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攬柏費了些力氣把方慕從鐵皮垃圾桶裏抱出來。
從這段時間的來看,“小狗”屬於方慕處在恐懼情況下而分裂出來的人格,可以代替方慕麵對自己不想要麵對的事情,起到一個對自身的保護作用。
但是從藏攬柏把他帶迴家之後,第三天開始,“小狗”就沒有再出現過了,這表明藏攬柏給他所提供的環境是相對來說比較能給到他安全感。
可是現在,明明什麼都沒發生,隻是被陌生人叫了一聲“方遇慕”,方慕就又被嚇得躲了起來。
為了避免方慕在馬路上膝行會引起來注意,藏攬柏隻能把髒兮兮的方慕抱進懷裏,摟著他一路迴到車上。
小狗進門就被脫光了衣服帶進了浴室裏。
浴缸裏正在放水,藏攬柏把他放進去,擦他臉上被蹭髒了的地方,語氣還是很輕鬆地:“怎麼變成了一隻臭小狗?”
小狗聽到這不是誇獎的話,逃避一樣地將自己的下半張臉沒入水裏,剛一下去就又被藏攬柏掐著後脖子撈上來了。
“坐穩一點。”藏攬柏提醒道。
時間已經不早了,藏攬柏給他洗完澡之後,自己又在浴室裏收拾自己。
藏攬柏從浴室裏出來,帶出來一陣水汽,他站在衣櫃前換上睡衣,扭頭發現方慕又躺迴了床旁邊的地毯上。
藏攬柏躺在床邊靠近他的那一側,披散在身後的頭發垂落下來,他柔亮的目光落到躺在地毯上的方慕蜷縮著的身子上。
“要不要到床上來睡?”藏攬柏朝他伸出來雙手。
小狗白皙的小臉對上藏攬柏,眼睛抬起來,睜得有些圓。
最後猶豫遲疑了片刻,小狗終於顫顫巍巍伸出來手,讓藏攬柏把他抱到了床上去。
藏攬柏把他摟抱住了,小狗又聞到了熟悉的淡雅的香氣,他偏過去腦袋,沒忍住在藏攬柏的懷裏蹭了兩下,手攥住了藏攬柏的睡衣,最後窩在他懷裏不動了。
藏攬柏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把方遇慕這個名字發給了羅宴。
他又照常去陽臺給他的那些花花草草澆水,等時間到了九點鍾,方慕就會起床。
藏攬柏端著盤子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看見方慕從臥室裏四肢著地,膝行跪爬過來。
藏攬柏把手裏的餐點放在桌麵上,有些無可奈何地蹲下來,對上方慕躲避閃爍的目光。
“差不多行了,我又沒有逼問你什麼,還這麼堅持不懈地裝小狗呢?”
話音落下,方慕臉飛快地漫上一層薄紅,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他這麼快就被識破,他明明覺得自己裝得很好。
到底是哪裏露出了破綻?
而且反常的不僅僅隻有這一件事,比如他在那樣的情況下,完全不可否認的想要逃避一切,更不想麵對可能會對自己提出來問題的藏攬柏。
但是哪怕對“方遇慕”這三個字產生了那樣巨大的,鋪天蓋地而來的恐懼感,本該出現保護自己的“小狗”卻沒有出現。
這本來不應該的。
發生這樣的狀況的原因可能並不是方慕不夠害怕,不夠恐懼,更有可能是出現了讓方慕更加抗拒的事情,抗拒的程度要超過昨晚的突發事件本身。
比如,見不到藏攬柏。
因為方慕消失,會見不到藏攬柏。這件事更讓方慕懼怕,所以小狗沒有出現。
哪裏露出了破綻?方慕仔細迴想,從躺在地毯上藏攬柏稍一勾引就伸出來的手到他懷裏控製不住的貪戀性的動作,好像處處是破綻。
他突然有些沮喪。
藏攬柏看著被自己識破的方慕垂頭耷腦地坐在桌前,忍不住用勺子輕輕敲了敲碗邊。
“好了,不要難過了,快點吃飯吧,一會涼了。”藏攬柏提醒一樣催促道。
天氣越來越冷,半下午的時候天空陰了下來,拉開窗簾處可以看到天邊密布的陰雲。
藏攬柏在書房裏對著電腦屏幕一下午,眼睛開始感到有些酸澀。
從上次續費了方慕之後,他的積蓄已經所剩無幾,盡管他目前是沒有過多揮霍什麼,買一些名牌奢侈品之類的,可是對自己和方慕的生活質量很有要求,餐食上更是馬虎不得,很多進口的海鮮,昂貴的食材經常出入家裏的冰箱,而且他和方慕的衣服盡管不至於到品牌高定或者大到十幾萬幾十萬的奢侈品牌,可對服裝的樣式材質都是非常挑剔。
最重要的是,藏攬柏現在是沒有任何收入的情況。
他賬戶裏剩下的那些錢已經不足夠保證他和方慕接下來的小半年依舊能保持目前質量的生活。
藏攬柏思索片刻,決定先賣掉自己的一輛車。
那輛車同樣也是他迴來之後他姑姑送給自己的接風禮物,還是按照三四年前藏攬柏的審美贈送的。
一輛車身為墨藍色的超跑,藏攬柏一直把它停在車庫裏沒怎麼開過,平時載方慕開得是一輛商務沃爾沃。
方慕看著窗外的天色,抬起來腳步走到了陽臺上。
淅淅瀝瀝的雨水打下來,淋濕了陽臺靠外位置的幾盆花。
方慕眼睛有些呆愣地注視著陽臺這群開得鬱鬱蔥蔥的花,突然感覺到了哪裏不對一樣,控製不住地伸出來手,碰了碰那些花瓣。
假的。
原來藏攬柏每天看似辛勤地澆灌著的花花草草,還不時施加一些肥料的植物盆栽,全都是假花假草。
但是即使是這樣,藏攬柏還是一絲不茍地,有條不紊地,認真按時做著這一切。
一陣刺骨的寒風襲來,穿著單薄睡衣的方慕從腳底竄上來一股寒意。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藏攬柏的聲音。
他叫了一聲:“方慕。”
方慕迴過頭去,看到他笑彎著一雙眼睛對自己說:“快點換衣服,我帶你出去玩。”
晚上十點鍾,藏攬柏開著超跑,副駕駛上坐著方慕來到了位於s市遠郊區的一處盤山公路上。
雨在這個時候已經停了,空氣裏有驅之不散的凜冽的冷氣,混雜著潮濕的氣息。
盤上公路上高高的路燈瓦數很足,照亮漆黑的公路,在山腳下的位置,一群年輕人聚集在一起。
跑車轟油門的聲音震天響,還有蓋不住的年輕男女吹口哨歡唿起哄的聲音。
藏攬柏的車停下來,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場麵驟然安靜了一瞬,而後更大的議論聲就響了起來。
“呦!藏公子!您來啦!”一位穿著鬆鬆垮垮染著一頭紅發的小青年走了過來,看到藏攬柏的時候語氣驚喜地大叫:“一開始您說過來我還以為開玩笑呢。”
“這不是生活所迫嘛,獎金多少來著?”藏攬柏迴頭看了看主辦方,又輕笑了一聲:“好久沒來玩過,倒都是些新麵孔了。”
“我這不是您的老熟人嘛。”紅發青年說著湊近了些。
藏攬柏不動聲色躲過那小青年想要順勢搭上他肩膀的動作,又問他:“比賽幾點鍾開始來著?”
“還有十五分鍾,可以開始準備了。”紅毛看了一眼表,又去看已經被幾個大冬天露著腿的女生圍住的跑車。
“藏公子,您車上有人?”
藏攬柏點了點頭:“是有人了,不說了,一會見。”
藏攬柏重新在一群人的目光下迴到車上,笑著婉拒了一些要塞給自己的紙條,還有要加好友的邀請。
這車藏攬柏到底沒怎麼開過,適應了一下之後,數十來輛車來到了山腳下,他的車停在有些靠外的位置。
方慕攥著安全帶,半晌兒迴過來神,轉頭看著藏攬柏:“我們……我們來參加賽車比賽?”
藏攬柏又笑:“反應挺快,我還以為你要到比賽結束咱們迴家的時候你再問我呢。”
這是一句明顯打趣的話,但是並沒有帶給方慕多少輕鬆的感受。
藏攬柏繼續說:“冠軍車,價格會更高,我要把這輛車賣掉了。”
方慕目光一頓:“為什麼?要賣掉車?”
“當然是因為我不努力工作嘍。”藏攬柏語氣輕飄飄的,他的眼睛看了一眼時間,提醒道:“好了,比賽要開始了,抓好扶手,結束了去吃豪華宵夜!”
深色的跑車在夜色下,像是黑色的羽箭,劃破空氣,以一種極高的碼速在盤上公路上疾馳而過。
方慕鮮少經曆這樣刺激的比賽活動,他攥著扶手的手指用力攥到指尖發白,整個身子像是被摜進椅坐,渾身緊繃著。
而藏攬柏周身的氣場則截然不同,他全身看起來太放鬆不過了,目光專注地注視前方,盡管碼速在不斷地提高,他臉上的表情卻還是沒有絲毫的變化,腳下的油門也不過像是他輕踩下的無關痛癢的按鈕。
藏攬柏目前的位置並不在前三,但是一直穩在前五。
方慕看他的模樣,就知曉他並非是第一次進行這種非常刺激的極限活動。
他看起來很熟練,應該是賽車場的常客。
方慕看著前方的車輛,不知曉藏攬柏為獲會如此篤定他們會是可以賣出好價格的冠軍車。
公路兩側的路燈方慕已經看不真切,那光亮變成暖橘色的光影河流在方慕深色的瞳孔上映出來流光溢彩的剪影。
一直非常安靜的藏攬柏突然出聲,他說:“方慕,閉眼。”
在方慕沒有反應過來的後數秒鍾裏,他們的車身驟然騰空而起,方慕大腦一片空白,那一瞬間他以為藏攬柏方向盤打錯了,他們出了車禍,要意外身亡於此。
然而墨藍色的超跑重重落在第二圈的盤山公路的返程車道上,車身經曆了劇烈的顛簸之後,還穩穩當當地在行駛。
方慕被顛簸震蕩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一樣,臉色煞白。
但是事情還沒有結束,他們的車超過了第四名之後,藏攬柏似乎對這樣走捷徑的方法上了癮。
距離終點位置還剩下三圈的時候,藏攬柏再一次從第四圈盡頭騰空降落,這一次他顯然沒有上一次發揮得好,他們的車身差點兒就翻過去,車身側過來,另外的兩個輪子抓著地麵,藏攬柏猛打方向盤,方慕的頭重重撞上車玻璃,胃裏開始劇烈反應起來,現在已經不用藏攬柏提醒,他根本難受的睜不開眼,身體像是被丟進了一個巨大的攪拌機裏。
等他好一會兒在車裏挺過劇烈的顛簸帶來的眩暈感,他費力地睜開雙眼,看到他們超過一輛黑色的跑車,駛向了終點的黃線。
比賽場外從視頻錄像中看到藏攬柏方才不要命一樣的操作的人無一嘴裏不罵了一聲瘋子。
本來他們這種由當地的幾個愛瘋愛玩的富二代私自聚集在一起舉行的賽車比賽就不太符合規定,這會藏攬柏這樣的違規操作甚至更讓他們覺得刺激非常。
“這不是犯規嗎?”
“這怎麼犯規了,這比賽規則隻有一條,最先到達終點的人贏,你也可以犯規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但是他們心裏也清楚這樣的捷徑並非都能走的,一個不留神車都直接從山上翻下來,命都搭進去。
藏攬柏站在一旁拍著不斷嘔吐的方慕的脊背,等他吐完了去洗手臺清理自己的時候,又給他遞過去了一瓶礦泉水。
藏攬柏也不避諱地摟著臉色不好的方慕從衛生間裏出來,幾乎是剛走了兩步,那一開始見麵的紅毛就嚷嚷著迎了上來:“藏公子!恭喜恭喜!您那臺車這裏的老板收啦,價格這個數!”紅毛比了一個手勢。
藏攬柏看見了點了點頭,說了一聲:“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還是您今晚表現非凡啊……”
那些奉承一樣的話滑過藏攬柏的耳旁,但是他懷裏半攬著的方慕身子還在不斷打顫,這使得他分了心神,心裏竟然抑製不住地出現了一些懊悔一般的情緒。
他對這段盤山公路的路況很是熟悉,之前更是在這裏賽過許多次車,因此即使是很多年不來,跟這群因興趣愛好聚集在一起的小年輕比賽,更是沒覺得自己會拿冠軍以外的名次,但是他顯然是手生了不少,為此不得不采取了一些有風險的操作。
這顯然把方慕嚇壞了。
正常人都會害怕的,更何況是方慕。
兩人往外走,方慕不時抬眼看了一下藏攬柏,他發現剛結束了這樣的極限活動的藏攬柏,除了看起來眼眶子有些被刺激的發紅之外,別的並沒有什麼不同。
藏攬柏輕聲安慰著方慕,等他緩和一些,就跟著工作人員去辦了賣車的手續。
不知道是哪位慈善家給了藏攬柏這輛損耗非常的超車這樣一個遠超預期的價碼,這可能有剛才藏攬柏在比賽中風頭出盡的表現分數的加持,不知道等改天迴過神,冷靜下來會不會後悔,不過想一想,這一輛車的價格在這群聚集起來的富二代眼裏可能也並不值幾個錢。
藏攬柏收了錢以後跟方慕朝外走,但是他們兩人是開車過來的,現在車賣掉了,兩人在這偏僻的遠郊區,還真不一定能夠打得上車。
走到車行的大廳,藏攬柏看到神情懨懨的方慕視線停留在一輛黑色的摩托車上。
剛拿到錢的藏攬柏花了六十萬買了一輛黑色的摩托車,紅毛跟車行老板認識,幾句話一客套,車行老板送了倆頭盔。
藏攬柏遞給方慕,方慕戴上坐上了摩托後座。
摩托車一陣轟鳴,行駛在公路上,這時候天空中又下起了細雨。
有些涼涼的水滴落在方慕圈摟著藏攬柏腰腹的手上。
頭盔質量很好,一點風也進不來,他聽到前麵藏攬柏語氣愉悅的聲音像是蒙了層膜,聽不真切。
藏攬柏說著:“現在有錢了,這裏的冬天太冷,過幾天我們去溫暖的海島度假如何?”
方慕一陣耳鳴之後,完全沒有聽到藏攬柏剛才心情很好地在計劃了什麼,他像是身體和靈魂又分離出來,眼前閃過光點,心神一陣恍惚。
藏攬柏突然察覺到不對,伸手握著方慕摟著自己腰已經半垂落下來的手,他說:“方慕!別鬆手!”
方慕像是驟然迴神一樣,倏然收緊了摟著藏攬柏的胳膊。
耳邊是唿嘯而過的風聲,前方是看不到盡頭的公路,他們兩人在這樣冬天的雨夜裏穿梭,方慕看不到終點的方向。
但是他還是迴答說:“沒鬆手。”
說完了下一刻,他又一次重複說:“那你也不要鬆手好嗎?”盡管方慕知道自己很貴,很麻煩,會隨時犯病,用戶體驗很差,還不如小狗聽話省事,而且給藏攬柏帶了不小的經濟負擔。
但是方慕手裏沒有別的東西了,他隻能扯拽住這樣看似不經拽的稻草,握一下怕攥狠了,鬆手又怕真的就徹底又迴到了無盡的深淵裏。
雖然這有點強人所難,顯得方慕很不懂規矩又貪得無厭。
但是……
但是藏攬柏說:“好,那你可要抓緊我了。”
摩托車從人煙稀少的遠郊區駛入城區大道,燈火明亮起來的主城區車流湧動,摩托車停留在了廣式餐點店的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