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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宴握住木人,同時也覆蓋上夏薰的手:


    “在你死後,我很多年都沒有夢見過你,我以為,一定是你對我心懷怨恨,不肯入我夢中,可我真的很想你,有一天我醒來,忽然發現自己記不真切你的模樣了,我害怕我會忘記你,從那天起,我開始學著刻木人,每刻一個,就會在腦中迴憶一遍你的音容笑貌,我想,這樣一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忘記你的樣子。


    “幾個月前,我實在太想你了,我對自己說,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想見你一麵,我暗中找來了巫師,說來諷刺,從前我根本不信神鬼之說,聽聞他人議論,隻覺得荒誕可笑,如今心有所求,這般虛無縹緲的咒術,居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巫師告訴祁宴,想借厭勝之術召喚已故者的亡靈,需取桐木刻出逝者麵目,於木人背後刻下生辰八字,再取已逝之人的貼身之物作為憑借,兩者合一,在圓月之夜供奉於牌位前,如此,便可在夢中與其相會。


    祁宴拿起擺放在香爐旁的錦袋,裏麵裝著的是夏薰的一縷黑發。


    “這是你我最後一次相見時,我悄悄取下的你的頭發,我將它當做喚迴你的引子。”


    巫師的話,祁宴一一照辦,還專門買來槐葉冷糕置於桌上。


    他想著,如果夏薰真的迴來了,還有喜歡的點心可以吃。


    他知道祁迴是怎麼看他的,他也許早就把他當成了瘋子,可祁宴不在乎了,隻要能見上夏薰一麵,性命也可以割舍。


    祁宴恍惚道:


    “那天晚上,我果然夢見你了……我夢見你從外麵走進來,見到桌上的糕點,就坐下來吃,我連唿吸都不敢太大聲,生怕驚擾了你,我慢慢走到你身後,叫你的名字,你迴過頭,我還沒看清你的臉,你的胸前突然出現大片血跡,鮮血越來越多,順著你的衣服滴滴答答流到地上,我想抱住你,剛往前走了幾步,一低頭,忽然見到你胸前插著一把刀,而刀柄正好握在我手中……你哀怨地望著我,什麼都沒有說……”


    祁宴的手順著夏薰的胳膊上移,一點點來到他背後,輕輕使力,將夏薰攬至懷中:


    “其實我記得很清楚,你告訴我過我,連夏弘熙都不知道你真正的生辰,我刻在木人背後生辰八字,想必是不準的,可我還是夢見你了,我猜,一定是因為我過於思念,又太過愧疚,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堅信是我害死了你……我那麼喜歡你的,怎麼會、怎麼會沒能救下你呢……?”


    他話語間隱約帶了哭腔。


    這一次,夏薰沒有拒絕他的擁抱,他把臉抵在祁宴的脖側,喃喃道:


    “所以,你才去了竇州……?”


    祁宴貼著他耳畔,恍如大夢初醒:


    “我害怕你有心願未了,才托夢給我,第二日我便緊急趕赴嶺南,幸好我去了……幸好、幸好……”


    他的手臂越收越緊,在夏薰的靈位前,他多年的痛苦思念終於告一段落,他思之如狂的愛人還活著,還會唿吸,還有心跳……還依偎在他懷中。


    夏薰深深地唿吸著,透過薄薄的衣料,祁宴的心跳傳到他身上。


    就在祁宴空懸的一顆心終於要落到實處時,他忽地發覺,手下的觸感有些異常。


    他的手掌正貼在夏薰的後背,衣服下隱約透出橫七豎八的突起,祁宴神情一凜,用力摩挲,感覺到夏薰整片後背都有類似的情況。


    他急忙問:“你背上是怎麼迴事??”


    夏薰沒想到他有此一問,平靜道:


    “是杖刑的傷痕。”


    祁宴愣住,和夏薰拉開一點距離:


    “什麼杖刑?”


    夏薰覺得奇怪,抬眼看他:


    “本朝律法,判了流刑的犯人,流放前杖責三十,你不是做過大理寺丞,你不知道嗎?”


    祁宴如聞晴天霹靂,顫聲說:“……什麼?”


    可他早已醒悟。


    他的心猛地一跳,腦袋“轟”的一聲像要炸開了,他渾身發麻,隻覺身體遽然向下沉去,如陷重重泥淖。


    他曾任大理寺丞三年,怎會不了解當朝律法?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流放的犯人都要受滿三十杖才能出京?


    但他就是忘了。


    與夏薰重逢的喜悅太過熱烈,以至於他的大腦和他的心一齊騙過了他。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以為夏薰沒受什麼罪,尤其是發現他還活著以後。


    他以為夏薰在牢裏沒有受到獄卒欺負,他以為他平安無事地上了囚車,他以為他到了竇州就順順利利假死脫身了。


    他想,盡管夏薰恨他,可他還是把夏薰保護得很好,他保住了他的命,他安插的人手雖未派上用場,但屢遭波折後,夏薰到底恢複自由身了。


    他總想著,這一路雖苦,結局終究圓滿。


    所以他強行把夏薰帶迴來了,他總是認為,隻要夏薰知曉他曾為他做過的努力,就會原諒他,就會拋卻所有過往,與他再無間隙,重新和他在一起。


    他們還能像從前那樣,對彼此赤誠相待。


    這段時日裏,他無意識地忽略了許多,但現在,過往的一切細節在他腦中如炸雷般浮現:


    在廣寧樓上看的那一眼,他簡直大錯特錯,夏薰不是睡著了,他是剛受了杖刑,暈倒在夏聞腿上。


    夏薰在夢裏總是喊痛,總是囈語他的名字,不是因為被夏形燒傷的手,而是為了曾經皮開肉綻的後背。


    夏薰會說自己背疼,夏薰的體質弱了許多,夏薰不願被他碰到後背。


    還有夏薰一入秋就開始咳嗽。


    這根本不是水土不服,分明是當年的杖刑所致。


    三寸寬的木板擊打後背,足足三十下後,即使是身強體健的壯漢,也是傷痕累累、體無完膚,輕則筋骨斷絕,重則當場斃命。


    而夏薰還要帶著這樣血肉模糊的傷口,長途跋涉三千裏,遠赴嶺南的不毛之地。


    夏薰沒有死在路上,已是老天垂憐。


    酸澀的波濤洶湧在祁宴心口,讓他恨不得放聲大哭,痛苦的戰栗陣陣席卷,他緊緊摟著夏薰,頭埋在他頸窩,將嗚咽深深咽下。


    夏薰不忍見他如此痛心,緩聲安慰道:


    “原來你不知情?其實……也沒你想得那麼疼,我現在不是好好的,何況當初還有賀琮幫我,他——罷了,都過去了,我自己都忘了,你又何必舊事重提。”


    祁宴用盡全身力氣擁抱著他,夏薰被他勒得生疼。


    祁宴心中的悲涼,如滔天激流出閘,一瀉千裏,不可收拾。


    他視若珍寶的夏薰,他豁出性命也要救下的夏薰,他唯一愛過的夏薰,因為他的決定,竟然付出了那麼慘痛的代價。


    事到如今,他還有何顏麵將他留在身邊?


    祁宴牙關緊咬,靠著夏薰瘦弱的肩膀,僵硬地搖了搖頭。


    他追悔莫及,注定遺憾終生。


    他啞著嗓子,嘶啞地問:


    “夏薰……你還想迴嶺南嗎……”


    夏薰怔了怔,沒有迴答。


    祁宴聽懂了他的沉默,他喉頭發苦,像有萬斤重擔壓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又酸又澀,好似咽下了千根銀針。


    他從齒縫裏擠出聲音:


    “好……我讓你走……夏薰,我放你走吧……”


    三日後,西郊壽河畔,長亭邊。


    祁宴正在做最後的檢查。


    他買下一輛相當堅固的馬車,還雇了個老家就在竇州的馬夫,擔心夏薰路上吃不飽穿不暖,他親自采買了一大堆東西,將車廂塞得滿滿當當。


    他一件一件數過行囊,數完第一遍後,又從頭開始數第二遍。


    夏薰就在旁邊看著,沒有要阻攔他的意思。


    就這麼來來迴迴數了幾趟,祁宴才終於放了心,迴頭叮囑夏薰:


    “所有你能用到的,我都給你準備好了,缺什麼先別急著買,到行囊裏翻,實在找不到再花錢買,除了吃穿所用,我還給你備了一袋碎銀子,到時候你送給沿途核查的官兵,他們就不會為難你,還有,我專門給你帶了水袋,你總咳嗽,要時常喝些水,潤潤嗓子,另外——”


    夏薰聽不下去了:


    “可以了,我都記住了,你都說三遍了。”


    祁宴眼睛一瞪:


    “別說三遍,隻要你能平安迴到竇州,三十遍我也說得,耐心聽我講完。另外,我已經修書一封給你大哥,告訴他你要迴去了,讓他提前做好準備。”


    夏薰點點頭:


    “行吧,還有別的嗎?”


    祁宴忍了忍,道:


    “……沒了。”


    夏薰轉身欲走:“那我上車了。”


    祁宴叫住他:


    “夏薰!”


    夏薰迴頭看他:“怎麼了?”


    祁宴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造型古樸的方木盒,打開盒蓋,內裏是兩枚金鐲。


    祁宴頓了頓,說:


    “這是我娘的嫁妝,也是她唯一留下的遺物,我成年迴京後,費了好大力氣才找迴來,現在……就送給你了。”


    夏薰看了一會兒,說他不能收:


    “這麼貴重的禮物,我怎樣都不能收,你應該好好留在身邊,方可緩解思母之念,況且我身為男子,沒有能用上的時候,你還是留給——”


    祁宴打斷他:


    “這不是送給你的,是送給你……未來的妻子。”


    此話一出,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沉寂下來,方才他們共同營造出的看似輕鬆的狀態,像風中的一握灰,一吹就散了。


    屬於離別的沉重之意,如潮水般將二人吞沒。


    祁宴吸了口氣,露出了一個笑容,可惜比哭還難看:


    “金鐲是送給新娘的禮物,日後你成親了,自然就有能用到它的地方,到那時——”


    祁宴舌根發木,快要張不開嘴:


    “……到那時,別忘了寫封信告訴我,我再給你備一份厚禮,保證比此物還要貴重,如何?”


    夏薰原地站了許久才有所動作,他接過木盒,塞入懷中。


    長亭邊,不隻有他們要分別,壽河沿岸,有不少男男女女都在此作別,他們有的很快就能重逢,有的也許此生不複相見。


    送別的人都會折下柳枝,贈與即將離去的遠行客,初秋時節,柳樹的葉子早已掉光,隻剩下光禿禿的樹枝。


    祁宴垂眸,低聲說:


    “我就不折柳贈你了,竇州是你心心念念要迴去的地方,我怎能狠心將你留下,隻是……從此後,我餘生再無任何心願,惟願你一生平安,永葆康樂。”


    夏薰低低“嗯”了一聲:


    “……那我走了。”


    他迅速轉身,決絕地登上馬車,好像隻要再多停留一刻,他就會改變主意。


    馬夫揮下韁繩,車輪緩緩向前。


    祁宴站在車下,目送他離去,與他做最後的告別:


    “夏薰,再見了。”


    夏薰不敢再看他,倉促地揮了揮手,躲進車廂。


    在日光照射不到的車廂深處,他才卸下了所有偽裝,他抱住膝蓋縮成一團,悵然若失。


    祁宴給的木盒平平無奇,放在懷裏卻像塊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疼。


    他取出木盒,又不肯遠遠拋開,非要緊緊抓在手中。


    他後知後覺地想,其實所有人都變了。


    夏聞曾經那麼愛大嫂,在竇州安頓下來,也娶了新的夫人。


    賀琮喜歡他,為了救他,不惜與雙親斷絕關係,幾年後,孩子都生了兩個。


    大嫂再嫁熊遷,韶波變為繞碧夫人,夏吟早已忘記他,就連脂歸和夫蒙檀查,都在與他短暫相交後,遠遠離開了。


    甚至連他自己,都不再是從前那個天真又單純的夏薰。


    隻有祁宴沒變。


    他停留在時間的罅隙中,任滄海洪流翻騰而過,他懷著對夏薰的愛意與思念,永世留在原處,此生不會退卻一步。


    無論何時,隻要夏薰肯迴頭,就會身後見到他。


    即便所有人都走了,即便所有人都忘掉他,祁宴也會始終不渝地愛著他。


    夏薰以為自己從來沒得到過的寶物,原來一直在他懷中。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探出車窗,迴頭去看祁宴。


    白石建成的鬥拱長亭下,共有三層臺階,祁宴就坐在最後一級石階上。


    馬車已經駛出很長的距離,祁宴的身影模糊不清,可夏薰依然能清晰見到,這個他愛了一輩子的男人,把臉埋在手中,無聲地哭了。


    夏薰心頭劇痛,眼淚猝不及防地流下,他情不自禁地說:“停車……”


    他的聲音太輕,馬夫沒有聽見,車輪還在往前,祁宴離他越來越遠。


    胸中翻騰的情緒再也無法忍耐,夏薰大喊:


    “停車!”


    馬夫急急拉起韁繩,夏薰一躍而下,發足狂奔。


    祁宴聽到動靜,抬起頭,怔怔望過來。


    夏薰一口氣跑到他麵前,臨到還有幾步遠的地方,他緩緩站定,調整好唿吸,一步步走向他。


    祁宴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臉上還有殘存的淚痕。


    夏薰抓起他的手:


    “你不是說,讓我把鐲子送給以後和我成親的人嗎?”


    他將一對金鐲拍在祁宴掌心:


    “送給你了。”


    祁宴想笑,咧起嘴角,又有點不敢相信:


    “你——?”


    “我突然覺得京城也挺好。”夏薰折下一條柳枝,收入袖中:“無需你折柳相贈,我自己把自己留下了。”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結啦!過兩天會有番外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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