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淮棲忘記唿吸的步驟了。
像是一隻蝶停在了他的舌尖,稍微一點唿吸都會把它鱗翅上的露珠驚落。
和鬼魂接吻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就像是含著一塊易化的冰,稍微觸碰一下就融化了。即使有糖紙做阻隔,淮棲也沒法感受到親吻原有的纏綿繾倦,溫熱會慢慢在一小啜涼水中慢慢淪陷。
初嚐果實的淮棲誤以為它原本就是這樣的——吻原來是窒息、緊張、清涼、易碎的東西。
簡一蘇靈魂質地的嘴唇離開他,輕輕地說了一句:“枝枝,你要唿吸。”
一直憋著一口氣的淮棲這才深吸一口氣,急促的喘息才讓憋紅的臉逐漸降溫。
“對不起,”他取出糖紙,磕磕絆絆地說,“我“不太會。”
“不要總是道歉,如果再向我說‘對不起’這樣的字眼。我就要生你氣了。”
淮棲看著他,心跳的瘋狂無法平靜下來,他抓了一下左胸膛,忽然從床上跳下來,去翻衣櫃。
簡一蘇問道:“你去哪兒?”
淮棲找到一件自己的長袖襯衫,給簡一蘇穿了上去,挨個把紐扣係好之後,緊緊地抱住了他。雖然隔著衣物觸碰的靈魂是僵硬的,但他至少可以把頭埋在他的懷裏了。
簡一蘇並沒有拒絕,他隻是伸手捋了捋淮棲後腦勺的頭發。
淮棲抬頭,提了一個很貪心的要求:“一蘇,今晚你可以不要消失嗎。”
簡一蘇笑問:“怎麼?”
“我想你陪我睡。”
“哦,隻是陪著睡嗎。”
淮棲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這“隻是”之外還有什麼。他盯著簡一蘇的笑容,道:“你“不要瞎想,隻是陪著睡。”
“開個玩笑,”簡一蘇把剛給他捋順的頭發揉亂,說道,“再說,其他的事“我也做不了。”
簡一蘇的手指在淮棲發間遊走的時候會去故意撫摸他的耳廓,就像是在一遍遍地私自嚐試觸碰他,雖然每次都以失敗告終,但淮棲似乎在那小心的、短暫的接觸當中錯將冰涼感知成了炙熱。
他的句話和他的小動作似乎在強調簡一蘇是“鬼”的事實,無論淮棲怎樣不在意,都沒法跨越現實的鴻溝。
淮棲思考了一會兒,垂下眼睫來,認真地分析道:“其實還是有解決方法的。如果你使用一些保護措施,按理說也可以通過阻隔法進行接觸。但我並不是十分了解成人用品的製作工藝,所以不確定它是否能和糖紙起到相同的作用。”
簡一蘇沉默了一會兒,沉默到淮棲從懷裏仰起頭來看他,問道:“怎麼了?”
“沒事,隻是驚訝於你思考問題的深入性。”簡一蘇也認真地迴道,“我都沒有想到。”
“沒“想到?”淮棲一愣,皺眉道:“可你剛才說的‘其他’,不就是性愛相關的事情嗎。”
簡一蘇一笑:“冤枉,我可沒說。”
淮棲:“。”
他的臉在尷尬之中逐漸升溫,逐漸燒到語言係統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反駁,於是他放開了簡一蘇,在床上翻了個身,想順便用枕頭把自己胡思亂想的腦袋埋起來,他扔下一句:“你走吧。”
“別啊。”簡一蘇摸了摸他的頭,故作安慰道,“雖然沒說,但其實是想的。”
“……”淮棲起身用枕頭把簡一蘇的臉埋了起來。
聽到隔著棉花的悶悶的笑聲,淮棲忽然頭腦發脹,如之前一樣,記憶的匣子吝嗇地打開了一絲縫隙,許多珍藏著的場景流淌了出來。
就像是他收拾舊物時翻到了從前的相冊,那種覆蓋著灰塵、塵封了許久的熟悉感讓淮棲愣了好一會兒。
這一會兒,簡一蘇抽走了他的枕頭。柔軟的布料在兩具截然不同的軀體之間墊著。淮棲趴在上麵,問道:“一蘇,你說我們從前不是朋友。”
“嗯。”
“那我們是不是戀人?”
簡一蘇沒有否認:“你想起什麼來了嗎?”
淮棲追問道:“是不是?”
“是。”簡一蘇又補充了一句,“我們還是家人。”
淮棲特地留意了他的脖頸,他在提到過去的時候,喉結隨著他的發聲輕微緩動,那道疤痕並沒有浮現。淮棲結合之前猜測道:“你脖子上的疤在阻止你向我說起一些過去的事情。”
簡一蘇欣慰地挑眉,就像在看一個答對題的學生。
““所以你隻能作為一個引導者,讓我自己想出來。隻有在我想明白,並向你確認的時候。它才不會出現。”
簡一蘇揉了揉他的頭發,說:“聰明。”
淮棲心裏像忽然放下了一塊石頭。他莫名其妙地開心起來。簡一蘇很輕易地就看穿了他,問道:“你看起來很開心。”
“嗯。”
“為什麼。”
淮棲坦誠地說:“我原來從好久之前就喜歡你了。”
“我不知道你,”簡一蘇淡淡地笑道,“至少我是這樣的。”
“我其實還想起了很多事情。你曾經為了中獎瓶蓋,買了半倉庫的可樂,我們很久都沒有喝完。你不擅長玩遊戲,和我合作的時候,遊戲角色老是輸掉。你之前在船舶公司打工,每天下班都很累。”淮棲把事情一件件陳列出來,等待他確認,像是等待誇讚的學生,小心翼翼地問,“而且我們“從小就認識,對不對。”
簡一蘇蹭了他的鼻尖,說:“對。”
他僅一個字,就讓淮棲那些瑣碎記憶裏的模糊的麵容瞬間清晰了起來,連自己和他的對話也有了聲音。
他感到眼眶慢慢地濕潤,記憶裏有個聲音驅使淮棲喊道:“哥。”
這個久違的稱唿讓簡一蘇怔了下,他溫聲道:“怎麼了?”
“沒事,”淮棲把臉埋進他胸前柔軟的枕頭裏,說道,“就是很開心。”
……
關於那段忽然湧上來的新記憶,淮棲在睡夢裏完整地見到了。
那是一片晚霞,簡一蘇披著一身昏黃的燦爛迴家,骨頭裏都浸著疲憊,但到了家門口,卻遲遲沒有進去。在門口將儀容收拾精神了,才伸手開門。
但這一幕被剛放學迴家的淮棲撞了個正著。他拽了一下書包帶,喊了一聲:“一蘇?”
簡一蘇驚了一下,轉頭看向他,問道:“今天怎麼迴來的這麼晚。”
“數學老師講考綱重點,拖了一會兒堂。”
簡一蘇笑了笑,揉了一下他和人一樣“憔悴”的頭發,說道:“那你有好好學嗎。”
淮棲搖頭,沉著聲說道:“有點吃力。”他頹廢道,“有時候感覺自己是個傻子。”
他說這話是真情實意的,自從小時被母親拉去做了 iq 測試開始,自己很笨這件事就仿佛刻進了他的 dna 裏。他有時候會想,為什麼不是自己出去打工,簡一蘇去上學,這樣高中三年花的錢也不算白費。
可是轉念一想,若是光靠自己出去打工,掙來的錢可能隻夠一人的生活開銷,如果還要供養一個人上學,那簡直就是奢望。
他偷偷瞥了一下簡一蘇的側臉。可僅僅比自己大三歲的簡一蘇,卻能將這奢望成真。
“慢慢來,你隻是還沒找到自己的方式。你前些天自己熬出一道壓軸題的時候,不也是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著覺嗎。”簡一蘇在門口換下西服,挽起襯衫袖子,說道,“去休息一下吧,待會晚飯做好了叫你。”
“一蘇,你現在有空嗎。”淮棲忽然叫道。
簡一蘇聞聲,條件反射地先拒絕道:“幹什麼,我這次絕對不和你打遊戲了。”
“沒,我想和你說件事,”淮棲低下頭來,他眼神躲閃著,糾結了半天,才開口說道,“你是不是明天就要過生日了?”
“是啊。”簡一蘇一邊洗菜一邊說道,“不過明天晚上,魏哥那有酒局,我不迴來。”
“我想送你個生日禮物。”淮棲平靜道,“我想了很久。”
簡一蘇輕笑了一聲,道:“哦,課上老是想這個,你聽得懂才怪了。”
被一語中的的淮棲:“……”
淮棲清了嗓子,迴歸話題:“總之我想送你禮物,你不能拒絕。”
簡一蘇無情切菜,道:“你先說是什麼。”
淮棲喚道:“一蘇……”
“超出你個人支出範圍的,以及你時間不允許的,我都不會接受。”簡一蘇無情開煤灶,鍋裏傳來滋啦聲,他說,“即使你覺得是對我好。”
淮棲說:“我一個月前就已經成年了,有自己做決定的能力。”
“那也不可以。”
“一蘇。”
“不可以。”
淮棲卻忽然叫道:“哥。”
“……”
簡一蘇沒轍了。
簡一蘇穿好圍裙,像是給自己穿上一層虛無的保護甲似的,迴道:“我不吃這套。”
淮棲於是去拽他身後的繩結,說道:“你吃。”
簡一蘇沒再反駁,迴身問道:“說吧,你想幹什麼。”
淮棲就當他默認了,親了一下他的嘴角,言至於此卻扯開了話題,淡淡地說:“待會再說“哥,我餓了。”
……
簡一蘇一頭霧水地待到晚上,即將把這件事擱置的時候,淮棲敲了敲他的房門。
簡一蘇正在看書,臺燈散發著暖光。淮棲抱著自己的枕頭進來的。簡一蘇瞥了他一眼,熟練地往旁邊挪了一段距離,問道:“又睡不著了?”
“還好,想來找你。”
淮棲的手裏似乎攥著什麼東西。平靜地爬到了他的身邊。簡一蘇的目光仍舊停在書紙上,修長的手指翻過一頁。
他一邊閱讀,一邊用手指捋順淮棲的發絲,是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
過了好久,一直被他乖乖揉著的腦袋才叫道:“一蘇。”
“嗯?”
淮棲的聲音和麵容總是缺乏波瀾,隻能通過他的耳廓和脖頸,才能隱約地看出他內心真實的翻湧來。
就是這種內斂的特性,對於簡一蘇來說,非常犯規——因為這小孩會麵無表情地說出一些讓他怦然心動的話,讓他手足無措的時候,自己卻平靜如常。
淮棲將他的書拿走,攤開手心,將一直攥著的東西遞給簡一蘇。那是一枚方形、藍色包裝的“成人用品”。
“……”
簡一蘇這才後知後覺,他今天在關於送禮物的話題中,為什麼要強調自己的年齡。
淮棲隻上身穿了一件大號的白色襯衣,掩在衣料之下的肌膚若隱若現。他像隻小動物一樣蜷在他身旁,臉上帶著“理所當然”的平靜,小聲暗示道:““哥,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