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枝頭無情的鶯舌驚醒了小少爺的好夢。
他正摟著九爺的脖子親嘴兒呢,一睜眼,發現自己抱了個枕頭在啃,而窗外已然大亮。
他猛地起身,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人在清河公寓,而床邊是他收了一半的行李。
他恍惚了好一陣,太陽穴襲來一陣疼痛,他明明記得昨日他與施耐德喝酒之後便跑去香園堵九爺,之後又同九爺去了繁花似錦的曠野,最後他還……他還酒後失態主動強吻了九爺……
可他又為何會迴到這張床上,難不成他壓根就沒去過香園?後麵發生的事兒也全是施耐德那幾杯紅酒鬧的?
沈惜言翻身下床,簡單洗漱兩下便跑下樓去,衝一樓小窗口裏輪班的問道:“有今日的報紙嗎?我想看看!
輪班的正吃著油條,油乎乎的手扔了疊報紙出來:“剛送的,您拿去瞧吧!
沈惜言不顧上麵的油,迅速翻了起來。
九爺是報紙上的常客,和九爺鬧別扭那段時間他都是從報紙上偷偷了解九爺的消息的,而今日的報紙並未刊載九爺,他翻到最後一頁,在角落看到了趙家五姨太過散生的八卦,說趙司令送了她一串從國外買來的天價寶石項鏈。
沈惜言想起見到趙家五奶奶時她脖子上戴的那枚碩大的寶石,懸起的心終於重重跌了迴去。
還好,昨晚那些都不是假的。
可他怎麼會迴這裏呢,按照昨天那個情況,他不是應該直接去到……沈惜言想到這裏,臉突然紅了。
九爺該不會嫌他昨日逾矩,生氣了吧。
沈惜言抓了抓頭發,一迴頭,與進公寓的施耐德碰了個正著。
“沈先生早上好,昨晚休息得好嗎?早飯已經按照九爺的意思備好了,都是甜口!
沈惜言抓住救命稻草般急急問道:“九爺人呢?”
“九爺昨晚把你送迴來就走了,想不到你居然和九爺認識,我這間公寓還是托九爺關係開起來的呢!
沈惜言沒料想到這茬兒,敢情大家都是熟人。
施耐德衝門口蹲著的跑腿招招手:“小金,打聽到九爺上哪兒去了嗎?”
“打聽到了先生,聽人說九爺半夜帶了一個連的人出城,估摸著是為了北邊那處地界談判去了,那兒都不太平好久了!
“你說什麼?”沈惜言驀地抬高音量,“那他何時迴來?”
“喲,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過人人皆知九爺談判功夫了得,咱等著旗開得勝就行了!
沈惜言心下大驚,帶這麼多人談判,豈不是隨時準備幹仗?他想起九爺心口那個疤,手心都麻得冒了汗。他雖然知道九爺沒認識他之前就是幹這事兒的,卻還是忍不住心髒跳到嗓子眼。
沈惜言最後還是不死心地問了施耐德:“他走之前可有說別的,或者關於我的?”
施耐德聳肩搖頭:“九爺走得匆忙,簡單囑咐幾句沒說其他!
沈惜言聞言,惴惴不安了起來,他昨晚逞一時之勇,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給九爺聽了,也沒問明白九爺究竟是個什麼態度,眼下九爺又出城去了,歸來無期……
此時的小少爺就像隻吊在油鍋上的蚱蜢,心驚肉跳,七上八下,沒著沒落。
*
沈惜言徹底不打算迴金陵了。
他連續幾天沐浴更衣,大清早跑去佛堂燒香拜佛,祈禱各路菩薩**保佑九爺平安凱旋,把額頭都磕痛了,簡直比在祠堂祭祀祖宗還要虔誠。
又過了兩日,施耐德派車接他去燕京大學參加座談,當初答應的時候,他為了可以施展自己的語言才能滿心向往,真到了這天卻整場演講都心不在焉,一次也沒有發言,晚宴也拒絕了。
九爺還身處危機四伏之地呢,他哪還有心思去吃喝玩樂?
聽施耐德說燕京大學的電話可以撥到金陵去,沈惜言迴公寓前借用了一下傳達室的電話,撥往家裏,轉線之後很快有人接了,是同他一塊長大的丫鬟柳綠,這會兒父親應該還在酒樓沒迴家。
柳綠聽到沈惜言的聲音,一下就捂嘴哭了出來,抽抽噎噎了好一陣。
沈惜言忍不住唇邊的笑意:“都四年多過去了,怎麼還愛哭鼻子。俊
“公子,柳綠想死你了!
“哎喲你說巧不巧,我也想你了!
沈惜言故作震驚逗得柳綠破涕為笑。
“行了,我打電話過來是想告訴家裏,我打算再過段時間迴去!
“好的公子,你就在北平開開心心的玩。”柳綠這丫頭竟說了和劉涯在信中說的一樣的話,果然是青梅竹馬。
說話間,沈惜言隱約聽到對麵有小孩和女人嬉鬧的聲音。
“家中來客人啦?”
柳綠頓了頓,吸著鼻子胡亂“嗯”了一聲,沈惜言覺得柳綠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
他又和柳綠講了幾句,問了奶奶的身體情況,才掛斷電話。值班員是個戴眼鏡的文化人,脾氣挺好的,半拉鍾頭過去也沒催促。
沈惜言道謝,值班員邊整理學生名冊邊笑道:“客氣了!
沈惜言瞥了一眼學生名冊,大致分為三份,封口分別標著“文”“理”“法”,文和法都是厚厚的兩疊,唯獨理隻有薄薄幾頁紙。
沈惜言在國外念書的時候,學校的文理學生數量都是對半分的,還未曾見過如此大的差距,他疑惑地問:“你們這兒讀理學的不多嗎?”
值班員點頭:“可不是?大家從小讀的就是文學,西方那些個奇淫巧技、玄乎障眼法的學了無用不說,還謀不來一官半職,誰學那玩意兒!
沈惜言驚道:“你說物理學、天文學、心理學都是奇淫巧技?”
值班員古怪地瞧了沈惜言一眼,倒像是他大驚小怪了:“看您年紀輕輕的,應該還沒念過大學學堂吧。”
沈惜言雖說不愛抻頭冒尖,卻也是個不服輸的性子,從大學迴來之後,他琢磨了好久值班員說的話,還寫了文章找施耐德探討,又過了兩天無所事事等九爺的日子。
怎奈閑裏光陰一倍長,他隻好開始拚命給自己找事兒做——一個人到牛肉麵館吃麵,一個人去香園找青鳶玩兒,偶爾夜裏一個人趴在窗邊看星星,往往要在清露曉風中看上大半宿才忽覺此間星辰非昨夜。
偶爾他也一個人生悶氣。九爺迴贈他一夜曉月流螢,最後他就裹了身沒著沒落的念想迴來。
這叫什麼事兒呀!
有道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沈惜言頭一迴陷落情網之中,像朵霜打的玫瑰似的,花瓣都蔫兒了。他整日擔憂期盼,又萬分思念,恨不能化作飛鳥飛到九爺身邊,告訴他自己有多離不開他。
九爺此人本就像個鐵籠子,是龍得臥著,是虎得伏著,何談沈惜言這隻小金雀,隻要進去了,那就是關在裏頭撲棱一輩子的事。
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沈惜言從擔憂到思念,最後成了埋怨,他下定決心,等他再見到九爺,一定要發發威,叫九爺好看!
這天傍晚,施耐德過來敲門。
“沈先生,九爺他們迴城了,估摸著再過一刻鍾就要打這條街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