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簡一蘇沒有出現。
淮棲移動到牆的角落,觀察著屋子的邊邊角角。
他聽見有人在敲窗戶,聲音由小漸大,變得越來越急促。淮棲心裏明白那外麵的不是人,因為陳盼安的家在小區六樓。
嗚嗚的低咽聲透過玻璃和窗簾,淮棲艱難地識別出是女性的音色。隨著拍擊聲越響,那個蜷在寫字臺下的小孩身影逐漸顯現,他走出了桌底,僵硬地轉動腦袋看向窗戶。
淮棲極度恐慌的大腦裏浮現出一個不恰當的比喻,這場景就像是一個母親在唿喚她失散的孩子。
淮棲的唿吸聲驚動了小孩,他沒有再去理會不停敲窗聲。慘白的臉上開始浮現出一些皺紋,像是在發怒“又或是高興,淮棲很難從他殘缺的麵部分辨出來準確的表情來。況且它的麵容有變化時,兩眼的空洞就會流出鮮血來,淮棲根本不敢細看。
小孩舉著水果刀向屋子裏唯一的活物走去。淮棲手腳並用地想要爬起,可發顫的手腳撐不住身子,地板的光滑感又仿佛放大了十倍,他在牆角摔了一跤。
淮棲手心盡是汗水,他緊閉雙眼,用一隻手臂擋住臉,忍不住喊了聲:“求“你別過來。”
小孩像是聽懂了似的,在與淮棲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住了腳步。淮棲能聽到自己的心髒碰擊胸膛的沉悶聲,差一點它就會撞死在裏麵。
淮棲顫抖道:“你“想做什麼“我幫你做。”
小孩站立不動,房間陷入落針可聞的安靜。淮棲的耳畔卻捕捉到了門鈴聲——來自於他臥房外的客廳。
陳名潛朝著門口喊道:“誰呀。”
淮棲掙紮到疲憊的心髒又再次懸起來,他這才注意到敲窗聲已經消失。登時對門外的“東西”產生了十分不詳的預感,於是他大喊地提醒陳名潛道:“不要去開!”
他這一嗓子似乎把麵前的小孩嚇到了,他臉上的皺紋再次浮起,隻不過這次的他張了張嘴,發出了鬼魅的尖聲——是變聲期前的男孩獨有的。他慢慢說:“你不要再走了。”
他又添了一聲:““小淮哥。”
“……”
淮棲怔住了,一種來自腦海深處的力量撥開恐懼的荊棘,粗暴地掃開了迴憶中蒙灰的一角,使他墜入了寂靜的走馬燈中。
他看見了這樣一個泛黃的景象:
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站在爬著牽牛花藤的鐵欄門外,身旁擁簇著許多孩子。
女孩和男孩拽著他的衣角,稚嫩的聲音和畫麵一樣變得很舊,像是從消磁的唱片裏傳出來的,摻雜著嘲哳的細碎雜音。他們說道:“你不要再走了,小淮哥。”
淮棲的身邊還有人“應該是。
孩子們也在圍著他,嘰嘰喳喳道:“你們不要再走了,迴家吧“哥哥。”
所有聲音到了他的名字處仿佛陷入黑洞,低沉,空靈的迴響將聲波吞沒,像是有人將他們的聲帶用土埋了起來。
淮棲轉頭望向身邊人,但看不清他的模樣。
而聲音還在不斷地重複著。
“你不要再走了。”
“小淮哥“哥哥。”
“你們不要再走了。”
“迴家吧。”
……
“小淮哥“淮棲!”
淮棲被陳名潛的聲音拉迴現世,麵前拿著水果刀的小男孩又不見了。他六神歸主,發現站在門前的陳名潛正不滿又疑惑地盯著牆角的淮棲。他道:“我叫你好多遍……。”
“你別進來!”淮棲連忙爬起來跑出門外,把陳名潛向外一攬,沒等他說完話就已經迅速地把臥室門關上了。
陳名潛被他嚇了一跳,不耐地撥開他的手臂,說道:“你到底要幹嘛。”
淮棲看到庭小雅趴在沙發背上,也瞪著兩隻大眼睛不解地看著他。他沒理會陳名潛的疑問,而是問道:““你叫我做什麼。”
陳名潛指著門,說道:“外麵那個人說他找你。”
“外麵的‘人’?”淮棲道,“你“看見他了?”
“我沒開門“你不是說不讓開嗎?攝像頭裏可以看見他,是個很高的男人,應該就住在附近,我和小雅好像都見過。他問我們淮棲在不在。”陳名潛道,“是不是你朋友?”
淮棲不知道。瘋狂跳動的心髒在抗議他的移動,他好不容易才挪動開步子,走到門前時懷疑自己要就地猝死。
他通過攝像頭看見了門外的“東西”,但如陳名潛所說,是個正常人,不過自己並不認識。淮棲暫時鬆了一口氣。
門外人的聲音十分慵懶,像是剛剛睡醒似的。他道:“是淮棲先生嗎。”
“是,”淮棲道,“你是誰?”
男人一笑:“我可以進去說嗎。”
淮棲的“不可以”就橫在嘴邊,但是男人接著放輕聲音說道:“我知道你現在遇上了一些麻煩,我可以幫助你。”
他的話讓淮棲的眼皮猛跳,並陷入沉默。或許是正常成年人的聲音給了他一點撫慰,他內心掙紮了一會兒,還是猶豫地將信任的觸角伸向了門外的人。
他對陳名潛和庭小雅說:“你們可以先迴自己的房間嗎。”
陳名潛積攢的疑惑慢慢變成焦躁,他說:“為什麼?小淮哥你今晚特別“莫名其妙。”
淮棲抱著歉意道:“你可以把電腦拿到……”他看了一眼臥室緊閉的門,聲音戛然而止,他說:“抱歉,明天再玩行嗎,你的書包“我一會兒再給你送過去。”
“我……”
“哥,”一直安靜地看著這一切地庭小雅開口說話,聲音清淩淩地勸道,“我們迴去吧。”
陳名潛看向她,發作了一半地脾氣就噎在嗓子眼裏。他煩躁地撓了一下頭發,說道:““算了。”他對淮棲說,“明天你可要記得啊。”
直到見到兩人的身影消失,淮棲打開手機,開啟了一段錄音,並與雲端存儲同步。將撥號界麵停在報警號碼上之後,才跟門外人繼續對話,他道:“在我能夠確認你的身份和目的之前,你不可以進來。”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沒有惡意,也不是騙子。”男人似乎猜到了他手機上的報警界麵,說道,“警察可以幫你解決罪犯,但可解決不了你房間裏的那隻鬼魂。”
淮棲立馬反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男人“嘖”了一聲,說道:“我算到的,我是個道士。”
“你怎麼證明。”
男人自報家門道:“我有證件。喏,姓名聞錢,道名聞尚真,傳度宮觀是遙城古觀,你去到本地相關部門的網頁上可以查詢到。”
淮棲:“?”
他忍不住問:“你們還考編製?”
自稱“聞錢”的男人滄桑道:“那你說現在幹什麼不考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現在可以相信我了嗎。”
淮棲去查詢,還真讓他搜到了這個人,主要因為他們所在的遙城市就沒幾個持證道士。
但敏感小心的性格並不能讓淮棲就此放心。如果是現在他一個人生活,他這時可能已經放這個道士進來了。可他住的是陳盼安的家,他得首先保證陳名潛和庭小雅的安全。
淮棲仍舊不放行,他道:“你後退幾米,我可以出去和你說話。”
聽見開鎖聲,聞錢挑眉道:“如果我是個入室行兇的犯人。就這麼一小段距離,你敞門的瞬間,我肯定就扒開了。”
淮棲:“……”
“哎!”聞錢聽見第一道門鎖又啪嗒轉上,懺悔方才的嘴欠,說道,“我就開個玩笑。”
神經緊繃的淮棲背靠著門,說道:“對不起,我沒法……”
聞錢隻好無奈攤牌,道:“算了不跟你扯了,簡一蘇讓我來的。”
話說了一半的淮棲眨了眨眼睛。
……
淮棲給聞錢倒了一杯水,兩隻手拘束地放在雙膝上,小聲說道:“那個抱歉,錢先生。”
聞錢接過水來,說道:“沒關係,這大晚上的,警惕心應當高一點。”
折騰了大半天的聞錢倒是沒想到自己蓋著公章的資格認證還沒“簡一蘇”這三個字管用。他歎氣,順便添了一句:“還有我姓聞。”
“聞先生,”淮棲改口道,“可不可以請您幫我……”他偷偷瞄了一眼麵前的男人。
他腦後胡亂地後紮了一個小發髻,剩下沒束住的頭發散開,幾乎披到了肩上。他的身高十分有壓迫性,坐在沙發上曲腿時,大腿是放不平的,仿佛在責怪這小地方磕磣了他的個子。
他目光下移,第二次欣賞到了這位客人的白t恤前襟上四個極富風骨的大字——“專心搞錢”。
不太“像個正經道士。
聞錢業務熟練地問道:“它在哪兒。”
淮棲指著臥室房門:“一直關在裏麵“我盯著他,沒放出來過。”
“那就暫且不用擔心。鬼魂並不擁有穿透無生命物體的能力,他們能做的就是改變自己的大小位置和透明度以此通過一些障礙,不過體積縮放和漂浮移動也是有限度的,一間密閉性很好的屋子足以困住。”
淮棲望向臥室門。
他迴顧當初自己看到丁齡的鬼魂“穿過”兩層大廈玻璃的景象似乎有待考證。淮棲沒法確定他究竟是穿透而來,還是僅僅縮小體積飄出了早已打開的窗子,畢竟當時他處在恐懼當中。現在結合聞錢的解釋仔細想想,大概是後者。
如果順著這個說法的話,那自己家裏的鬼魂們陰魂不散原因“是被他鎖在了屋子裏不能行動。
淮棲撓了撓頭發,無奈又可笑。
“他們原本出現在我的家裏。前天陳哥送我迴去一趟,開鎖時把他們放出來了。”淮棲悟道,“屋裏的男孩“和他如形隨行的女孩,以及一個穿著白衣的成年女人,他們三隻鬼魂一直在跟著我。”
“這三個人有執念,且與你有關,”聞錢站起身來,開始準備“作法”的道具,道,“我隻能替你趕走,解決不了的話,他們是無法消散的。”
“可是他們……”淮棲想起丁齡的鬼魂和他說的話,那笑意陰森森鑽進耳膜的感覺,他短時間還無法忘記。他道,“他們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話?”
直到今天淮棲才第一次聽到了那男孩鬼魂的聲音,音色還是老舊破損,沉悶難懂的。同樣是鬼魂,丁齡的狀態卻和這三個人截然不同,
“魂隻是一種暫時的過渡態,久了是會‘腐爛’的,”聞錢道,“它們在世時間拖得越長,人類特質就會越少,逐漸變得無法思考,也難以表達,最終像一具屍體一樣被分解,化成碳氧化合物。”
淮棲心裏咯噔了一下。
按“新鮮度”來說,這也就是說這三個鬼魂的原主已經死了很久了。
那簡一蘇“是剛剛死去嗎?
跟隨聞錢走到臥房門前,淮棲忽然開口問道:“錢“聞先生,您是怎麼認識簡一蘇的?你能告訴我關於他的事情嗎。”
“這說來話長。但我不可以和你透露太多。”聞錢的手停在門把上,撇嘴道,“不用喊‘您’,叫道長就行。”
臥室門打開,淮棲噤聲了,專注地盯著聞錢的動作。可是聞錢卻站立不動了幾秒鍾。
“沒反應。”他皺眉看著自己剛裝好的符咒和鈴鐺,他問淮棲道,“你確定你見到的鬼魂在這間屋子裏?”
“可我一直關著門,沒長時間打……”
淮棲的胸口霎時過了一道電,背後的冷汗隨之冒了出來。
他這才突然想起自己陷入“走馬燈”的幻覺時,陳名潛打開過門,他也不知道敞開的時間夠不夠一隻鬼魂溜出去。
淮棲心裏罵著自己的疏忽和遲鈍,不由分說地拉起聞錢往兄妹兩人的臥房處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