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究望叫得太過自然了，乃至於他挑不出什麼錯。


    俞還家裏沒有兄弟姐妹，對此不甚清楚，稀裏糊塗迴到房間，稀裏糊塗睡下了。


    他是真的困了，一沾枕頭就睡著。


    馮究望卻沒有睡，從天黑待到天明。地暖加上毛茸茸的地毯讓他整個人都很燥，夜裏開了一點(diǎn)窗，冷風(fēng)帶來樹葉的幹枯味，其中還夾雜著一絲絲的甜，像血一樣膩人。


    他不困。


    以往混跡在夜店，瘋到第二天清晨六點(diǎn)也不是沒有過。


    陳芳梅這種出格的做法難得沒有讓他動怒，俞還的出現(xiàn)勉強(qiáng)撫平了他心底的躁鬱。他知道那個女人沒有惡意，可這並不代表他就要全盤接受她的“好心”。


    俞還說的沒錯，所謂的苦衷不過是年長者自以為是的借口。


    他們總愛以自己為中心，給年紀(jì)尚輕的孩子套上一個圈，然後一點(diǎn)點(diǎn)收緊、再收緊，緊到足以窒息。


    馮究望實(shí)在沒想到俞還會對他說出那番話。老師連反骨都是柔軟的，叛逆隻浮現(xiàn)在表麵。


    想到這裏他忽然笑了，細(xì)數(shù)自己之前對俞還的種種惡劣行徑。那到底是個怎麼樣傻乎乎的好人啊，一次次的寬恕他然後信任他。


    少年時期的不成熟與不穩(wěn)妥竟然在這種時候以這樣的方式被原諒了。


    馮究望決定暫時把身上的戾氣放一放，要對羊羔好一點(diǎn)，不能再讓他生氣了，脆弱敏感的小角頂在他身上造不成任何威脅，反而會讓心癢癢。


    清晨五點(diǎn)半，大片大片的霧掩蓋住遠(yuǎn)處的山巒，俞還那屋響起鬧鈴聲，不久後停下了。


    六點(diǎn)整，鬧鈴又響起來，隨即再次停下。


    六點(diǎn)十分，鬧鈴第三次響，馮究望猶豫著走到俞還門前敲了兩下門。


    沒人迴應(yīng)。


    又過了五分鍾，馮究望轉(zhuǎn)動門把，門暢通無阻地打開了。


    少年眼睛微瞇起來嘀咕：“不鎖門就睡？”


    淡藍(lán)色的窗簾隱約透出光亮，屋裏溫度比客廳還高。俞還還在睡著，睡衣卷起大半，露出白白的肚皮和細(xì)瘦的腰肢，被子被踹到一邊。


    “俞還，起床了。”馮究望說。


    俞還立刻翻了個身，臉埋在枕頭裏，枕頭立刻陷進(jìn)去。


    馮究望：“？”


    原來有意識沒睡死嗎？


    “哥，起床了，已經(jīng)六點(diǎn)多了。”


    俞還還不算清醒，鼻音有些重迷迷糊糊迴應(yīng)：“鬧鈴還沒響。”


    “不是已經(jīng)響了三次嗎？”


    “那是我……提早定的，還沒到時間。”


    “幹嘛提前定鬧鍾？”


    俞還終於露出臉，臉頰一邊有印子，看樣子是睡得十分香甜。


    向來是熬夜冠軍的馮究望不知為何也覺得困了，很想鑽進(jìn)被窩睡一覺。


    “因?yàn)槠鸩粊戆　！庇徇�半睜開眼，磨磨蹭蹭地坐起來，緩過神道，“你怎麼進(jìn)來了？”


    “因?yàn)轸[鈴一直在響。”


    “抱歉，吵到你了？”俞還慢騰騰站起來拿起手機(jī)看時間，幾近委屈地歎氣，“我好困。”


    但是很快他就打起精神教育馮究望：“門沒鎖你就直接進(jìn)來了？不知道事先要敲門征得我的同意嗎？”


    “我敲了，你沒應(yīng)聲。”


    “……”


    俞還低下頭，再次抬起來說：“嗯，早上吃點(diǎn)什麼，起來這麼早可以做飯了，你有什麼忌口嗎？”


    馮究望無情戳破：“幹嘛轉(zhuǎn)移話題？老師都多大的人了還賴床，明明是自己的錯卻說成是我的錯，真是好委屈啊。”語氣倒不像是委屈，反而咄咄逼人。


    說好的不欺負(fù)老師呢？


    早飯還是做出來了，最普通的蛋炒飯放了一些火腿，最後出鍋俞還問他要不要加點(diǎn)番茄醬。


    馮究望幹脆的拒絕：“不。”


    “不要嗎？我看你薯?xiàng)l沾番茄醬吃的挺歡的。”


    俞還把飯端上桌，馮究望拿起筷子：“老師有的時候真的是細(xì)心到讓人覺得恐怖。”


    “啊？”


    馮究望露出一個笑臉：“沒什麼。”


    那些溫柔和細(xì)心像是套在一個模具裏刻出來的，有著近似的形狀和特點(diǎn)。


    早上七點(diǎn)半，考慮到身邊還有馮究望這條尾巴，俞還沒有坐校車，和少年一起站在公交車站點(diǎn)。


    “你隻穿這些不冷嗎？”俞還見馮究望隻穿一件衛(wèi)衣和一件不是很厚的黑色外套。他昨晚就想問。


    馮究望直接拉開衣服拉鏈，湊到俞還身前包裹住他。少年人的胸膛炙熱，俞還一時忘了躲避。


    馮究望這才迴道：“不冷，我體熱。”


    公交車到了眼前，俞還說：“馮究望，你能不能像個正常人類一樣行動？”


    “先上車。”


    “哦。”


    找到座位坐下馮究望問：“你剛才說我什麼？罵我不是人嗎？”


    “我才沒那麼說，你少曲解我的意思。正常人誰會在別人問了一句冷不冷之後抱過來？”


    “我說不冷你一定不信，當(dāng)然是要讓你切實(shí)感受一下才能相信。”馮究望向他這邊歪頭，“難道不是嗎？”


    俞還不想承認(rèn)自己竟然被這詭異的邏輯說服了，把下頜和嘴巴都埋進(jìn)衣領(lǐng)裏取暖，不理馮究望的歪理。


    公交車搖搖晃晃開出一段，俞還說：“應(yīng)該快要下雪了吧？”


    馮究望：“現(xiàn)在才十一月，再怎麼樣也該到一月才下雪吧？”


    “現(xiàn)在北方下雪越來越晚了。”


    “老師是南方人吧？說話有時候會帶點(diǎn)口音。”其實(shí)算不上口音，隻是偶爾講話有些音節(jié)會糯糯的含糊。


    “嗯？不……不算，怎麼說呢，我媽媽是南方那邊的，我很小的時候住在那邊，但是爸爸是北方人。”


    “哥明明都二十七了，叫父母還是用‘媽媽爸爸’這樣的疊詞。”


    “少拿年齡攻擊我了，這樣叫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隻是覺得你和父母的關(guān)係一定很好，老師是被寵著長大的小孩子。”他稱唿俞還為小孩子。


    俞還敏感地想到什麼，熄火了，眼睛轉(zhuǎn)到馮究望身上，態(tài)度變得柔和。


    “那你呢，小時候……和你媽媽相處的怎麼樣？”


    馮究望靜了一下，“我不太記得。從我出生起她的身體就不好，經(jīng)常去醫(yī)院，我是保姆帶大的，後來她住了院，見麵次數(shù)更少了，我對她的印象已經(jīng)很模糊了……”他在思索，最後給出一個答案，“不過所有以前認(rèn)識她的人都說她性子冷，但是我沒那種感覺，每次我去看她，她都很開心的笑了。”


    俞還就用再自然不過的語氣：“嗯，那你也是被媽媽疼愛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