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大殿,正中擺著一方精美的長案,其後是一張虎背交椅。
殿上橫懸一匾,大書五字:
“鐵船幫總壇”。
不錯,這間大殿,正是目前雄覇武林,江湖上勢力最強大的鐵船幫總壇所在地。
此刻,大殿長案兩側,雁翅般站立著十二個青年。
這十二個青年身材不一,相貌各異,衣著也不相同,但有一件飾物卻是相同的,那就是掛在他們胸前的一麵金牌——每個人都有那麼一塊!
金牌打造成“鷹”的模樣,大如一隻蝙蝠,乍見之下,倒像是一副手銬。
但他們絕對不是犯人,他們是令人聞名喪膽的大殺手——鐵船幫的十三鷹!
十三鷹就是十三個人,可是現在站在殿上的隻有十二個,另一個哪裏去了呢?
“幫主駕到!”
忽然,一聲嘹亮悠揚的吆喝從殿內傳出來。
站在殿上恭候的十二鷹麵容一懍,連忙一齊垂手肅立,不敢稍動。
俄頃,從殿內步出一個身材雄偉的白發老人,在長案後麵的虎皮交椅坐了下來。
他的年齡已在八十以上,但滿麵紅潤,威儀逼人,穿戴有如帝王!
這老人,正是鐵船幫的幫主,越西鴻!
“參見幫主!”
十二鷹一齊躬身施禮。
越西鴻目光如刀,冷冷的掃視十二鷹一遍,才開口沉聲道:“有事麼?”
十二鷹中的一個,越眾走前一步,拱手道:“啟稟幫主,老九跑掉了!”
“什麼?!”
越西鴻勃然震怒,一掌拍上長案,砰然一聲巨響,竟將長案拍得下陷破裂,放在案上的一筒令箭彈飛而起,水花般飛濺落地!
十二鷹雖知定有這種情況,仍然嚇得個個麵色蒼白。
越西鴻虎立而起,聲色俱厲地道:“是怎麼讓他跑掉的?”
那個稟告的青年悚悚然道:“看守老九的那個兄弟喝了點酒,一時鬆懈為老九所乘——”
越西鴻又一掌拍下,厲聲道:“帶上來!”
“是!”
不久,一個嘍囉被推入了大殿,他在案前跪下,全身發抖,牙齒打顫,哀求道:“小的該死,請幫主饒……饒命……”
越西鴻暴怒的瞪著他,好像要一口把他吞下,過了一會後,臉上的怒容忽然一掃而光,哈哈大笑道:“我要是饒了你,我就不是越西鴻了——閻霖!”
“屬下在!”
“拖出去,挖掉他的雙目,砍斷他的雙手,這樣如果他還能活,就饒了他吧!”
“是!”
於是,那個嘍囉被拖出去了。
很快的,慘叫聲在殿外響起,起初是淒厲有如鬼叫,然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嗚,稍後就再也沒有一點聲音了。
越西鴻餘怒未息,在殿上踱著大步,咬牙切齒道:“你們十三人,是老夫辛辛苦苦從小養大的,尤其是老九,老夫對待他就如親生兒子,如今他竟然背叛了老夫——”
越說越氣,驀地飛起一腳,將長案踢得飛起,跌得粉碎!
另一個青年神色惶恐地道:“幫主請息怒,屬下等願盡一切力量將老九擒迴來,讓幫主發落。”
越西鴻雙眉一揚,以斬釘截鐵般的口氣道:“好,限你們在三個月內將他擒到,如不能活擒,也要把他的人頭帶到,不成就別迴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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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層一層的高山,一叢一叢的森林,遠遠看去,就像一片汪洋大海……
此地,是十萬大山。
是深山中的深山!
在這樣的深山之中,是終年不見人跡的,但今天,在這樣的深山之中卻出現了一個騎馬的青年。
他長得還算英俊,隻是麵帶憂鬱和冷漠,冷漠得找不到一點生趣。
他唯一惹人注目的,是懸在腰間的那口長劍!
那口長劍一點也不精美,但劍鞘已磨得很光滑,一看卽知他經常使用它。
他神情木然的按轡徐進,漫無目的似的走在那起伏如浪的山林之間,偶爾掉頭向身後望望時,臉上才會泛出一絲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
也就在微笑的時候,他才會喃喃自語,但說的都是同一句話:“他們大槪不會再追上來了吧?”
一陣熱風吹來,枯葉卷地而起,像狂雪亂飛,像白浪滔天,又像龍卷風,直卷而去。
每當狂風挾沙卷到,他就閉上眼睛,以防飛沙進入眼中,而每當他再睜開眼睛時,他總會發現眼前的情景變了一些,狂風掀去了地上的枯葉,有時會發現地上露出一截一截的白骨——人的骨骸或獸骨!
但這次他看到的不是白骨,而是一個人。
或許是一具屍體,因為距離尙有二十餘丈遠,他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
那人雙臂張開,靜靜的匍匐在草地上!
從衣著上看,分明是個中原人。
他已有十多天沒見過人了,因之心頭震動了一下,立卽催快坐騎,趕了過去。
臨近一瞧,一點不錯,是個中原人!
身上穿的是一件破舊的青布勁衣,年紀約在二十五六之問,背上斜揷著一支判官筆。
敢情還是個武林人物!
他個禁暗抽了一口冷氣,但他一眼就看出對方已快氣絕了,故並不怎樣害怕,當卽飄身跳下,趨前細視。
仔細看了一番,確定不是敵人,他才取下掛在鞍邊的一隻水袋,把對方的身子扳轉過來,再把水袋裏僅剩的一些水倒入對方的嘴裏。
青衣人立刻淸醒過來。
濃眉虎目,是一條壯漢!
他長長透出一口氣,接著淡淡一笑道:“你的水沒有了!”
居然不道謝一聲!
他也不在意,也淡淡一笑道:“是的。”
青衣人道:“你怎舍得?”
他把水袋掛迴鞍上,道:“我還可支持一天,但你一刻也挨不過了。”
青衣人掙紮站起,拍拍身上的塵土,笑笑道:“現在我也可以再支持一天了。”
他凝望著他,問道:“貴姓?”
青衣人道:“流浪漢。”
他微微一笑,抱拳道:“在下戚明星,親戚的戚,明月的明,流星的星。”
青衣人聽了隻輕“哦”一聲,既不肯報出自己姓名,也似對別人的姓名不感興趣。
戚明星道:“尊駕何處去?”
青衣人搖頭道:“哪裏都不去,有路就走。”
戚明星漸覺對方太莫測高深,但仍不在意,又笑道:“但這裏沒有路啊!”
青衣人道:“路是人走出來的。”
戚明星道:“要是我沒有事情,絕不到這鬼地方。”
青衣人道:“我倒挺喜歡這地方,雖然這種地方隨時會要人命,但我還是喜歡。”
戚明星道:“為什麼?”
青衣人道:“因為這地方沒有人。”
戚明星訝然道:“你不喜歡人?”
青衣人道:“是的,沒有人的地方,才沒有罪惡,才沒有悲歡離合。”
戚明星笑了,道:“你一定有什麼心事?”
青衣人搖頭道:“沒什麼,我隻想孤獨,我喜歡淸淸靜靜的過日子。”
戚明星自然不相信對方隻是為了要孤獨和享受淸靜而到十萬大山來的,但因對方諱莫如深,也不好意思追問下去。
青衣人忽然雙目一抬,射出銳利無比的光芒,含笑反問道:“你呢?你為什麼到這十萬大山來?”
戚明星道:“我在逃避。”
青衣人道:“逃避什麼?”
戚明星道:“逃避敵人的追殺。”
青衣人聳聳肩,擺出一副漠不關心的姿態道:“逃,總不是辦法啊!”
戚明星苦笑一下道:“但不逃更不是辦法。”
青衣人道:“敵人很厲害?”
戚明星點頭道:“而且很多!”
青衣人道:“為何逃到此地來?”
戚明星道:“希望他們認為我已走入絕地,不要再追上來。”
青衣人道:“他們追上來沒有?”
戚明星搖頭道:“不知道。”
青衣人道:“如今怎麼辦?”
戚明星道:“暫時不能迴頭,隻能繼續前進。”
青衣人銳利的目光轉移到馬鞍上的一隻包袱,道:“你有沒有吃的?”
戚明星點頭道:“有。”
青衣人道:“給我一些。”
戚明星取下包袱解開,拿出一份幹糧遞給他,道:“不夠再拿。”
青衣人接過幹糧,頓時狼吞虎咽起來。
戚明星笑道:“你幾天沒吃東西了?”
青衣人邊吃邊答道:“三天。”
戚明星道:“那真要命。”
青衣人道:“我沒想到挨餓這麼難過,很後悔沒有帶幹糧來。”
戚明星道:“我帶了不少,足夠吃上半個月。”
青衣人道:“那好極了!”
戚明星乘機問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尊姓大名麼?”
青衣人把最後一口幹糧送入口中,一邊咀嚼一邊答道:“流浪漢。”
他拍拍手掌,忽然一躍跨上戚明星的馬,朗笑一聲道:“走!咱們繼續前進吧!”
戚明星微微一怔,可也沒多遲疑,隨後跳上與他共乘一騎,道:“哪裏去?”
流浪漢笑道:“哪裏都不去,有路就走!”
戚明星登時被他的豪氣所感染,也仰天大笑道:“那就走呀!”
山風仍然很大。
枯葉在空中飛舞。
暮色卻已漸漸降臨了。
流浪漢忽然朗聲高歌起來:“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裏,吹渡玉門關,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邑,思歸多苦顏,高樓當此夜,歎息未應閑!”
戚明星笑道:“這是李白的關山月麼?”
流浪漢笑道:“不錯,你喜不喜歡?”
戚明星道:“很令人感傷。”
流浪漢忽然振臂一指前麵,叫道:“你看那是什麼!”
戚明星縱身望去,不禁大喜道:“哈,那是湖泊!那是一個湖泊。”
不錯,約莫半裏之外,有一片瀲灔綠水。
流浪漢道:“且慢高興,那也許是騙人的東西。”
戚明星一呆道:“騙人的東西?”
流浪漢道:“我被騙了一次。”
戚明星迷惑道:“什麼意思?”
流浪漢道:“我渴得要死,今天早上,我遠遠看見一個湖泊,結果走近時,才發現原來是一片白土,就好像海市蜃樓一樣。”
戚明星驚奇道:“隻有沙漠上才有海市蜃樓,難道這深山之中也有麼?”
流浪漢搖頭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戚明星目不轉睛的望著遠遠那片湖泊,道:“那不是海市蜃樓吧?”
流浪漢道:“等一會就知道,要是咱們走近時它仍不消失,便是真正的湖泊了。”
戚明星道:“但願那是真正的湖泊,咱們就有水喝了。”
流浪漢道:“不錯。”
馬忽然仰頭發出一聲嘶叫!
流浪漢色喜道:“沒錯,那是真正的湖泊!”
戚明星訝道:“距離尙遠,你怎敢確定?”
流浪漢拍拍馬背道:“你的馬告訴我的,牠嗅到了水味,海市蜃樓騙得過人,可騙不過畜牲。”馬的確嗅到了水味,不催自趕,加快奔去。
俄頃,到了湖畔。
這是一片不太高的山巒,湖畔還有一間房屋!
是一間用石塊堆砌的,外表很粗陋的石屋。
流浪漢縱聲大笑道:“哈哈哈,今夜可以不必露宿了!”
他由馬背上跳下,飛步向湖泊奔去,撲倒在湖邊,大口大口的喝起來。
戚明星也跟上去,和馬兒一齊喝著湖水。
流浪漢喝夠了水,接著掬水洗臉,連叫“痛快”不已。
戚明星笑道:“真妙,我還以為這山中什麼都沒有呢!”
流浪漢站立起來,長長透了口氣道:“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
戚明星轉移視線投向近處那間粗陋的石屋,道:“不知那石屋中有沒有人住著?”
流浪漢道:“沒有。”
戚明星訝道:“你怎麼知道?”
流浪漢道:“如果有人,他早就出來了。”
戚明星點點頭,看見馬已喝夠了水,便把牠牽去樹下拴好,然後提著包袱向石屋走去。
他忽然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如果這是迴家,那該多好!”
流浪漢笑道:“你有家麼?”
戚明星搖頭道:“沒有。”
流浪漢道:“那麼,這間石屋就是你的家。”
兩人走到石屋門口,流浪漢忽然麵色一變,伸手拉住他,低聲道:“別忙,屋中好像有人!”
戚明星心中一驚,剎住腳步,右手迅速握上劍柄。
他想到追殺自己的“十二鷹”,心頭不由連連抽緊,暗忖道:“哼,難道是他們?”
流浪漢側耳凝聽了一會,訝異道:“奇怪,聲音又沒有了。”
戚明星問道:“你聽到什麼聲音?”
流浪漢道:“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好像是人的衣衫由壁上拂過。”
說著,撤下背上的判官筆。
他的判官筆也很亮,顯見也是經常使用的!
戚明星伸手攔住他,道:“你別進去。”
流浪漢一怔道:“為什麼?”
戚明星輕輕拔出長劍,說道:“如果屋中有人埋伏著,就必是衝著我來的,所以該由我先進去。”
流浪漢仰天大笑道:“胡說!我今夜打算在這裏好好睡一覺,誰要吵我睡眠,他就是我的敵人!”
語畢,推開戚明星的手,大步走了進去。
戚明星仗劍跟入。
他已經逃亡了數月之久,在山中也東躲西藏了十多天,他對逃亡已惑到厭倦了,因此很希望埋伏在屋中的正是”十二鷹”,這樣就可以跟他們拚個死活。
但是,兩人走進石屋時,卻沒有任何情況發生——屋中無人!
雖然屋裏很黑暗,但仍能看出屋裏什麼也沒有。
流浪漢嘖嘖稱奇道:“怪事,我明明聽到聲音,怎麼會沒有人?”
戚明星忽見一隻老鼠”嗖”的向外竄去,不禁輕籲一聲道:“原來是一隻耗子!”
流浪漢啞笑道:“真是鼠輩!”
戚明星心頭一寬,便把包袱往壁下一扔,彎身靠壁坐了下來。
流浪漢舉目四顧,然後含笑問道:“你怕不怕敵人追到此處?”
戚明星眉頭一皺道:“你問這話是何意思?”
流浪漢一指壁上,道:“天快黑了,這裏有一支火把,如果你不怕引來敵人,就可將它點亮起來。”
語聲一頓,聳肩笑道:“老實說,我已經好久沒見到燈光了。”
戚明星:“那就點吧!”
流浪漢伸手道:“給我火折子。”
戚明星掏出火折子扔給他,隨卽閉上眼睛,思忖道:“他是誰?為什麼不肯吐露姓名?為什麼單獨到這荒涼的山上來?”
火把燃燒起來了。
火光照亮了整間石屋。
流浪漢把火折子擲還給他,便在戚明星對麵坐下,咧嘴爽朗一笑道:“不知是哪個好心人在此建蓋這麼一間石屋?這間石屋,我想是蓋來給獵人棲息的,你說是不是?”
戚明星點了點頭。
流浪漢摸摸肚子,道:“他媽的,我又餓了!”
戚明星也感到餓了,便拖過包袱解開,取出幹糧擺在地上,道:“來吧!”
流浪漢立刻趨前坐好,又狼吞虎咽起來。
戚明星也吃著幹糧,他慢慢細嚼著,眼睛盯著對方,又在心裏思忖道:“他是誰?為何不肯報出姓名來曆?為何孤身一人來到這荒涼可怕的山上?難道他和我一樣也是在逃避敵人?”
流浪漢被盯得不自在,皺起眉頭道:“幹麼老瞪著我?舍不得你的幹糧麼?”
戚明星笑了笑道:“不是,我是在想,你一定沒有準備要到這地方來,是不?”
流浪漢道:“不,我準備了,隻是準備得不夠充足罷了,因為我沒想到那人如此狡猾……”
戚明星心頭一動,問道:“你在找人?”
流浪漢點點頭。
戚明星再問道:“你找他幹麼?”
流浪漢以搖頭作答。
戚明星頗感不悅,但仍又發問道:“你所要找的人,是敵是友?”
流浪漢緩緩道:“我隻能告訴你一句——是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戚明星不禁苦笑道:“好啊!我在逃避敵人,你卻在尋找敵人!”
流浪漢很欣賞他的”苦笑”,仰天大笑起來。
戚明星道:“我能幫助你麼?”
流浪漢笑聲突住,目光烱烱的凝視著他,不解的問道:“幫助我?”
戚明星被他看得有些發窘,聳聳肩道:“你我雖是萍水相逢,但我看得出你是好人,好人的仇敵自然是壞人,所以……”
流浪漢搖手打斷他的話,沉笑道:“你永遠幫不了我的忙。”
戚明星道:“為什麼?”
流浪漢又搖頭不語。
戚明星道:“我想,你也許還不敢信任我,我們還是先彼此多了解一下再來談別的——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麼?”
流浪漢道:“你願意說,我就願意聽。”
戚明星把背部靠上石壁,一邊吃著幹糧,一邊緩緩說道:“聽過’鐵船幫’這三個字沒有?”
流浪漢淡淡答道:“聽過。”
戚明星見他聽到”鐵船幫”三個字時,麵上竟無一絲驚色,心中暗暗納罕,當下接著道:“那麼,你一定知道’鐵船幫’是怎樣的一個幫係了?”
流浪漢道:“是的,鐵船幫是當今武林中勢力最強大的一個組織,幫主越西鴻武功蓋世,麾下高手如雲。”
戚明星道:“還有呢?”
流浪漢道:“還有,表麵上,鐵船幫隻幹私鹽的勾當,其實殺人越貨,什麼壞事都幹。”
戚明星點頭道:“說得一點都不錯,那麼你可知道越西鴻手下有十三個高手叫’十三鷹’的?”
流浪漢道:“聽說過。”
戚明星道:“我的敵人,就是十三鷹!”
流浪漢仍是一副漠不關心之態,淡笑道:“是麼?”
戚明星接著道:“而正在追殺我的十三鷹,其實隻有十二人。”
流浪漢道:“另一個死了?”
戚明星道:“不,另一個背叛了鐵船幫。”
流浪漢道:“他叫什麼?”
戚明星道:“叫‘黑鷹戚明星’!”
流浪漢大笑道:“有趣!有趣!”
戚明星苦笑道:“是的,說來也真是有趣……”
流浪漢斜睨著他問道:“你為什麼要背叛鐡船幫?”
戚明星道:“因為我厭倦了殺人。”
“什麼原因使你對殺人感到厭倦呢?”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我隻是忽然感到厭倦而已!”
“奇怪!”
“一個人對殺人感到厭倦,是一件奇怪的事麼?”
“是的,對一個把殺人當作家常便飯的人來說,的確是奇怪的!”
“你這樣說,莫非對我們十三鷹的所作所為都十分淸楚?”
“我隻聽說他們是鐵船幫的劊子手,越西鴻要殺人的時候,就派他們去。”
“對。”
“你殺了多少人?”
“數也數不淸,很多就是了。”
“奇怪!”
“又有什麼奇怪?”
“你既然殺人如麻,那就像屠夫宰了豬一樣沒有分別,屠夫對宰豬是不會感到厭倦的。”
“唉!你不會了解的……”
“難道不是?”
戚明星站了起來,雙手挿腰,麵呈凝重的來迴踱步,長歎一聲道:“我師父是越西鴻的護法,他叫燕青雲,我十二歲拜他為師,由於他是越西鴻的護法,所以我也就成了鐵船幫的人……”
流浪漢目注地麵,依然是一副漠然之態,但可以看出他是在聽著,很注意的聽著。
戚明星道:“也就是說,我是在鐵船幫長大的人,從小就看著人殺人,不知不覺就不把殺人當作一迴事,因此我從十八歲便正式成為’十三鷹’中的一個,開始跟著越西鴻殺人放火,無所不為……”
流浪漢淡淡一笑道:“覺得有趣麼?”
戚明星道:“雖不覺有趣,卻也不覺得難過,所以我隻記得嫖過幾個姑娘,卻不記得殺過多少人。”
流浪漢道:“什麼原因使你忽然要放下屠刀,叛離鐵船幫呢?”
戚明星道:“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我隻是忽然感到厭倦而已。”
流浪漢哈哈一笑道:“你若是這麼說,我仍然不了解你,仍然不敢信任你!”
戚明星咬咬嘴唇,又來迴踱了一陣,才苦笑道:“好吧,促成我決心脫離鐵船幫的原因,是因發生了兩件事情——第一件是發生在去年三月,我奉命去殺死一個退隱的老捕頭,他原是開封府的名捕,叫‘鬼見愁王安’……”
流浪漢道:“鬼見愁王安這個人我聽過,據說武功很不弱,曾經獨力擒獲百多個綠林巨盜,是個令黑道朋友相當感頭痛的人物。”
戚明星點點頭道:“不錯,越西鴻也曾被他擒過一次,那是三年前的事,那次越西鴻因事赴開封府,上一家酒樓喝酒時,遇上了一位很豪爽的老人,越西鴻就同他喝酒,不覺飲過了量而醉倒,等到他醒來之際,已身在囹圄之中。”
流浪漢笑道:“那老人想必就是鬼見愁王安了?”
戚明星笑道:“正是,越西鴻酒醉時泄了底,鬼見愁王安一聽他是鐵船幫主,就將他帶走了,雖然王安不是憑武功擒服他的,但武林中人還是認為越西鴻栽在王安手裏。”
流浪漢道:“越西鴻乃是黑道第一巨魔,必然忍受不了這個挫折。”
戚明星道:“對,沒有幾天,越西鴻就越獄逃走了,並發誓要將王安的心挖出來下酒,王安一聽他逃脫,當天就辭去捕頭之職,帶著老妻逃亡無蹤。”
流浪漢道:“鐵般幫勢力遍天下,他怎麼能逃得了啊?”
戚明星道:“不,王安很機警,也很精明,越西鴻派出許多偵騎,連找兩年都沒有找著他,後來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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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戚明星奉召入總壇大殿見越西鴻。
越西鴻是個滿麵橫肉的老人,他那一臉橫肉,令人可以看出”兇暴、冷酷、無情”的字眼,他居中坐在大殿的一張虎虎交椅上,看見戚明星進來,立刻開口道:“小戚,老夫有個任務給你。”
戚明星躬身答道:“是,幫主請吩咐。”
越西鴻道:“太原‘神風鏢局’你知道吧?”
戚明星道:“知道。”
越西鴻道:“老夫剛剛接獲消息,據說他們接下一批鏢貨,價値在五十萬両以上,可能將由咱們這兒經過,你去踩探一下。”
戚明星道:“是!”
於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戚明星像一隻黑鷹般的,悄無聲息的飄落於”神風鏢局”的屋頂上。
他的輕功十分高明,身手也十分敏捷,因此博得“黑鷹”之號。
可是,神風鏢局守夜的人雖然聽不見他的聲音,卻看見了他的人!
“何方朋友夤夜駕臨敝局,請下來一見!”
聲調很沉著,這表示鏢局裏的人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
戚明星聞言悚然一驚,疾忙頓足縱起,向牆外飛掠出去。
他飛掠之勢雖十分快速,但卻快不過脫弓之箭。
“嗖!”的一聲,腰上已中了一箭!
他跳落牆頭,翻身滾出牆外,顧不得箭傷,拔足沒命的逃奔。
在城中東躲西藏,總算擺脫了鏢師們的追擊,逃到了城外。
他負傷繼續奔跑了十幾裏,終於支持不住,一頭栽倒地上。
箭,還留在腰上。
幸好沒有射中要害,所以他沒有死,但是它射入甚深,血也流得很多。
就因為血流得太多,所以他才支持不住,感到傷處劇痛難當,腦門發暈,眼前的景物像在顛倒旋轉。
他很害怕,極力忍受痛楚,繼續向前爬行。
他殺過很多人,可是在此之前卻從未受過傷,沒有受過傷的人,總以為他很勇敢,很硬朗,根本不知死亡之可怕,現在他第一次受了傷,第一次麵臨死神的威脅,才知道死亡是一件無比恐怖之事!
他渾身發抖不止,像一隻被打斷腿的狗,拚命掙紮著向前爬,爬,爬……
“天啊!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隻要救得我活命,我願一輩子作他的牛馬!”
但是,眼前是一片黑暗,四周闃無一人。
最後,他昏厥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他發覺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床前坐著一個頗具姿色的少女。
他第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少女對他的生死非常關切,他感到很驚奇。
少女一發現他睜開眼睛,跳起來便往房外跑,大聲叫道:“爹!爹!他醒過來了,他醒過來了!”
轉眼間,他的床前就出現了一位老人。
這老人年近六旬,穿著一身粗布衣褲,頰下蓄著一撮山羊須,樣子短小精悍,但很和藹。
老人望著他笑道:“你醒了?”
戚明星撐起身子,忐忑不安的問道:“老丈是……”
老人含笑道:“老漢薑順貴,這個……”
他舉手一指在身邊的少女,繼續說道:“她是老漢的幺女兒,名叫小鳳。”
戚明星道:“是你們救了小可?”
薑順貴點頭道:“是的,昨天早上,老漢上山砍柴時,在路上發現你小哥……你腰上的那支箭,老漢已替你拔下了,還好沒傷及內髒……你是怎麼受傷的?”
戚明星當然不敢實告,扯謊道:“小可遇上了仇家,他躲在暗處射了小可一箭。唉,多虧老丈相救,再生之德,不敢或忘……”
薑順貴道:“不用客氣,小哥貴姓大名?”
戚明星道:“敝姓張,賤名武仁。”
薑順貴道:“你的傷要過幾天才能痊愈,好好在老漢這裏養傷,等傷口複合再迴去吧。”
戚明星道:“是的,多謝老丈好意,這兒是什麼地方?”
薑順貴道:“這兒叫蘭村。”
戚明星道:“距太原有多遠?”
薑順貴道:“二十裏路。”
戚明星一驚道:“哦,隻有二十裏路……”
薑順貴問道:“太原有小哥的仇家麼?”
戚明星忙的搖頭道:“沒有!沒有!”
這時,一個老媼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食物走了進來,笑道:“小哥醒了,老身給你煮了一碗蓮子湯,你乘熱吃吧。”
此後數日,戚明星享受到了從未享受過的人間溫暖,薑順貴每日為他換藥,老媼煮最可口的食物給他吃,薑小鳳則在床前陪伴他。
尤其是薑小鳳的陪伴,使他最感新鮮,他以前曾玩過不少女人,但那都是霸王硬上弓,絕不像薑小鳳所給予他的感受這樣新鮮、純潔、甜蜜!
他這才突然發現到人與人之間,除了爭鬥仇殺之外,原來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他簡直不想離開薑家了。
但這種感覺並不太強烈,他從小在鐵般幫長大,他仍然覺得鐵船幫才是他自己的”家”,他必須迴”家”去。
於是,在第十天傷口痊愈之後,他向薑順貴一家人告辭,薑小鳳流淚了,這使他感動得熱淚盈眶,因為這是第一次有個女人為他流淚。
“小鳳,我……我會迴來看妳的。”
“一定?”
“-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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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漢忽然大叫道:“嗨!太嚕蘇了!你揀重要的說來聽聽吧!”
戚明星輕哼一聲道:“你如認為我說的這些不重要,那我無話可說了!”
流浪漢搔搔麵頰,笑道:“好吧,你繼續說下去,我耐心聽著就是——後來呢?”
戚明星道:“我迴到鐵船幫後,仍繼續為越西鴻辦事,但心裏一直惦記薑順貴一家人,我常常在想:如果能有機會再去探望他們,那該多好——終於機會來了,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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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越西鴻又召他進大殿見麵。
這次,大殿上除越西鴻之外,還有兩個人,一個是”禿鷹閻霖”,一個是”貓頭臛仇高成”,他們是”十三鷹”的老大和老二。
越西鴻道:“小戚,老夫又有任務給你了,這次有你老大老二同去,可不能把事情弄砸!”
戚明星道:“是的。”
越西鴻一指”禿鷹閻霖”說道:“你老大已經找到‘鬼見愁王安’隱居之處了。”
戚明星喜道:“好極了,這下幫主可以報仇了。”
越西鴻道:“老夫還要去幹那樁大買賣,無暇親自去收拾他,因此決定派你們三人去,我想由你們三人去,必能將王安活擒迴來。”
戚明星點頭道:“當然,他隱居在何處?”
越西鴻道:“在太原附近的一個小村落,詳細地點你老大知道,你和老二隨他去就是了。”
就這樣,他和”貓頭鷹仇高成”隨著”禿鷹閻霖”連程趕往太原。
“老大,逮住了王安之後,小弟要向你告個假。”
“幹什麼?”
“去探望小弟那位救命恩人薑順貴。”
“哈,你小子莫非愛上了那個薑小鳳?”
“唔……”
“那薑小鳳很美麼?”
“並不……”
“那你為何喜歡她?”
“她……她是個好姑娘,小弟答應再去看她。”
不一日,他們三人趕到了太原近郊——鬼見愁王安隱居的小村落。
戚明星一看到那小村落,不禁叫了起來道:“老大,是這裏麼?”
禿鷹閻霖道:“不錯!”
戚明星道:“這是蘭村呀!”
禿縻閻霖道:“我也不知道這兒叫什麼,僅知王安隱姓埋名藏在這小村中——你們看,就是對麵山下那一家!”
戚明星又嚇了一跳,道:“老大,你開玩笑!”
秀鷹閻霖一愕道:“開玩笑?我幹嘛要開玩笑?上個月我由此經過,無意間發現王安由那間屋子走出來,當時我因單獨一人,怕闘不過他,所以沒敢下手——”
戚明星連連搖頭道:“不!不!不!你一定弄錯了!那不是王安所住的屋子!”
禿鷹閻霖訝然道:“你怎知道?”
戚明星道:“因為住在那間屋子裏的,就是小弟的救命恩人薑順貴一家人呀!”
禿鷹閻霖怔了半晌,才帶著驚奇的表情道:“你說的那個薑順貴,是不是五十七八歲的年紀,身材短小結實,頦下留著一撮山羊須?”
戚明星道:“是啊!”
禿鷹閻霖哈哈大笑,指著他的鼻尖道:“那麼,我告訴你,你所說的那個薑順貴便是鬼見愁王安!”
戚明星麵色大變,半天說不出話來。
貓頭鷹仇高成桀桀怪笑道:“老九,如果那薑順貴即是王安,你怎麼辦?”
戚明星惶然道:“不,但願不是……”
貓頭鷹仇高成目似刀般逼視他,追問道:“萬一是的話,你下不下手?”
戚明星感到渾身發冷,他無法迴答這個問題。
貓頭鷹仇高成冷笑道:“老九,我可要提醒你,你一向很受幫主的器重,而這個鬼見愁王安又是幫主發誓要殺的人,你若敢違抗幫主的命令,迴幫後,那可有你受的!”
戚明星心慌意亂道:“小弟……不動手可以麼?”
禿鷹閻霖陰陰一笑道:“不成,王安是個紮手人物,沒有咱們三人連手,隻怕會被他逃掉!”
戚明星十分激動道:“可是,他是小弟的救命恩人呀!”
禿鷹閻霖冷笑道:“得了吧!什麼救命恩人,他隻不過替你治療小小的箭傷而已,算不得救命恩人,你若舍不得那‘薑小鳳’,愚兄幫你擒她迴幫就是了!”
戚明星搖頭不已道:“不,不……”
禿鷹閻霖臉色一沉,冷冷道:“老九,你不幹是不是?”
戚明星低頭不語。
貓頭鷹仇高成冷笑道:“你若有勇氣接受幫主的處罰,自然可以不幹!”
一聽到幫主的處罰,他就想到一幕血淋淋的情景,越西鴻對不聽命的部下的處罰是這樣的:他把人綁在木架上,然後用燒紅的火筷”點”人的身子,一天”點”三次,直到那人體無完膚,這才挖下那人的雙眼,斬去那人的雙足,然後才肯放人一條生路。所以,一聽到幫主的處罰,他不禁發起抖來了。
禿鷹閻霖冷冷道:“老九,別忘了我常說的一句話,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走吧!”
於是,他們悄悄向那間屋子欺去。
這是三更半夜的時候。
整個蘭村很靜,沒有一人在外走動,也沒有一點聲音,這本來是個安靜的小村落。
三人欺近到屋外時——
“屋外是誰啊?”是薑順貴的聲音!
戚明星一聽之下,心頭猛的一沉,他知道”薑順貴”是”鬼見愁王安”沒錯了,因為隻有”鬼見愁王安”才有這麼靈敏的聽覺!
禿鷹聞聲冷笑道:“王捕頭,老朋友找你來了!”
屋裏的鬼見愁王安一聽語氣不善,似乎震動了一下,過了片刻,才又問道:“朋友貴姓大名,找老漢為了何事?”
禿鷹道:“我們是鐵船幫來的!”
鬼見愁王安”啊!”了一聲,苦笑道:“好好,你們真是找我,那就請進來吧!
禿鷹嘿嘿怪笑道:“我看,還是你出來吧!”
鬼見愁王安沉默半晌,長歎一聲道:“也罷,老漢出來了……”
屋門一開,鬼見愁王安出現了!
他果然就是戚明星的救命恩人”薑順貴”!
他右手拄著一支拐杖,走路一跛一跛的,看樣子右腳受了傷。
禿鷹一見他不良於行,更是有恃無恐,悍笑道:“姓王的,你怎麼啦?”
鬼見愁王安苦笑道:“前天上山砍柴時,不慎被毒蛇咬了一口。唉,你們是怎麼找到老漢的——咦,你……你……你不是張武仁麼?”
戚明星一張臉像在燃燒,但他已橫下了心,當下頑強的一仰頭,冷冷道:“聽著,那是我的化名,我叫黑鷹戚明星!”
鬼見愁王安情緒顯然很激動,狂笑一聲道:“好!好!算我王安瞎了眼,活該死在你們手裏!”
這時,王安的老妻和女兒跑出來了,薑小鳳——不,應該叫她王小鳳,她奔出屋外,一眼見到戚明星時,倏地住足,不勝驚駭的望著他道:“是你……你……你……你……”
戚明星隻好把眼睛望向別處。
王安慨然一歎道:“好了,你們準備怎麼幹?”
禿鷹道:“我們奉幫主之命擒你迴去!”
王安點頭道:“好,老漢跟你們去,但老漢有一要求,請不要傷及拙荊和小女!”
禿鷹看了戚明星一眼道:“可以,你姓王的對我們老九總算有一點恩惠,我們就放過你妻女好了!”
王安同對老妻強顏一笑道:“玉媚,我走後,你們母女就去投奔我那位拜弟好了,他是一位有情有義的人,一定會好好安頓你們母女的。”
王小鳳哭叫道:“不!爹!您不能跟他們去!他們會殺死您的!”
王安撫著女兒的秀發,含笑道:“小鳳,妳不必難過,爹打從頭一天當上捕頭的時候,就知道遲早不得好死,但是爹並不後悔,人總難免一死,隻要死得仰俯無愧,也就算不虛為人了。”
王小鳳淚流滿麵,哭叫道:“不!爹!您不能去!您……”
她忽然衝到戚明星的跟前跪下,抱住他的雙腳哀求道:“求求你饒了我爹!求求你,我爹年紀這麼大了!他已經辭掉了捕頭的職位,他以後不會再與你們作對了!求求你放過我爹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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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漢站了起來,走去石屋門口,仰臉望著滿布星鬥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轉身問道:“你有沒有答應她的要求?”
戚明星搖頭道:“沒有。”
流浪漢道:“於是你們便將王安帶迴鐵船幫?”
戚明星點頭道:“是的。”
流浪漢道:“王安為什麼不抵抗呢?”
戚明星道:“因為他的右腳腫得很厲害,根本就無力與我們動手,他深知在那種情形之下動手是無用的——後來我因此打死了幾十條蛇,我一看見蛇就打,如果他的腳不被毒蛇咬傷,他也許逃得掉……”
流浪漢大笑道:“哈哈,你竟遷怒到毒蛇身上?”
戚明星默然不語。
流浪漢道:“後來呢?”
戚明星道:“越西鴻實踐了他的誓言,把王安綁在木架,用刀剖開他的胸膛,挖出心肝下酒吃了!”
流浪漢道:“英雄!”
戚明星霍然站起,對他怒目而視道:“你說他是個英雄?”
流浪漢笑道:“能夠活生生的吃下一顆人心,除了越西鴻之外,還有誰呢?”
戚明星吼道:“這就叫英雄?”
流浪漢哈哈笑道:“別對我發脾氣,如果你心中難過,你去自求了斷好了!”
戚明星目中迸射怒焰,一字一頓道:“我現在還不想死,我要等了卻心願之後才死!”
流浪漢道:“你有什麼心願?”
戚明星道:“自從王安慘死之後,我夜夜睡不安眠,常常夢見王安滿身鮮血向我撲來,這種痛苦我受不了,所以我要完成一件事,當我完成那件事後,我就不會再夢見王安了。”
流浪漢道:“你能麼?”
戚明星道:“能,我可以一點一滴去做,不成絕不罷休!”
流浪漢聳聳肩道:“方才你說有兩件事情使你脫離了鐵船幫,另一件是什麼?”
戚明星麵上抽搐了一下,憮然道:“第二件事發生在王安死後半個月,越西鴻又計劃搶刼一趟巨鏢,但事機不密,反為一人探悉,那人走告鏢局,結果我們動手刼鏢時,反被鏢局預先埋伏的一羣鏢師殺得落花流水,越西鴻事後經過一番查究,始知那個去通知鏢局的人是一位武林怪傑司馬鑫——你知道司馬鑫這個人麼?”
流浪漢點頭道:“知道,他專和黑道人物作對,在線朋友對他恨之入骨。”
戚明星道:“司馬鑫家在洛陽,生有三子一女,三個兒子均是文身,已娶妻生子,女兒司馬玉琴嫁給一個名叫‘卓一帆’的青年高手……”
流浪漢忽然打岔道:“你見過那卓一帆沒有?”
戚明星搖頭道:“沒有,我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和他見麵。”
流浪漢問道:“幹什麼?”
戚明星道:“我這顆頭是他的,我如能死在他手裏,會覺得很心安!”
流浪漢道:“怎麼說?”
戚明星道:“因為我欠了他一筆債?”
流浪漢道:“你既不曾見過卓一帆,怎說欠了他一筆債呢?”
戚明星道:“我說的是血債。”
流浪漢恍然道:“你殺了他的親人?”
戚明星道:“不錯,越西鴻獲悉司馬鑫破壞了他的買賣時,就決定采取最殘酷的報複手段,他召集全幫高手,宣布要殺盡司馬鑫一家人!”
流浪漢麵肉跳動了一下,但仍以平淡的聲調道:“你也參加了?”
戚明星點頭道:“是的,我們十三鷹都參與其事,那次行動由越西鴻親自率領,一共去了二十多人,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半夜裏,一齊衝入司馬鑫的住宅,不分男女老幼,見人就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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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
“殺!”
“殺!”
剎那間,慘叫聲接連響起,打破了夜之沉靜。
司馬鑫全家老少共有三十餘口,他的三個兒子,媳婦、孫兒、奶媽、仆人等,大半都在剛剛驚醒的時候就死在床上,真正能夠起而抵抗的,隻有司馬鑫一人,但是他已被越西鴻和兩個幫中高手纏住。
因此,不到頓飯工夫,司馬鑫一家人都被殺害了。司馬鑫雙目盡赤,急怒攻心,盡管手中一柄長劍如瘋似狂的砍出,但是仍然無濟於事,因為越西鴻的武功本來就不在他之下,再加上幾個高手助戰,使他連想拚命的機會都沒有。最後,他也死了,被越西鴻一劍穿心!
戚明星在這一場滅門兇殺中倒沒有殺死一人,自從王安死後,他就對殺人起了厭倦。
他呆呆站著,看著倒斃地上死不瞑目的司馬鑫,他的腦中又浮現了王安的影子。
“小戚,你怎麼了?”突然,越西鴻出現在他麵前,神情嚴厲的責問著。
戚明星駿然一震,惶聲道:“幫主,我……”
越西鴻陰沉一笑道:“哼,看來禿鷹說的不錯,你變了!”
戚明星渾身直抖,結結巴巴道:“沒……沒有,我沒有變!”
越西鴻目中閃耀著深沉的怒意,一字一頓道:“你在恨我,恨我殺了主安,是不是?”
戚明星忙不迭的搖頭道:“不!沒有……”
越西鴻冷笑道:“你不用強辯,老夫暗中觀察了你好多天,自從老夫殺了王安之後,你就變了樣子,你是不是想離開老夫?”
戚明星顫聲道:“沒有,我………沒有這個意思。”
越西鴻道:“要不,你為何不動手?”
戚明星期期艾艾道:“我……我……”
這時,他那位居”護法”的師父燕青雲走到了他麵前,一語不發,手掌連揚,左右開弓重重的摑了他十幾記耳光,然後才厲叱道:“畜生,幫主一向愛你,器重你,你為何生起懶惰之心,還不向幫主跪下領罪。”
戚明星屈膝跪下,沒有反抗的勇氣。
越西鴻寒臉問道:“你實說一句,是不是不想留在幫中了?”
戚明星道:“不敢。”
越西鴻道:“假如你想離去,老夫可以答應,老夫也不願麾下有不忠心的人!”
戚明星叩頭道:“不,幫主請寬恕我這一次,今後我不敢怠惰了。”
越西鴻道:“真的麼?”
戚明星點頭道:“真的!真的!”
越西鴻道:“好,老夫給你一次贖罪的機會——閻霖!”
“在!”
禿鷹閻霖在一間房中應著。
越西鴻道:“把她拖出來!”
“來了!”
話落不久,便見禿鷹閻霖由房中拖出一個披頭散發的少婦。那少婦年約廿三、四歲,姿色俏美,但腹部圓鼓鼓的,是個孕婦!
看她那大腹便便的樣子,顯然不久卽將臨盆了。
禿鷹閻霖把她拖到越西鴻跟前,悍笑道:“幫主,她竟要求讓她產下兒子再殺她,哈哈!”
越西鴻冷冷一笑,目注戚明星說道:“小戚,你今夜沒殺過一人,這一個就讓你來動手吧!”
戚明星心頭猛烈震蕩起來,顫聲道:“她是……”
越西鴻冷冷道:“司馬鑫的女兒,卓一帆的妻子——司馬玉琴!”
戚明星瞪著司馬玉琴,想到要他殺死一個孕婦,渾身不禁直打哆嗦,又道:“她怎會在這裏?”越西鴻道:“她迴娘家作客,注定該死!”
戚明星又期期艾艾道:“她……她是該死,不過……能不能讓她生下孩子——”
越西鴻兇睛一凸,截口道:“小戚,看樣子你真是變了,你真不想留在幫中?”
他語聲雖然緩慢,但每一個字都充滿無比的嚴峻,聽來令人膽戰心驚。
燕青雲上前重重踢了戚明星一腳,怒喝道:“孽徒!這是幫主給你改過的機會,你還不快動手?”
戚明星被踢得倒在地上。
燕青雲雙目暴瞪,雷吼道:“起來!”
戚明星站了起來。
燕青雲喝道:“拔劍!”
戚明星拔出了長劍。
燕青雲道:“動手!”
戚明星像一個童養媳,全無反抗的勇氣,乖乖的轉身麵向跌坐地上的司馬玉琴,慢慢的舉起長劍……
司馬玉琴身上麻穴受製,動彈不得,但是她沒有再發出哀求,她那對淸澈明亮的眼睛冷冷注視著戚明星,神情變得很鎭靜,她似乎認定戚明星不會動手殺死她,她認為天下最兇惡最殘酷的人也不會動手殺害一個孕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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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明星說到這裏,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流浪漢麵寒如冰,凝聲問道:“你殺了她了?”
戚明星像個控製不住情緒的孩子,垂頭哭道:“是的!我殺了她!我一劍刺入她的心房……”
流浪漢麵上起了一陣痙孿,神情變得更冷峻,全身像包著一層嚴霜!
戚明星沒有察覺他的神色,繼續哭著道:“之後,我們迴到了幫中總壇,越西鴻將我軟禁起來,第二天我就逃了,這一下越西鴻怒了,就派十二鷹出來追殺,他們分成四批到處追捕我,上個月我不慎暴露形藏,被其中一批發現,所幸我逃得快,沒被擒住。後來,我就逃入這十萬大山來。”
流浪漢道:“完了?”
戚明星點點頭。
流浪漢神情已恢複平靜,笑了笑道:“你脫離鐵船幫,目的何在?”
戚明星抬起頭,痛苦的望著他道:“你不懂麼?”
流浪漢道:“不懂,因為你並無力量消滅鐵船幫,你除了東躲西藏之外,還有何作為?”
戚明星麵上升起一片怒色,咬牙切齒道:“你別瞧不起我,我有決心幹掉越西鴻,等過幾年他們放棄追殺時,我就要開始行動,我不把鐵船幫整個摧毀,絕不罷休!”
流浪漢笑道:“你自信能夠逃過他們的追殺麼?”
戚明星道:“這隻好由老天爺來安排了!”
流浪漢道:“老天爺是沒有眼睛的!”
戚明星一怔道:“怎麼說?”
流浪漢眼睛投向石屋外麵,說道:“你聽聽,好像有三匹馬馳近湖泊來了!”
戚明星跳了起來,駭然道:“真的?”
流浪漢側耳諦聽了一下,點頭道:“不錯,是三匹!”
戚明星心房怦怦跳了,連忙拔出長劍道:“那一定是他們三人,好好,我跟他們拚了!”
流浪漢問道:“你說十二鷹分成四批?”
戚明星道:“是的!”
流浪漢道:“這一批是誰?”
戚明星道:“必是‘白鷹辛鬆’、‘青鷹尤冠雄’、‘紅鷹翟自強’。”
流浪漢道:“唔!已經漸漸近了——你一人敵得過他們三人麼?”
戚明星毅然道:“我可以拚命!”
流浪漢笑道:“拚掉了小命,還談什麼消滅鐵船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