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出租車,被暖烘烘的空調吹著俞還有些頭暈,靠在車窗上靠微弱的涼意抵消暈眩感。
這次打車離俞還的住所比較近。俞還先行下車聽到另外的關門聲,直覺不對,轉過身:“……你怎麼下來了?”
“車裏太悶。”
“這裏離學校可不近。”
“還有公交車可以坐,現在才九點。”
俞還難以理解:“那打車的意義是什麼?”
“我不知道,你要打車的,我跟著你。”
俞還努力心平氣和:“你打算走迴學校嗎?”
“不,走到站點再坐車迴去。”
馬路對麵有人走過來,俞還來不及再說別的什麼,突然被人從身後叫住。
“俞還,是你吧?”
世上總有種種巧合重疊在一起,零碎拚湊出一個圓。
由碎玻璃組成的,一碰就散落的圓。
馮究望尋著聲音抬起頭,這一次真正看到那人的正臉。
正經的西裝做派,鼻梁架著黑框的眼鏡,斯文穩重的扮相。與馮究望全然相反的一個男人。
“聽阿姨說你沒迴家,元旦都不迴去看看嗎?”那男人又開口,“還是為了躲我?”
路燈昏暗的光落在三人的頭頂。馮究望被俞還推了推,低下頭聽到俞還催促,“你先迴去吧。”
場景和那一天完全倒置。
這一次站在俞還旁邊的人是他。
而那個男人成為旁觀者。
“如果我說不呢?”
俞還疲憊地垂下腦袋,預料到一般,“那就老實一點,別做多餘的事也別說多餘的話。”
馮究望有些意外,他以為俞還會態度堅決地叫自己走。
“這不正是你好奇的嗎?”俞還像是放棄了又像是決定了什麼,抬起頭說,“看完戲記得按時迴學校。”
馮究望沒能迴答俞還便轉過身背對著他。
“李淮青,不是叫你別來找我了嗎?”
被叫李淮青的男人冷靜說道:“隻是正好路過想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能遇到你……你旁邊的是誰?”
他沒認出馮究望。
也對。
那天晚上的燈光那麼暗,他隻顧著逃跑,並沒看清叫住俞還的學生到底長什麼樣。
李淮青繼續說:“是新交的朋友?原來你喜歡年紀小的?”
俞還的怒氣值瞬間被抬高,卻被落在肩膀上的那隻手打斷。
他來不及轉身,馮究望已經趨近,微微低下頭把下頜搭在他肩上。那是個環抱的姿勢,灼熱的氣息暈在耳邊。
“俞還,他是誰?”
屬於少年特有的音色,稍稍拖長一些,發揮了年紀小的優勢,可以肆無忌憚和年長者撒嬌。
李淮青的臉色一變,正好有公交駛過來,明亮的車燈下從身後晃過,他的聲音卡在喉嚨裏。
俞還站在馮究望的身前,所以他看不到。
但是李淮青看到了。
少年眼裏深邃的黑,那是屬於狼的眼神,危險又致命地盯準他,仿佛他再說一句話、再上前一步,他就會咬穿他的脈搏。
寒冷的冬日,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味。
“你……”
最終李淮青什麼都沒說出口,深深看了俞還一眼走掉了。
俞還錯開步子,訝異的目光投向馮究望:“我還以為你很好奇我們倆的事情……”
“是很好奇,但是不想聽他講。”馮究望直起身看向李淮青剛才站的位置,現在那裏空洞洞的什麼也沒有,“他聲音好難聽。”
俞還不合時宜地笑出聲,“沒有吧,就是正常男人的聲音。”
“更喜歡老師的聲音。”
俞還停下笑,笑容慢慢消失,最終化作一聲歎息:“你是非知道不可嗎?”
馮究望沒有說話。
“好啦我知道了,畢竟聽你說了那麼多秘密,公平一點,我會……說說我的。下次不要用這種方式趕人,被其他人看到會誤會……”
“誤會什麼?”
俞還張了口又不好解釋了。他知道馮究望是為了趕那人走才故意那麼做的。
但是怎麼說呢?
少年的胸膛過於炙熱,聲音在他耳邊產生嗡鳴。他並不是體格嬌小的人,馮究望卻能攬開雙臂將他納入懷中。
距離太近,唿吸太近,靠得太近。
馮究望大概不覺得這有什麼,畢竟他是異性戀,喜歡長發有胸的女孩子,和同性貼得再近也隻是關係好的兄弟。
可是俞還不一樣,他是天生的同性戀,喜歡男人,會與男人交往。
俞還歎了口氣,縱容孩子一樣的:“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馮究望這次沒反駁。大概是知道反駁沒有用,隨俞還去了。他刻意偏過頭:“那老師教教我。”
俞還:“……”
俞還:“上樓吧上樓說,這裏這麼冷……”
因為答不出而轉移話題。
老師還是一如既往地好猜。
進了電梯馮究望按下樓層鍵,俞還說:“其實沒什麼可講的,就是……嗯,談過戀愛應該都懂,感情上的一些爛事,隻不過換個性別而已。你真的要聽?”
電梯裏沒有迴話。
俞還忍不住抬頭看,發現馮究望也在看他。
沉默。
持續沉默。
“好,我明白了,我講。”
最終還是俞還妥協。
“這裏要引用你之前說過的話,”他的神色忽然變得很冷,“不過盡是些無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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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還那晚本來沒打算赴約,李淮青挑那種地方見麵,他本身就不喜歡,況且他還有工作沒完成。
李淮青在電話裏說:“俞還,我們見麵好好聊一聊吧,有些事還是要當麵說清楚。”
俞還拿著電話,麵對做了一半還未完成的工作有些沉默。
他最終還是去了,穿著極簡單的一身衣服,袖口挽起,頭發隨意散落,稍長一點的已經紮到眼睛。
他心裏有些亂,夜裏的風還有些冷,兜裏揣著兩塊錢,坐了這一班車連迴家的零錢都沒有了。
一會兒怎麼迴來?找李淮青要吧。
做了這麼多年鄰居,在一起也有一年半,兩塊錢的情分還是有的。
車到了站還有一大段路要走,俞還對這所城市並不陌生。兩年前來過一次。那時候李淮青已經工作了,就在這裏。
俞還當時還在讀博,對未來沒有特別明確的規劃,李淮青說他這是讀書讀傻了,非要他來自己工作的地方散散心。
俞還答應了也赴約了。
他和李淮青是鄰居,十一二歲的時候搬到李家隔壁,挺偏僻的一處院落。李淮青家裏兒女多,李淮青是最大的那個,小時候皮,長大了倒是穩妥許多。
俞還是城市裏來的,和他們這幫野小子不同,是獨生子,家裏隻有這麼一個寶貝疙瘩。五歲之前沒來過村子,對這些山山水水、風土人情陌生得很,怯生生跟在父母身後,膽子小的像個丫頭。
——那時候男生都這麼講他。
像扯女生辮子一樣欺負他,每天嘴巴裏說得都是“你怎麼嬌氣的像個小姑娘”。
殊不知這就是一種特別的在意,他們把目光投在這個男孩身上,說欺負也好看不慣也罷,反正心思都在他身上了。
俞還不愛和他們玩,以前也是挺頑皮的性子,來了這裏反而不愛到處跑了,就在自己家裏讀書學習,別人叫他出去玩他也不想去。
他父母開農家院,每天都有客人來,他偶爾會幫父母安頓客人,起初隻有簡單一句話講:“您稍等,我媽/我爸一會兒就來”。
他長得好看,身條直挺,那幫男生愛笑話他的長相,笑他不敢爬樹捉蟲子,同齡人裏卻沒有一個比他長得高,連李淮青當時都矮他一截。
客人們多是從城裏開車過來的,為了體驗生活感受民風,那幫皮小子實在太吵,因此見到俞還長得好又安靜,都忍不住多和他說幾句。俞還一開始不適應,有時候會當聽不到,他媽擔心他不愛和人說話,這麼下去會悶壞,特意把他推出來練膽。
時間久了有些話就會說了,知道什麼時候該微笑什麼時候該幹什麼事。他一直是個機靈的孩子,看人臉色做事是一早就學會的。
而李淮青和俞還少時其實沒什麼太深的交際。
他們兩家不一樣,李淮青是真正的農家出身,身後還有一個小妹妹。俞還卻是從城裏來到鄉村,他父母的確是在村裏出來的,做生意做的不錯,俞還未出生時就有了一些積蓄。
直到李淮青考上一所相當不錯的大學,父母滿臉喜氣洋洋請鄰裏吃飯,還在上高中的俞還恰巧放假迴到村裏。
他是放假當天直接迴來的,穿著一身校服,背著書包。平日裏寬大窩囊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竟然說不出的合適,衣服整齊掖在褲子裏,顯得腿很長,也應該很細白。
李淮青那時候就有所惦記了。
隻不過當時的俞還對他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並不記得他這個人。
直到三年前,李淮青加上俞還的微信以學長兼大哥的身份關懷他。之後更是邀請俞還來他工作的城市逛一逛,在氣氛正好的時候告白,說了喜歡。
那天的晚風吹得很大,俞還把眼睛睜大,已經二十幾歲的人了,驚訝起來還是純稚的模樣。
俞還在思索,李淮青也跟著緊張。
這麼好看的人應該有很多人追,看俞還的朋友圈不難看出,他朋友很多交際能力很強,這樣的人按道理來說不應該對未來迷茫。
“好。”
俞還答應了,仿佛這是一件很輕易的事,沒什麼好想。
有那麼一刻,李淮青心裏閃出片刻失落。說不上什麼緣由,他還沒有奮力追求,俞還竟然就答應了。
他是這麼好追的嗎?
還好那感覺隻停留了短暫的一秒,很快就被喜悅衝刷掉。
過於興奮的李淮青並沒有發現俞還攥緊的雙手,拳頭之下有汗冒出,那出賣了他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