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蕊這女人,潑辣的不行,嗓門大音調(diào)尖,“韭兒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作勢便要上來動手。
幸虧任寬手快,一把將韭兒摟到懷裏,蹙著眉頭麵帶怒色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王蕊故作嗔怪的“哎喲喲”了一聲,煞有其事道:“任老板,你這幾次從我店裏帶人出去了,這點錢都舍不得給?”
說罷手舞足蹈地指著街道,“騙小男孩是不是?你讓這條街上的人都看看,你一大男人,對著小男孩連哄帶騙的,你好意思嗎?”
這條街上的人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按摩店對麵的小旅館也剛剛打開門做生意,幾個女人倚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看任寬的笑話。
任寬最煩別人陰陽怪氣的和他說話,又怕韭兒聽了多想,低頭一看,這小東西一臉笑得燦爛躲在他懷裏,合著跟沒事人一樣,這小東西腦袋裏到底裝得什麼東西,心怎麼就這麼大呢?
任寬退一步想,別太把這些人當(dāng)迴事,王蕊這樣的女人,越跟她嗆她越來勁。
想通後任寬緩緩?fù)鲁鲆豢跉猓抗馄届o地看向王蕊,淡淡道:“你喊這麼大聲,我也不會帶你出去。”
“嘿!”這不要臉的最怕遇到更不要臉的,王蕊屢屢在任寬身上吃癟,隻能找韭兒的不痛快,“韭兒你心玩野了是不是?是個人你就跟著跑。”
王蕊幾次想去抓韭兒過來,都被任寬擋開,最後不耐煩道:“任老板,韭兒不用上班嗎?還是你想養(yǎng)他一輩子?”
養(yǎng)也不是養(yǎng)不起,但這話說出去責(zé)任重大,不是他一通意氣用事,就能決定韭兒的將來的。
任寬懶得理這女人,低頭對韭兒道:“我先去店裏了。”
他不知道王蕊對韭兒會兇到哪種程度,沉聲叮囑著,“她要是跟你動手,你叫我,我能聽見。”
緩緩鬆開韭兒後,任寬又從兜裏掏出一百塊的現(xiàn)金,往王蕊手裏一塞,“一百塊是吧?”
王蕊還沒啃聲呢,韭兒一雙手張皇地亂抓,“寬哥…”不要再給錢啦,他真的要還不起了。
可惜哪敵得過一個健全的人,王蕊拉過韭兒,笑道:“我也不想大清早和任老板談錢的事情,主要還是怕我們韭兒受欺負(fù)。”
又跟他來兩麵三刀這套,任寬還不知道,說是怕韭兒受欺負(fù),當(dāng)著街坊鄰居的麵,還是為了要錢。
任寬沒和她計較,再次跟韭兒招唿著,“韭兒,我先走了。”
“寬哥再見…”韭兒言語中全是不舍。
任寬頗有種送孩子上幼兒園的錯覺,他這一扭頭,韭兒是不是得找個地方躲著哭,想要帶走吧,他還有好多事要做,不帶走吧,又牽腸掛肚,原來養(yǎng)孩子這麼愁人。
心頭抱怨歸抱怨,任寬一到店裏,讓張齊幫他去收食材,自己拿著手機打開了網(wǎng)購app。
昨晚還答應(yīng)人家,給買個帶竹蜻蜓的頭盔,任寬到現(xiàn)在都還惦記在心裏,也不為別的,帶孩子得以身作則,最起碼得講求一個信用。
花裏胡哨的頭盔太多,價格也不及他那個一半,主要還是圖個好看,任寬選了個卡通圖案的,他幾乎能想象出,韭兒戴著這玩意,傻乎乎的樣子,下完單還嘀咕,“可惜了,小瞎子看不到。”
了卻一樁心事,任寬才想起他飯館的事情,手機一推,喊道:“張師傅,收完了嗎?”
“收…收完了…”張齊莫名其妙的結(jié)巴,“剛收完…”
任寬插著褲袋探頭探腦的,瞧著張齊杵在拐角處正轉(zhuǎn)身,剛好有個年輕也背對著他跑開。
任寬“嘶”了一聲,招唿道:“張師傅,這誰啊?”他看這背影實在有些眼熟。
也不知道張齊在心慌個什麼勁兒,雙手在褲腿上蹭了蹭,“沒誰…問路的…”張齊朝一旁的濕麵條一指,“任老板,我都點過了…數(shù)量沒問題,是新鮮的堿麵…”
任寬倒也沒放在心上,“行吧,讓小孫給搬進去吧。”
臨近晌午,眼看著外賣訂單的聲音滴滴的響,任寬連單子都沒來得及看,趕緊地裝好一盒鍋貼,想著給韭兒送去,對張齊道,“張師傅,你幫我看著點,我等會迴來。”
任寬端著飯盒,一路小跑著朝按摩會所去,琢磨著韭兒中午這餐,要做就得提前做,不能趕在中午做忙的時候,想吃什麼也得讓韭兒自己選。
一想到這兒,任寬又犯難了,這小土包子能叫出幾個菜啊,不能指望他自己選。
從任寬的小飯館到按摩會所沒幾步路,沒等他琢磨清楚,人已經(jīng)站到了按摩店門口,他忍不住朝裏張望,冤家路窄,王蕊居然沒去打麻將,翹著二郎腿,在大堂磨手指甲。
“喲!任老板來啦。”王蕊還看在早上那一百塊錢的份上,對任寬還算客氣,“任老板來送外賣啊,還是帶韭兒出去啊?”
這女人不陰陽怪氣的,是不是就不會講話了,任寬腹誹道,他還沒來得及搭王蕊的腔,韭兒從樓道口探出腦袋來,導(dǎo)盲杖在半空抻了抻,生切切地喊道:“寬哥…”
也不知道這小東西是不是按了雷達,隻有任寬在附近,警報器就噠噠噠地響,生怕漏聽了任寬的任何動向。
說實在的,這種場麵,任寬有當(dāng)即掉頭就走的衝動,都說是養(yǎng)了隻折翼的小鵪鶉,王蕊算這隻小鵪鶉的半個主人了,自己當(dāng)著主人家的麵投食不太好。
任寬“嗯”了一聲就想離開,身邊驟然一黑,他一轉(zhuǎn)頭,一個五大三粗的光頭,咯吱窩下夾著個公文包,拽得跟二五八萬似地走進按摩會所。
王蕊跟見到搖錢樹一樣,蹭得站起身來,嗲聲嗲氣的,叫任寬聽了泛惡心。
“魏老板。”王蕊一拍手,趕緊迎上去,半截身子都快貼到魏老板身上,“什麼風(fēng)把您吹來了。”
魏老板這樣的人物,最吃王蕊這套,胳膊一伸摟住王蕊的腰,“你給我按按,不要別人了。”
“行行行!您先上去,我馬上來。”王蕊殷勤地目送魏老板上樓,轉(zhuǎn)頭又變臉道,“韭兒,你別給我腳下抹油一樣,跑得沒人影了,你哪都不準(zhǔn)去,出了這個門就扣你工資。”
這真是臉都不要了,韭兒給她打工,又不是坐牢,錢沒給幾個,管得到挺寬。
任寬這兒氣不過,韭兒仰著臉神色呆滯,也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
王蕊氣哼哼地往樓上走,啪嗒啪嗒的高跟鞋聲音漸遠,韭兒咧著嘴傻笑,輕車熟路地往任寬麵前走,“寬哥!”
全把王蕊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扣工資這種懲罰根本壓不住這隻騷動的小鵪鶉,任寬覺得解氣又好笑,王蕊看著尖酸刻薄,拿韭兒還真沒別的辦法。
任寬怕又給王蕊留下話柄,拉著韭兒在門口坐下,打開手裏的飯盒,又掰開筷子,遞到韭兒手上。
鍋貼焦香的味道撲鼻而來,韭兒捧著飯盒,興奮道:“鍋貼!”
“你們還沒吃飯吧。”任寬來得急,連湯都沒帶碗,怕韭兒幹吃難受,抬頭對著階梯上的小店說:“給我個旺仔牛奶。”
易拉罐“哢嚓”一聲被打開,任寬放到韭兒身邊,“你還能記著味兒啊,狗鼻子。”
韭兒對任寬的濾鏡有些厚重,任寬說什麼,他都當(dāng)任寬是在誇他,朝任寬憨憨一笑,“香啊。”
“我看你就沒有覺得不香的。”任寬催促道,“趕緊吃,吃完我還得迴店裏。”
韭兒知道任寬對他沒有不耐煩,由衷道:“寬哥做的都香。”
“嘖。”任寬笑了,點了根煙,心頭暖洋洋的。
人見得多了,也就少了一份真誠,別人的讚賞都是帶著恭維性質(zhì)的,唯獨韭兒的不一樣,喜歡就是真的喜歡,發(fā)自內(nèi)心的。
嘴真甜,能甜到任寬心坎兒裏。
滿足了任寬的虛榮心,他話也格外的多,撣了撣手裏的煙灰,“我看你甜鹹都不忌口啊,明天吧…給你蒸幾個點心,甜口的。”
管他甜口的還是鹹口的,韭兒都來者不拒,好養(yǎng)活。
任寬一廚子說到吃的,腦子裏五花八門的想法都來了,“那些高端的都好看不實在,甜口的還是紅薯最好,冬天吃,暖和不說,你掰開香的要命,吃嘴裏還甜絲絲的。”
聽任寬講話聽得入迷,韭兒抬著下巴,舉著筷子,好奇地問:“多甜?”
任寬一低頭,韭兒那雙不聚焦的眼珠子就像是被蒙塵的珍珠,小臉上滿是憧憬,嘴角還沾著餃子皮的鍋巴。
“多甜?”任寬用食指替韭兒擦去嘴角的鍋巴,那絲不甘與酸楚湧上心頭,失去一雙眼睛,不止剝奪了韭兒去觀看這個世界的權(quán)利,就連韭兒的生活範(fàn)圍都有了很大的局限性。
任寬取笑他是小土包子,不是因為韭兒沒見過大世麵,而是一些尋常的東西,韭兒都沒有機會去接觸。
人生匆匆數(shù)十年,給韭兒留下的遺憾太多了。
任寬丟了手頭的香煙,又將其踩滅,指腹摩挲在韭兒的臉頰上,低聲迴答:“沒你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