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裏有外人在,陸雪羽和顧青臨雖然同坐在後麵,卻一句話都說不得。陸卓英坐在前麵,冰冷雕刻般的背影。司機認真開著車,車裏一片沉悶的氣氛。
陸雪羽內心焦躁,忐忑不安,心跳得像是小兔子揣在懷裏。顧青臨坐在他身旁,那種熟悉的溫柔清淡的味道幽幽飄來,在這密閉的車廂裏更讓他臉紅心跳。他喜歡這樣溫柔的君子,他喜歡的都是像他父親那般儒雅君子般的人物。
在他心裏,父親是英雄,是神。而顧青臨卻是泉水潺潺,清風皓月。因為不經世事,這樣的人更能侵入他的心房。
可是顧青臨並沒有看他,也沒有待他異樣,他還是對所有人溫柔體貼的模樣。甚至和陸卓英說了幾句話,雖然他那三弟並沒有理睬他。
陸雪羽的心一會兒緊張一會兒又難過,雖然臉龐望著外麵,手指卻放在顧青臨的身側。一路上,都是他和陸卓英簡單對答的聲音,陸雪羽煩躁地歎了一口氣,再也不想理他了。正要抽迴手,顧青臨卻默默地牽住了他的手指。
陸雪羽那張似有春愁的臉龐驟然發光一般的豔麗,他低著頭輕輕地笑,偷偷和顧青臨在背著人的地方牽住手指。
手指的紋路撫摸著對方,傾訴著思念。甜蜜又刺激的,就這樣牽了一路,竟也不覺得累。
陸卓英在前麵看著他那二哥似惱似喜,變換的神色像是小孩子一樣。顧青臨卻一直溫和地講著過路的景色。兩人的神情落在陸卓英眼裏,都有些奇怪。
不過,他對陸雪羽一向是看不起,也不屑看。
陸雪羽反而因為內心甜蜜,有心情問候陸卓英:“三弟,你現在在哪住?怎麼好久沒見你來上學?”
陸卓英道:“我不上學了。”
“不上學,為什麼?”
陸雪羽一臉天真,他什麼都不知道。在陸先生強大的保護罩下,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維持著自己的純真。
而他卻在外麵痛苦淬煉,如墮地獄。
陸卓英冷淡道:“你問爸爸吧!”
陸卓英一向是這樣奇怪又強硬的,陸雪羽雖然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了他,卻也不在乎。
在他眼裏,陸卓英就是這麼奇怪的人。雖然名義上是他的弟弟,但他從不覺得他是家裏人。倒像是遠房的什麼不結交的親戚,或者爸爸那邊的下屬,在他的世界無足輕重。
他被刺了一句,也就不再問了。
他現在滿腦子滿心裏都是顧青臨。
到了郊外的公園裏,前麵的汽車便停下了。打發了隨從司機,他們自己人玩。
陸雪羽一下車便央求顧青臨教他學車,他往常是最討厭這種危險運動的,這時候卻滿懷欣喜,躍躍欲試。
陸卓英在旁邊誰也不理。
顧青臨剛要答應,兩人默契地要離開這個地方獨處。
嚴一維從前麵的車上下來道:“二少爺要學車?我這輛車是最好不過了!
陸雪羽一見了嚴一維,就像老鼠見了貓,臉上神采頓時退了個一幹二淨。
嚴一維拍了拍自己特意開過來的破車,怎麼撞都不為過。
再看家裏給他準確的嶄新的跑車……
陸雪羽遲疑地看了看顧青臨,眼光閃爍地向他求救。
顧青臨剛要說什麼,嚴一維卻道:“二少爺,不是還有事要和我談?”
事?什麼事?什麼時候陸雪羽和他有了交集?
顧青臨和陸卓英的目光都射向這兩個人。
陸雪羽卻渾身一顫,眉睫害怕地抖動著,那雙漂亮的眸子凝滿霧水,又相當不情願的,緩緩向嚴一維走去。
“雪羽?”
顧青臨叫了一聲。
陸雪羽身子一頓,扭頭鑽進了嚴一維的車裏。
嚴一維走到另一側,車門一關,便將那兩人都甩在後麵了。
他最害怕的就是嚴一維在人前將他的秘密抖落出來,那樣他還有什麼臉麵活?
陸雪羽好不容易逃出來和顧青臨見一麵,被這家夥破壞了去。陸雪羽又是心酸又是氣苦,和嚴一維坐在一輛車裏,卻隻剩下緊張害怕。
“你到底要怎麼樣?”
嚴一維看了他一眼道:“怎麼?還沒有給我謝禮,就想和心上人雙宿雙飛了?”
陸雪羽被他堵了一下:“我哪有!”
什麼雙宿雙飛,他在胡說什麼!
嚴一維冷聲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打個電話給你老子?”
陸雪羽頓時氣焰就矮了下去。
好半天車廂裏如同冰凍一般,嚴一維震懾夠了,看陸雪羽糾結地快要哭出來般。
半響,陸雪羽呢喃地小聲道:“你想要怎麼謝……”
“怎麼謝都行?”
“嗯……”
“從此刻起,你一切都要聽我的。”
嚴一維淡淡道。
陸雪羽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他一心牽掛著顧青臨,擔心他找不到自己,又擔心他忘了自己。他真是恨眼前這個家夥,可那又是修羅閻王,讓他逃無可逃,無法翻身。
陸雪羽急得不得了,然而嚴一維卻似帶著笑意,一踩油門飆了個無影無蹤。
陸雪羽看著倒退的景色,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要說這公園也是很大,兩人開了這麼久的車也沒有轉出去。
陸雪羽先還想著要怎麼逃,編織著各種理由,被嚴一維瞪了一眼後,徹底死心了。
反正他怎麼都迴不去了,這一天他是見不到顧青臨了。
見不到顧青臨還好,有這麼一尊閻王,他真是戰戰兢兢。
他要怎麼搓磨為難自己?他想不到!
他提起所有精神和戒備關注著嚴一維,像一隻陷入困境的小鹿,對著獵人炸開了毛。
他一直這麼全神戒備地盯著嚴一維,弦崩到極致,眨巴著眼睛,沒一會就覺得累極了。
嚴一維帶著他在公園裏兜了一陣風,他也無心賞景。
到了一家酒店門前,嚴一維忽然剎車,他砰地一下就撞到了車窗上,痛得不得了。
“下車!
嚴一維道。
陸雪羽惴惴地跟在後麵。
兩人一起進了酒店,上了二樓。公園裏的酒店都是和風景相契合的古典風格。二樓的鏤空花扇門打開,映入眼簾地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在日光下顯得更為美麗。
入秋了,一片橙黃湖綠,天高雲淡。
嚴一維挑了個窗邊的八仙桌坐下,陸雪羽光顧著欣賞美景,一時呆了。
嚴一維蹙眉道:“坐!
陸雪羽被嚇一跳,期期艾艾在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了。
“坐近點!
陸雪羽眨了眨眼睛,往裏麵的凳子又坐了一個。
侍者上了壺碧螺春。
這是陸雪羽最拿手的。
什麼樣的好東西他都會品評一二,隻見他低聲和侍者說了什麼,那侍者拿了一套的烹茶器具迴來。
陸雪羽循序漸進,手法嫻熟,從溫壺、醒茶、浸泡、出湯……一道道工序靜靜地做著。茶水清潤的香氣配著遠山青黛,湖上清風波浪,倒讓人漸漸靜下心來,有了悠遠之意。
而陸雪羽在做著這繁瑣耐心的工序時,一點都不著急,也沒了戒備。隻徐徐地做著,臉上閑散恬淡,對他而言,不過是信手拈來。
最後分出一杯茶來,輕輕聞了聞,雙唇在上麵一沾。
清潤滑口,絲絲的甜香。
陸雪羽瞇起眼睛:“我還是喜歡普洱。”
而嚴一維,早不耐煩這許多工序,拿起玻璃杯裏的綠茶便是一飲而盡。如同灌騾子灌牲口,正是解渴。
陸雪羽看得啼笑皆非,不由拍案笑道:“你這豈不就是‘飲牛飲馬’了?”
笑意洋溢在他眼眸,映照著外麵清風、柳葉,不知是何等的漂亮。
嚴一維呆了一呆:“這不就是些水?”
陸雪羽笑得更加放肆。
他搖著頭笑,早忘了這閻王的可怕。
他這麼托腮笑著,不時品著茶,望著窗外的遠處。不論何種角度,都美得像一幅畫般。
嚴一維蹙眉望著自己杯裏的茶。
茶裏倒映著靜靜的人影。兩人這麼閑閑坐著,倒沒什麼事。
“你為什麼要笑我?”
陸雪羽噙著笑意,並不理他。
嚴一維哼了一聲,冰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陸雪羽立馬就坐直了,乖乖地分出一杯茶來推給他。
“吶,給你喝我這個。”
用的還是他自己的杯子。
嚴一維狐疑地望著那茶湯,和自己的也沒什麼分別。他慢慢地,學著陸雪羽的樣子也喝了一口。
陸雪羽緊張地問道:“怎麼樣?有什麼區別?”
好像是比自己的好喝,但這種軟綿綿的不甜不澀的水沒什麼勁。他喝不慣。
嚴一維搖頭。
陸雪羽奪過自己的杯子:“給你喝也是白給!
嚴一維又不高興了。
他不高興,陸雪羽也就不能高興。隻好又吩咐侍者拿些茶點來。
快中秋節,這酒樓上了一盤月餅。陸雪羽挑出一個圓圓的來,可惜是青絲紅絲的,看著格外討厭。
陸雪羽喜歡吃裏麵的冰糖和果仁,並不喜歡吃紅絲。往常都是他爸爸來給他挑出來,或者幹脆不吃。這下沒人給他挑了,他自己用著圓圓的手指,挑出那些青紅絲。
他胳膊白,膚色又如凝脂一般,在陽光下看著有些胖了。小爪子動得卻快,挖出那些細碎絲線來,就咬一口冰糖。
真好吃!
沒一會,桌子上就細細碎碎的留下些碎塊。
他這麼挑食,嚴一維看著隻想揍他。
但他美,不能揍。
一個腦崩狠狠敲在他頭上,嚴一維嚴厲地斥道:“浪費糧食,給我吞下去!”
陸雪羽被他敲了一下,嚇了個半死。本就有些怕他,一口便把剩下的半塊月餅吞了。
他含著月餅,卡得嗓子疼,又不敢不吃。眼淚汪汪地強迫自己往下咽,真是吃得最難吃最難吃的月餅。
嚴一維一直看著他吃幹淨了,把那些挑出來的青紅絲也吃幹淨。
陸雪羽大大的眼瞳盯著他,那麼大,盈著一汪水。
他連吞帶咽地吃了,真的被折磨得要多慘有多慘。
一天下來,這閻王說什麼他就要做什麼,怎麼搓磨威脅他就不說了。隻陪他逛了整個園子,從山上下來的時候他腿都要瘸了。一時下山見了顧青臨,他雙手擺著就要逃迴家去。
什麼和他親密的心情都沒了,迴家,他現在要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