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洋房的內(nèi)部精心翻修過,小院裏種著清幽的花草,牆上還裝飾著巧致的壁燈。
穿過小院走進客廳,自動感應(yīng)頂燈應(yīng)聲而亮,柔和的燈光覆上冷色皮質(zhì)沙發(fā),使空蕩蕩的客廳染上了一層溫馨的氣息,但夏樂陽還是覺得這裏莫名透著一股陰森。
客廳不大,呈封閉式結(jié)構(gòu),除了連接著小院的正門以外,隻有一扇側(cè)門通向建有樓梯的天井。
夏樂陽緊緊跟在尚庭枝身後,不知為何全身汗毛直立。
這時,空無一人的身後突兀地響起了“哢噠”的一聲,夏樂陽頓時就像遇上貓的耗子一樣,動作迅捷地跳到尚庭枝身旁,緊張兮兮地抓住了那結(jié)實的小臂。
迴頭看去,原來是剛進來時沒有關(guān)嚴實的門,現(xiàn)在被風(fēng)吹上了。
夏樂陽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不過這時他的頭頂飄來了尚庭枝的聲音:“你抓我做什麼?”
夏樂陽順著尚庭枝的視線向下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就跟個吸盤似的,正緊緊貼在尚庭的小臂上。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尚庭枝的體溫高得不正常,手裏的皮膚摸著竟有些燙人。
在尚庭枝探究的注視下,夏樂陽的腦子轉(zhuǎn)得飛快,他麵不改色地把尚庭枝的小臂抬起來,看著那綠寶石表盤道:“我看時間。”
尚庭枝沒有直接戳穿夏樂陽,他收迴手,用下巴指了下牆上的掛鍾道:“那兒有時間。”
語氣裏滿是“你瞎了嗎”的意思。
夏樂陽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朝側(cè)門走去:“我上樓看看。”
不過他才剛走進天井,又立馬退迴到尚庭枝身旁,頗為禮貌地說道:“你是主人,你走前麵。”
尚庭枝覺得好笑,他看得出夏樂陽是心裏害怕,卻還要逞強。
悄悄揪著他的衣角,當他沒感覺?
想到這兒,邁上樓梯的尚庭枝停下腳步,用眼神示意腳下的柚木樓梯,輕描淡寫地說道:“這裏當年死了一個,被捅了三刀。”
樓梯上明明什麼都沒有,但聽了尚庭枝的話,夏樂陽的腦子裏一下就有了畫麵。
他一蹦三尺高,可勁兒往尚庭枝身旁擠,慌亂地催促道:“你快上樓啊,停在這裏做什麼。”
天井的樓梯呈迴字形,尚庭枝被夏樂陽推著往上走,沒走幾步便來到了拐角處。這裏是位於一二樓中間的亭子間,空間不大,以前是用來租給一些文人墨客,現(xiàn)在被改造成了書房。
尚庭枝再次停下:“這是我工作的地方,沒事別進去。”
夏樂陽縮在尚庭枝身後,問:“這裏……?”
尚庭枝道:“也死過人。”
夏樂陽又推著尚庭枝往上走。二樓是兩間並排的臥室,中間共用同一衛(wèi)生間,衛(wèi)生間左右雙開門,可以通往兩側(cè)的臥室,也就是說這兩間臥室其實是互通的。
“你住這兒。”尚庭枝用下巴指了指右邊的那間臥室,“我在你旁邊。”
“你等等。”夏樂陽抬起手做出打斷的手勢,“這裏麵也死過人?”
尚庭枝一臉平靜道:“那當然。”
夏樂陽扭頭就走:“我不住了,我要迴家。”
尚庭枝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心想不住正好,落得清淨。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夏樂陽就這麼迴去,保不準長輩們會說他欺負人,他好歹比夏樂陽年長,家裏又交代過他要照顧好這位小少爺,第一天就把人嚇迴去,確實說不過去。
“你不是不迷信嗎。”尚庭枝將雙手搭在圍欄上,看著夏樂陽下樓的背影道,“怎麼,怕鬼?”
夏樂陽聞言腳步一頓,下意識地想找個正當?shù)睦碛神g迴去,但一時間還真想不出來。
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怕鬼,不對,準確來說,他壓根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
他之所以感到心虛,隻不過是小時候受了大中華文化的熏陶,思想意識裏多少帶了點兒這種傾向。
這種傾向也就隻有一丁點兒罷了,非要說的話,他認為可以忽略不計。
在國外生活了十多年,夏樂陽對家裏迷信的行為非常不屑。要是這時候因為“怕鬼”跑迴家裏,那豈不是讓家裏人看笑話?
躊躇了片刻,夏樂陽故作鎮(zhèn)定地迴到尚庭枝身邊,一手搭在圍欄上,昂首挺胸地看著尚庭枝道:“我怕鬼?笑話。”
“哦。”尚庭枝淡淡地掃了眼夏樂陽扶著圍欄的手,“這裏也死過人,正好趴在你扶著的地方。”
夏樂陽嗖地就把手收了迴來。
尚庭枝的臉上浮現(xiàn)出似有若無的笑意:“帶你去三樓看看。”
夏樂陽總覺得尚庭枝那笑容裏濃濃的全是諷刺。
這時候他後知後覺地反應(yīng)過來不太對勁,怎麼他站哪兒,哪兒死人,這神棍怕不是在誆他?
夏樂陽跟著尚庭枝繼續(xù)往上走,很快便來到二三樓之間的露天平臺,平臺沒有經(jīng)過整修,除了晾衣服以外,沒有其他休閑和觀賞用途。
再往上是三樓帶獨衛(wèi)的主臥。這間臥室比二樓的臥室要大許多,但由於離一樓的活動區(qū)域較遠,盡管老洋房裏新裝了三層小電梯,但尚庭枝還是選擇住在二樓。
逛完了整棟老洋房,夏樂陽還在糾結(jié)要不要住下來的問題。
尚庭枝本就沒打算把夏樂陽綁在身邊,他交代了一句“自己嚇跑了別怪我”,接著便迴到了二樓的臥房休息。
才剛到夏至,尚庭枝的身體就和當年一樣出現(xiàn)了低燒的癥狀。早上出門時還不覺得,現(xiàn)在身上已燒得厲害。
尚庭枝的命格裏火氣太旺,每到尾數(shù)是九的年紀,就必定會犯孤陽煞。
本以為今年搬進陰氣重的兇宅就能平安度過一年裏最熱的這三個月,但看樣子他隻是免於陷入昏迷,低燒還是不可避免。
這邊尚庭枝吃了退燒藥後就開始午睡,而另一邊的夏樂陽還在電腦屏幕前緊張兮兮地啃著手指。
至少在打開網(wǎng)頁查資料之前,夏樂陽還心存僥幸,覺得尚庭枝是在嚇唬他。
然而當他在百度裏輸入“顧家公館”幾個字之後,彈出來的頁麵差點沒把他嚇個半死。
國內(nèi)著名兇宅——顧家公館
滅門慘案!一家六口被保姆殘忍殺害!
神秘女子住進兇宅,在浴缸中割腕自殺!
夏樂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點進第一個鏈接,那是一個講故事的公眾號,把四十多年前顧家公館的滅門慘案寫得跟似的,就連保姆的女兒是如何被顧家少爺糟蹋的細節(jié),都寫得一清二楚。
文章裏還配了一些圖片,看上去像是直接從報紙上拍下來的,很不清晰,但看那迴形樓梯、那樓層中間的亭子間,不是這顧家公館還是哪裏?
夏樂陽咽了一下口水,幸好現(xiàn)在是大白天,外頭的陽光能照進屋裏,不然他還真沒勇氣繼續(xù)看下去。
他點開第二個鏈接,這個頁麵不是講故事,而是客觀地報道了一下當年的案子,有些圖片和上個網(wǎng)頁是重複的,但還是有幾張照片應(yīng)該是後麵有人專門進來拍的。
這些照片比報紙上的圖片清晰許多,隱約還能看到?jīng)]有及時處理的血跡。
夏樂陽定睛一看,那床頭飆滿了血的房間不就是他這間臥室?!
他嗖地迴過頭環(huán)顧了下這間重新裝修過的臥室,腦子裏始終抹不去那血腥的畫麵,於是隻得起身把窗戶又打開了一些,讓屋外的熱氣飄進屋裏來,給自己一點心理安慰。
路邊的榕樹上知了叫得厲害,刺耳的聲音一波接一波,要是放到平時,夏樂陽隻會覺得煩,但當下這境,他竟莫名覺得安心。
顧家公館在出事後就一直無人居住,成了遠近聞名的兇宅。但奇怪的是,在九十年代,這裏住進了一個漂亮的單身女人。
不過這女人也隻住了不到一年,最後在浴室裏割腕自殺。
夏樂陽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看了眼衛(wèi)生間的方向,沒錯,就是死在裏麵。
這屋子裏雖然還不至於遍地都死過人,但這特麼還怎麼住?
女人死後老洋房就一直廢棄著無人居住,直到今年上半年突然來了施工隊開始重新裝修。
夏樂陽知道那是尚庭枝雇的,他就不明白了,這風(fēng)水騙子沒事住進兇宅做什麼?
為了證明自己鎮(zhèn)得住兇宅,是正兒八經(jīng)的風(fēng)水大師?
這麼一想,倒也說得過去。
夏樂陽將雙手手肘杵在桌麵,十指交叉撐著下巴,仔細琢磨該以什麼樣的正當理由離開這裏。
怕鬼肯定是不可能的,他一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絕對不可能怕鬼,況且那風(fēng)水騙子都不怕,他有什麼好怕的?他隻是受到文化環(huán)境的影響,有那麼點心虛罷了。
但這顯然不能成為一個理由,夏樂陽小同誌琢磨了半晌,最後決定先熬過今晚,明天再以認床、睡不慣為由迴到家裏,他就不信他爸還能把他的床給搬過來。
做好決定後,夏樂陽窩在窗戶邊玩了會兒遊戲。太陽在不知不覺中沒入地平線,等夏樂陽感受到絲絲涼意時,榕樹上的知了聲已經(jīng)弱了下去。
他看了眼窗外逐漸黑下去的景色,心裏莫名感到一陣煩躁和不安,偏偏就在這時,臥室門口毫無預(yù)兆地響起了敲門聲。
咚、咚、咚。
夏樂陽緊張得坐直身子,一動不動地盯著臥室門。他沒有吭聲,房間裏安靜了一會兒,接下來又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他咽了一下口水,然而還未等他開口,臥室門便從外麵打開,尚庭枝探了半個身子進來:“吃飯了。”
夏樂陽不動聲色地唿了口氣,後知後覺地感到額頭上已冒出了冷汗。
他這絕對不是怕鬼,隻是在陌生環(huán)境裏沒有安全感罷了。
強行說服自己後,夏樂陽跟在尚庭枝身後下了樓。
一樓除了客廳以外,還有廚餐廳和保姆間。不過沒有保姆敢住進這裏,尚庭枝隻招到了一個膽子稍大一些的阿姨,在他在家時上門做飯和打掃衛(wèi)生。
睡了一覺起來,尚庭枝的精神頭好了一些,但額頭仍然有些發(fā)燙。
他見夏樂陽坐在對麵一言不發(fā)地老實吃飯,心裏覺得奇怪,主動搭話道:“剛才去你房間,見你行李還沒有收拾。”
“嗯……晚上再收拾。”夏樂陽敷衍道。
反正明天就要走,也沒必要收拾。
“好,不習(xí)慣的地方告訴我。”尚庭枝不知道夏樂陽的小心思,剛才第一下敲門時,他還以為這小少爺已經(jīng)溜了,結(jié)果沒想到還乖乖呆在房間裏。
既然夏樂陽要住下,那兩人最好還是和平共處。
吃過晚飯,兩人又各自迴到了臥室裏。
此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夏樂陽關(guān)窗戶也不是,不關(guān)窗戶也不是,他聽到衛(wèi)生間裏有洗漱的聲音,連忙拿上電動牙刷和毛巾衝了進去。
這邊尚庭枝衣服正脫到一半,他見夏樂陽從對麵的門裏進來,又把衣服給放了下去:“你先洗吧。”
夏樂陽掃了眼那一閃即逝的八塊腹肌,說道:“沒事啊,一起。”
“一起……?”尚庭枝略微詫異地問,“你要跟我一起洗澡?”
“我是說刷牙。”夏樂陽自來熟地湊到洗手臺邊擠上牙膏開始刷牙,反正澡他是不敢洗了,今晚先這麼將就過去。
在尚庭枝的“陪伴”下,夏樂陽迅速解決好衛(wèi)生問題,接著又迴到了他那邊的臥室。
衛(wèi)生間裏不多時便響起了唰唰的水聲,夏樂陽知道那是尚庭枝在洗澡,這聲音就跟知了聲一樣,讓他感到安心——至少這裏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
然而尚庭枝也不可能一直洗澡,沒過多久衛(wèi)生間裏就沒了動靜,窗外的知了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城區(qū)不像市裏,再晚都有車流的聲音,這才不到九點,四周就已經(jīng)萬籟俱寂,跟那荒郊野嶺沒什麼兩樣。
夏樂陽直到這時才意識到,原來這一晚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容易熬過去。
他不敢上床,雖說屋子裏的床和照片裏滿是血跡的床完全不一樣,但偏偏擺放的位置是一樣的。
這還怎麼睡?
夏樂陽一臉糾結(jié)地窩在窗戶邊,心想他也不可能在這裏坐一晚上。
內(nèi)心掙紮了一陣,最後他還是躡手躡腳地走出臥室,從過道繞到尚庭枝那邊,敲響了房門。
“進來。”
尚庭枝的聲音響起,夏樂陽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推開房門,接著探了個腦袋進去,故作自然地問道:“大師,你在做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