裏麵等待的女主人公可不就是他,那薄情的人可不就是……顧青臨正值好年齡,又在外交遊廣闊,誰知道他心裏會不會有別人,即使有,也不可能是他。
他看得心煩難耐,愁思滿腹,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難過。真是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顧青臨一進(jìn)陸宅,就看到花園草坪的白椅子上坐著一個男孩。那男孩眉頭若蹙,臉龐瑩潤,托著腮正望著某處發(fā)呆。
他手裏翻著一本書,那書也似被他翻爛了一樣幾乎快掉下來。
兔子被他摟在懷裏快捏扁了,金毛安靜地趴在他的腳邊。
要說這幅春愁美人圖,遠(yuǎn)遠(yuǎn)地欣賞一番顧青臨是很喜歡的。他也承認(rèn)陸雪羽很美,而且美得純真,美得無邪,美得讓人無法不動心。
但要是讓他真的接近這個美人,卻是如置火烤,難以消受。
他知道自己是什麼人,該做什麼事,剛要迴身便走,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哽咽聲。
陸雪羽還沒等他走近,眼淚便先滾了出來。他故意的,他搓磨他,他讓他等了這麼多日子,生日都沒出現(xiàn),就是這麼蹂躪他的心!
顧青臨再不可能無動於衷,他連忙來到陸雪羽麵前,看他哭得眼睛紅紅的,淚珠滾動在那雙漂亮的眸子裏。
是什麼樣的人才會牽扯得他心動、痛苦?
是他啊!
被萬千寵愛的天仙般的人物竟然被他折磨至此。他要他生則生,要他死便死。
顧青臨驀然感到一種權(quán)力膨脹的快感。
他拿了一條手絹,半蹲在他麵前給他擦眼淚:“瞧,阿雪又哭鼻子了!”
“你滾開。”
陸雪羽嗚咽著,越發(fā)覺得委屈。
顧青臨握住他的手,笑道:“你讓我滾哪去呢?”
“你愛去哪去哪,誰管得著?”
“你在這裏,我又能逃到哪裏去?”
顧青臨笑著哄他。
偌大的甜蜜在心口爆開,陸雪羽羞紅了臉龐。他潔白的腳從拖鞋裏伸出來,欲要推他一下,被顧青臨反而握在手裏。
他急得往迴縮,顧青臨握著他不放,兩人拉扯間,那張美麗的臉龐愈發(fā)豔麗。
他癡癡地低著頭道:“這些天,你為什麼不理我呢?”
顧青臨道:“你也知道我很忙啊。”
“那讓爸爸要你不要那麼忙好了。”
這些話說得多麼天真,想當(dāng)然。
顧青臨笑著看他。
他也笑了,抽迴腳來,囁嚅地道:“我不喜歡你沒時間陪我……”
顧青臨看他那情態(tài),越發(fā)喜歡,一時衝動就說:“周末帶你出去玩去?”
“真的?你沒有騙我?”
顧青臨也來不及後悔了,遂笑道:“當(dāng)然了,所以不哭了吧。”
陸雪羽想起方才丟臉的樣子,害羞道:“你管我。”
他起身穿上鞋子,把兔子摟在懷裏,書掉在地上,被顧青臨撿起來。
他慌忙奪過。
“又在看什麼好東西?”
顧青臨笑,他羞惱地狡辯:“不用你管。”
他緊抱著懷裏的書,又望向顧青臨來的方向,現(xiàn)出一絲愁思。
“你從母親那邊來的?”
顧青臨收著手絹,不在意地道:“是,看了太太過來的。”
陸雪羽道:“你倒是常去見她。”
顧青臨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fā),陸雪羽討厭他把自己當(dāng)小孩子,別開頭,大著膽子叫了他一聲:“青臨,晚上留下陪我吃飯好不好?”
“嗯?”
顧青臨一愣。
陸雪羽以主人身份平靜地看他:“好嗎?”
“好。”
他有什麼權(quán)力可反駁嗎?
兩人慢慢從花園走了,誰也不知道有一輛車早早就駛進(jìn)大門。在樹下嚴(yán)一維又看了他們多久。
嚴(yán)一維最近忙進(jìn)忙出,許久都沒有見過這個“寶貝”,今日在這看了一會,他便進(jìn)房了。
沒想到,在之後的一晚,他又遇到這糾纏的兩人。
顧青臨這段日子被陸雪羽壓製得無處可逃,又是欣喜又是痛苦,啼笑皆非。
這“大小姐”的性情莫測,又是陸先生的心尖子,輕易不可違背。他心裏又不是沒有半分情意,被陸雪羽一撩撥,便成燎原之勢,當(dāng)真與他談起那朦朧的戀愛來。
夏日的夜晚,剛剛下過雨,兩人在花園裏散步。陸雪羽穿了身白色的睡衣,絲質(zhì)的衣褲被晚風(fēng)吹得鼓起來,毛毛躁躁的。
橫插的枝葉也毛毛躁躁,空氣裏泛著泥土的清香,下過雨不僅沒有涼快,反而更燥熱。
兩人在園子裏越走越深。
陸雪羽不知說了什麼,顧青臨看他,陸雪羽也看他。
情竇初開的年紀(jì),他垂著頭,有些害羞又滿含情意,幽幽地望著麵前這個男人。
顧青臨無法不心動,無法不怦然,沒有人講話。
頭頂銀盤似的大白蘭花悄悄開著,也不知道誰先動的,陸雪羽輕輕踮起腳尖,閉上了眼睛。
他像飛蛾撲火,又似溫柔繾綣。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隻是墊著腳,輕輕地碰著男人的唇。
有時候碰上了,有時候晃晃悠悠又碰不上。臉頰摩擦著那人的臉頰,腳也踮得累極了。渾身像灌了鉛一般,隻覺得那唇很涼,腦子裏又沸騰出血,燒得他昏昏沉沉。
朦朧懵懂的情意,在白蘭花裏綻放,月上枝頭,照著這一角的光暈。
男孩臉色緋紅,如夢似幻般豔麗。
忽然,這花叢的外頭響起冷冽的聲音:“陸二公子。”
他猛地往後一撤,踩到一個男人的腳,迴身看去,正是那如天神羅煞般的嚴(yán)一維。
霎時嚇得他三魂去了兩魂半,也顧不得顧青臨了,狼狽不堪地就逃了去。
顧青臨又是苦笑又是尷尬,道了聲:“嚴(yán)先生。”
嚴(yán)一維看也沒看他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