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重新迴到當下,文商裝作不經意地打聽道:“這照片牆上的人,現在還留在劇團裏唱戲嗎?”
卓飛搖搖頭,“這上麵的照片,都是現在或者曾經加入過鴻青的成員,但不是全部都留下來了,有個別出師以後就另建門戶了,有個別則是退團了。”
按照穆遠的情況,另建門戶的情況是不存在的,文商又問:“退、團是因為被逐出師門嗎?”
“不是呢。”卓飛笑道,“鴻青建團這麼久,都沒有人被逐出師門,退、團一般都是因為他們一些個人原因,自願離開的。”
文商指了指牆上的照片,“可以給我介紹一下你們劇團的成員麼?”
卓飛樂意至極地開始給他逐一講解,從劇團的樂師到戲劇內每個人的行當,當說到穆遠的時候,卓飛顯得特別興奮,眉飛色舞的。
“那位叫穆遠的是我師兄,他從五歲起就拜師入門開始學唱粵劇,除了出師另建門戶的前輩以外,就數他資曆最老,我這師兄很有唱戲天賦,師父老喜歡他呢,而且他特別有正義感,小的時候,我們這些師弟師妹在外麵玩,被別的小朋友欺負,每次都是師兄幫我們出頭的,平時在生活上他也很照顧大家……”
“那你這位師兄現在還在唱戲嗎?“
“不在了。”卓飛聳了聳肩,遺憾道:“他16歲那年就退團了,因為某些私人原因。”
16歲?文商突然想起之前羅逸跟他說過,穆遠是在16歲的時候出來混江湖的,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沿途返迴,文商一路沉思,自己將穆遠關在房間裏,是為了什麼?
當他發現真相,知道穆遠欺騙了自己的那一刻,他確實很生氣,恨不得將他捆綁起來吊打十頓,但那天晚上迴到家中,看見穆遠坐在餐桌前笑嘻嘻的樣子,突然讓他舉棋不定了,總感覺打又不是,罵又不是,反正就是恨得牙癢癢,可又想不好要怎麼處置那家夥,所以一怒之下,就把穆遠鎖在了房間了。然而穆遠的性格跟文商是挺像的,越是壓迫,越是反抗,待會兒迴去以後估計又有得鬧了。
汽車開進了小區,隔得遠遠的,文商朝自家二樓的方向望去,突然發現穆遠站在窗戶上,文商眉頭蹙了蹙,“這家夥又在搞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文商在想他會不會是要跳樓逃跑,結果下一秒,穆遠真的就縱身一躍,整個人從窗戶跳了下去。
文商暗罵一聲,趕緊踩油門開迴家門口,連發動機都來不及關就走下來,衝了進去,穆遠坐在庭院的草坪上,抱住右腳,一臉痛苦的表情,剛才從二樓跳下來的時候,他落地沒站穩,把腳給崴了,右腳的腳踝上立馬腫得跟粽子似的。
“你不是挺能的麼,逃啊。”文商站在他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聲道。
穆遠哼了哼聲,即便出嗅也要估計麵子,“老子就算單腳跳也要從這裏跳出去!”
他支著身子從地上站起來,一隻腳跳著走路,強得一逼,文商看了就火冒三丈,追了過去,直接將他攔腰抱住,扛在肩上。
“幹、你娘的,你特麼放開老子?你放不放開?放不放開?!”
穆遠一拳猛地砸在他的後背上,“咚”地一聲悶響,見文商無動於衷,又是一拳下去,接著又是一拳,再來一拳……
文商忍不住露出吃痛的表情,但就是不肯將人放下,一路把他帶進屋子裏,丟在沙發上。
“給我老實坐下。”文商喝令道,趕緊把家庭醫生叫了過來。
大概是穆遠皮糙肉厚,醫生檢查過後,表示沒有太大問題,用跌打酒揉搓一下,過幾天就能消腫。
舊傷未好,又添新傷,見穆遠坐在旁邊一副大大咧咧毫無所謂的樣子,文商不知怎的又來氣了。
“活該。”
穆遠“切”了一聲,懶得反駁他。
居然這家夥被無視了,文商心裏很不爽,又說道:“不作就不會死,早晚有一天你能把自己活生生給作死。”
“老子作不作死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玩精分扮小星耍我的事情跟我沒有關係?”文商厲聲問道。
“是你他媽饑不擇食在先,還用偷拍視頻威脅老子,你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了?!”穆遠從先前的理虧變成了理直氣壯。
一碼歸一碼,說到底,其實這兩人都各自有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旦交鋒,便誰也不是什麼善茬兒。
文商沒有說話,穆遠也閉上了嘴。
一陣沉默。
客廳裏隻有他們倆,靜得很,大有一觸即發的勢頭,嘰裏咕嚕的聲音突然把僵硬的氣氛打破,是從穆遠的肚子裏傳出來的,沒多會兒,又是一陣斷斷續續的嘰咕作響。
牆上的掛鍾剛敲過六響,穆遠從早上開始就沒吃早餐,一直空腹到現在,饑腸轆轆的他本想省點兒力氣不想跟文商吵的,可那混蛋好像不數落自己一頓就不舒服似的,實在是不吵不行。
“喂,老子餓了,晚飯呢?”穆遠顯然是沒有一點身為客人的自覺,即便是有求於人,也一副大爺的架子。
“今天沒讓保姆做飯。”
文商話都沒說完,穆遠急得整個人跳了起來,“靠!那老子吃什麼?姓文的你還是不是人?又把老子囚禁,還他媽不讓人吃東西,玩兒虐待是嗎?!“
邊說邊挽起兩隻衣袖,怒目切齒地準備幹架,他豁出去了!
文商倒是泰然自若坐在那兒,壓根沒有動手的念頭,他不時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似乎在等待什麼。
外麵的門鈴突然被人摁響,文商這才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出去開門。
再迴到屋子的時候,文商身後跟著兩個身穿製服的外賣小哥,他們手中各自拿著一大袋東西,文商指著餐桌的位置,“把東西放那兒吧。”
聞到空氣中飄蕩的食物香氣,穆遠趕緊跳著腳一蹦一蹦跟了過去,看見餐桌上整盒整盒的炸雞和冒著熱氣紅油滾滾的麻辣火鍋,那目光像被502粘住似的,死活也挪不開了。
“愣著做什麼?”文商掃他一眼,“還不過來吃飯。”
突然這麼好,肯定有貓膩!
穆遠狐疑地盯著他,一臉警惕的表情,“姓文的,你這是想幹嘛?如果你想讓我賣屁股的話,勸你死了條心。”
然後穆遠學著賀東英以前的話,認真嚴肅說道:“算命先生說我命相克夫,不適合搞基。”
“愛吃不吃,不吃拉倒。”
眼見文商就要把桌子上的東西收走,穆遠馬上撲過去張開雙臂將那些食物護住。
“誰說不吃!這些都是我的,別碰!”
護食的穆遠像足了一隻傻大狗子,看的叫人想發笑,但文商還是忍了下來,依舊擺著冷酷的麵孔。
叫來的外賣,文商沒怎麼動過,基本是穆遠一個人在吃。文商專門坐到穆遠的左側,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穆遠的左耳垂處那個微乎其微的小口子上。
“你這耳洞是什麼時候打的?”文商忽然問他。
穆遠夾了一塊羊肉塞進嘴裏,大口大口地嚼著,好一會兒,嘴巴才空閑下來,迴憶道:“老久以前了,大概初中的時候吧。”
出於好奇,文商接著又問:“現在為什麼不戴耳釘?”
“天天戴這個太麻煩。”穆遠是個興致使然的人,當年學校裏很多同學都流行打耳洞,他貪玩兒,隨大流也打了一個,興趣過了也就算了,後來他漸漸把左耳上的耳洞給忘記,直到剛剛文商問他,他才重新想起這一茬。
相隔那麼久,不知那耳洞有沒有閉合,穆遠拿起一根牙簽,將牙簽尖尖的頭部折斷,嚐試著往耳洞裏戳,戳了幾下,想不到居然順利地進了去,穆遠並不打算將牙簽摘下來,就這麼由它穿在耳洞裏,當耳針來使。
“明天去醫院拆線,你知道不?”
“哦。”穆遠拿紙巾擦了擦額上的汗,繼續吃東西。
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抬起頭望向文商,對他道:“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好,但你也有錯,就此一筆勾銷吧,明天之後,咱兩就各走各路,從此互不相幹。”
文商坐在旁邊,目光與他平視,穆遠以為他有話想對自己說,等了好一陣,也不見他開口,便當做他默認了自己剛才那番話。
拆線的過程很快,幾分鍾時間搞定,完了以後,醫生慣例性地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穆遠心不在焉地聽著,不時把頭轉過去看了看站在外麵走廊上背過身去打電話的文商。
“你的身體素質真的很好,是我見過的這麼多病人裏康複最快的其中一個,迴去以後記得要注意飲食作息,還有時常鍛煉。”
穆遠笑嗬嗬地點頭,附和了醫生幾句,趁著文商講電話的檔口,嗖地一下趕緊閃退。
等文商重新迴到診室的時候,房間裏隻剩下一位身穿製服的清潔阿姨在打掃衛生。
“請問剛才在這裏拆線的那位病人呢?”
阿姨抬起頭看了文商一眼,“你是跟剛才那位小夥子一塊兒過來的對吧?早幾分鍾前我就看見他離開咯。”
以穆遠的性格,他會這麼做並不奇怪,文商本也沒指望穆遠會正兒八經地和自己道別,但他也沒想過,麵對穆遠的不辭而別,自己心中竟有些難以言喻的空落,以及莫名其妙的氣憤。
穆遠迴到六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外賣app,把所有想吃的東西一樣不落統統點了一遍。
坐在旁邊的賀東英看見他對著屏幕一臉淫`笑的樣子,以為他是看毛`片,便湊過去瞧了一眼,忍不住罵了聲:“靠!”
“你特麼一個人點二三十份外賣,你能吃完麼?”
“又不花你的錢,你那麼大意見幹嘛?!”穆遠做了個驅趕的手勢,示意他趕緊滾開。
“瞧你這餓鬼投胎的樣子,之前在那個姓文的家裏住,他難道連一頓好的都沒給你吃過?”
這麼一提,穆遠又開始機關槍嘴炮,將文商的種種罪行全抖了出來,然後指著自己還沒消腫的腳踝,“你看這個,我的腳變成這樣也是拜他所賜。”
“等一下,你說你掉馬了?”賀東英從穆遠那一堆控訴中,捉住了重點,以文商那人的性格,怎麼可能在知道自己被穆遠耍了一通之後,就這麼輕易放過他?賀東英是絕不相信的,這裏頭肯定有問題。
“喂,木魚,你還是當心點兒好。”賀東英提醒他。
穆遠倒是不以為然,擺了擺手,“管他呢,老子現在相安無恙迴來就好,反正以後不會再跟他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