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淮棲解釋不清楚其中緣由,他直覺告訴他簡朔和簡一蘇並不單純隻是“像”那麼簡單。
簡朔身上有一蘇的影子,他就像是他在人間的倒影。導致淮棲有一種錯覺,隻要他抓住了某些線索,兩個人就能合而為一似的。
又或許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隻是假裝不相識,等淮棲自己識破,再笑著和他打趣道:“還是被你看穿了!
但是簡朔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問道:“什麼?”
聽到簡朔的語氣,淮棲暫時將幻想收了起來,他知道自己試探失敗了。於是慢慢鬆開了簡朔,道:““沒事。”
簡朔低頭看著他,說:“你剛才在叫一個人的名字,這個名字我曾經聽你喊過,不止一次!
他這句話讓尷尬感慢慢地爬上淮棲的後背,他撫摸了一下後頸,說道:“原來之前你都記得!
“我當然記得!焙喫返溃八幸惶K嗎!
“嗯,”淮棲迴避開他的目光,說道,“他叫簡一蘇,你們兩個“非常相像。像到有時候甚至我會分不清你們。”
“哦,”簡朔似乎十分感興趣,“這位簡一蘇,他是你什麼人!
“很重要的家人“吧!被礂匮}道,“很重要。
簡朔又“哦”了一聲,這次的語氣似乎比前一次更為複雜,但其中的微妙淮棲聽不出來。他道:“改天我們可以認識一下!
淮棲連忙道:“不,你們見不到的。”
“嗯?”簡朔笑道,“為什麼!
淮棲搪塞道:“因為一些很複雜的原因,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見到他!
“你們鬧矛盾了麼!
淮棲搖頭,並不是否認,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簡朔很會察言觀色,看得出淮棲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溫聲道:“如果我剛才無意中冒犯到你,請別介意。我隻是好奇“你眼中‘甚至會認錯’的相像究竟是什麼程度。”
淮棲不禁迴答道:“像到簡直是一個人!
簡朔沉默了一會兒,他說:“那你會在他麵前,將他認錯成我嗎。”
淮棲不明其意,道:“啊,我並沒有過。”
“這樣……”簡朔笑了笑,道,“所以在你眼裏,我像他,是嗎!
淮棲不覺得這和之前的陳述有什麼區別,這是兩個同義句,於是點了點頭。
“明白了。”簡朔沒再說什麼,扶了他的後背,道,“早點睡吧,晚安。”
“晚安。”
淮棲目送他下樓,沒有想通他到底“明白了”什麼。
直到躺在床上複盤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三番五次地用其他人的名字喊一個人不是很禮貌的行為——盡管前兩次淮棲是無心的,簡朔也並沒在意,但這次淮棲的試探主動而明顯,簡朔很難再去完全忽略。
淮棲想通了之後匆忙爬起來,在聯係欄裏找到了簡朔,他看著簡朔長長的英文 id,順便給他改了一個姓名備注。
“學長,剛才我很抱歉。”
簡朔:“?”
簡朔:“哪有什麼事啊。”
簡朔:“小淮,你得把愛道歉的習慣改一改。”
簡朔:“這麼晚了還玩手機,早睡!
淮棲又打了幾行字,最後逐個刪掉,凝縮成了一個字“嗯”。
……
時隔幾天,淮棲在入睡前再次梳理了一下記憶。
目前他可知的記憶可以分成三個階段。而這三個階段的連接部分都出現了很大的空缺。
第一段是他大約是六七八歲的時候,他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身邊還有經常在一起玩的夥伴。這段記憶一直延續到他的父母離婚,他的父親喝得爛醉的那一晚,便斷開了。
值得注意的是,這段記憶裏並沒有任何關於淮棲奶奶的痕跡。
是因為父母和奶奶分居嗎?淮棲不得而知。
第二段大概在他十六七歲的時候,這段記憶簡直像是從他人生中獨立出去的“世外桃源”,和前後的軌跡幾乎不搭調。
這段記憶裏,他和一個大自己三歲的年輕男人一起生活在海邊的一套租房裏——他已經確定了那個人就是簡一蘇——而他和簡一蘇的關係似乎很親密,像形影不離的親兄弟。簡一蘇和淮棲記憶裏的父親一樣都在船舶公司打工,供養自己上學,娛樂時間會和自己打電子遊戲消遣。
第三段也大概在他十六七歲的時候——這段的時間線與上一段出現了怪異的衝突,淮棲懷疑是先前提過的“大腦篡改理論”在作祟。
這段記憶裏出現了奶奶和鄰居陳家老人和陳盼安,出現了淮棲和她相處的點滴,出現了省吃儉用的高中生活,也出現了父親的那座土墳——他對於父親的去世沒有任何記憶,唯一道聽途說的隻有“你父親是個不務正業的啃老酒鬼”這條信息。
而這段當中怪異矛盾有兩個,一是奶奶對於自己“母親”的描述——父親隻有一個妻子,但她說淮棲母親在淮棲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與第一段記憶產生了衝突。
第二個則是親戚們對自己的態度,談不上“惡劣”,更像是把他當成了家族之外的人。淮棲覺得自己就像奶奶的養子,所有人都瞞著他的身份——這個尚未確定,淮棲也隻是推測。他打算去和陳盼安認真地聊一聊這件事。
這第三段記憶最長,一直延續到他考上遙城大學,直到現在。第一段記憶與第三最貼近。第二段記憶是最割裂的。
簡一蘇的存在能夠證明第二段記憶雖然不可思議但非假象。這段迴憶的來龍去脈是什麼,他們兩人又經曆了什麼,想必就是簡一蘇希望自己想起的東西。
還有很多短小的夢境和記憶碎片,比如家裏的三隻鬼以及莫名其妙的鄰居老人——它們該拚到哪一階段,或者哪一連接部分,又或者它們是不是大腦編造的假象;礂胁恢獣,暫且將他們記錄了下來。
不知不覺地,淮棲已經在備忘錄裏寫了兩個小時。他迴顧了一遍之後,將手機放起來,疲憊地仰躺在了床上,沉入了睡眠。
……
淮棲起得早,但樊姨比他更早,做好了早飯和家務,淮棲搭上郭翹楚的車時還跟他說了一句:“早點迴來啊孩子,姨給你做好吃的。”
淮棲不好意思告訴她自己今晚就迴家住了,謝了她的好心。他沒有和樊姨多聊什麼,怕自己因為她的話而眷戀這個地方。
車開遠了,郭翹楚在駕駛座上,問道:“小淮啊,不住下來嗎?”
淮棲搖了搖頭。
“看來簡哥沒拐成功?”
“……”淮棲道,“我其實很喜歡這裏,真的!
“那就住下來嘛!
“這裏到底還是公司宿舍,現在並沒有住在這裏的資格,如果說要租住的話,我也付不起房租!被礂,“不過我既然選擇了簡哥的專業方向,未來一定會努力爭取‘有資格’的!
“不要這麼拘束嘛,就當朋友之間借宿,再說簡哥他對你“額,他本來就很欣賞你,肯定不會介意你現在就常住。”
“不一樣!被礂拖卵垌,神色堅毅而柔軟,他說,“翹楚哥,你們正在從事的工作、深藍介子、以及簡哥這個人,都是我向往且敬佩的。與自己的理想距離並非一步之遙,需要一個嚐試過程,過程之後的結果才是更適合我的。以我現在水平,如果待在你們身邊每天看你們的正式工作,可能會產生很大的差距感和無望感,甚至是急於參與而造成的知識焦慮“這些可能會對我造成很大的掣肘!
郭翹楚看了淮棲半天,出聲笑道:“小淮,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傻乎乎的直腦筋,結果你考慮的比我還多。”
淮棲連忙解釋:“不不“我就是太容易受環境影響而已。所以會多想。”
郭翹楚嘖嘖道:“簡哥果然是個眼光合格的‘人販子’!
淮棲:“?”
……
今天簡朔外出了,郭翹楚說其實簡朔昨天並沒有將鄰城的事辦完,因為“順路”去接淮棲早迴來了而已。
嚴格來說,今天才是淮棲的生日。
班委有心設置了同學的生日表,今天班群集體複製祝他生日快樂,等群裏鬧騰完了淮棲真誠地發了一句謝謝。
這個生日本來計劃很滿,但是淮棲現在全部做不了了,因為每一條都原本計劃著和奶奶一起。
於是他決定去圖書館過完這沒課的一下午。黃昏,他見到上了年齡的退休老師在對麵看書,發了好一會兒呆。
他想起,奶奶雖然不識幾個字,但和許多“沒文化”的老一輩一樣對於書本是虔誠的,隻要淮棲提出和讀書相關的要求,她一定會答應。有時候淮棲會看到她獨自翻開那些自己用完的教科書,試圖去一字一字地去指、去讀那些晦澀難懂的句子。他想去教她,但老太太老是固執把書一合,別扭道:“這麼老的人了學這個也沒用!
後來,淮棲再發現她自己一個人認真地翻書的時候,便安靜地不去打擾了。
他好一會兒才從迴憶的泥淖裏掙脫出來,收拾了書包,迴家去了。
路過便利店,出於習慣買了一瓶飲料。
他迴到家,深唿一口氣,心中祈禱著擰開了瓶蓋。發現上麵寫著一個“再來一瓶”。
淮棲驚喜了一瞬,四下環顧了一圈,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找什麼呢!
淮棲轉過頭來時差點扭到脖子,幾乎要上前去抱住他。不過靈魂質的東西和生命體隻能有短暫的接觸——靈魂摸起來並不想氣體或者玻璃,而像水,自己的手會像碰到水一樣逐漸陷入到裏麵——在那個小女孩對他使用“抱臉殺”的時候他就已經感受到這種特質了。
他叫道:“一蘇!”
“在這兒!焙喴惶K飄到他的麵前。
“你去哪兒了,這些天都沒有出現!
“怎麼,想我嗎!
“嗯!
簡一蘇揉揉他的頭發,他道:“這些天我去‘睡覺’了!
“睡覺?你……”淮棲想問,“你在出現時長之外的時間都在睡覺嗎?”
“是啊!
“是在哪兒啊。”
簡一蘇猶豫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總之是在世界上某個地方吧。”
“當然。”
淮棲唿了一口氣,這樣就和穀茜說的理論對上了,在這一點上簡一蘇並沒有騙自己。
“但你為什麼要去睡覺。這次還這麼久……”
簡一蘇道:“秘密。”
淮棲心鬆了大半:“好吧,我還以為你生我氣了……”
簡一蘇笑道:“啊,你為什麼覺得我生你的氣?”
“別管這個了!被礂幸欢亲拥氖孪雴査、想和他訴說,尤其是“心靈透視”這件事的真偽,於是先把誤會一放,話題一轉道:“一蘇,我想問你……”
簡一蘇忽然打斷他,說道:“枝枝,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淮棲一愣,道:“對啊!彼t腆地笑了一下,“原來你知道!
“當然,”簡一蘇看著他開心的神色,道,“給你準備了份特別的禮物!
“什麼?”
“閉上眼睛。”
“我都多大了,你還要做這些神秘儀式感……”淮棲無奈地一勾唇角,還是把眼睛閉上了。
過了很久,簡一蘇讓他睜眼。
淮棲的視線清晰起來,而麵前的景象讓整個人在原地愣成了一尊呆若木雞的雕塑。
簡一蘇的旁邊出現了另一隻魂魄——矮小、弓著背,爬滿皺紋的臉與他迴憶裏那無數張倔強又溫柔的麵孔重合。
淮棲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良久,直到眼前被一層朦朧覆蓋。
“小淮呀,”奶奶的魂魄露出了一副笑容,他說,“祝你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