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馮究望順利考完了四級,俞還極敷衍地給他鼓掌祝賀。
俞還說:“那以後就不用去我那裏刷題了。”
他以為馮究望會反駁,但馮究望隻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俞還有些好奇地偷偷看他,結(jié)果被抓個正著。
馮究望問:“你是想問我為什麼不鬧?”
“鬧”這個詞用的十分巧妙。
俞還把視線移迴來:“沒想問。”
他知道為什麼。
身為老師和任意一個學生走得太近都不是什麼好事。
馮究望在盡可能不給俞還添麻煩。
從運動會開始,那瓶水是最後的任性,然後他跟俞還說:“老師你先走吧,我在後麵偷偷跟著你。”
怎麼能用“偷偷”呢,俞還覺得這個說法過分可愛了,心裏柔軟地化開嘴邊忍不住掛上笑。
“你確定嗎,我先走?”
馮究望點頭。
那天兩個人始終隔著一段距離走。
俞還會忍不住迴頭看一看,覺得這樣子的兩個人好傻。
俞還說:“其實有件事一直在考慮。”
去見戚詩的那個雨天俞還心裏隱隱約約就明白自己的選擇了。
馮究望側(cè)過頭看他。
俞還說:“等到真正決定了我再和你說。”
馮究望便沒有多問,低下頭鼻尖蹭了蹭俞還的臉頰,“好。”
隻要是俞還說的就什麼都好。
俞還忍不住要笑,微微擋開馮究望湊過來的腦袋,“你好粘人。”
嘴裏是抱怨的話,用撒嬌的語氣講出來,輕輕揉了揉男孩的頭發(fā),又興致勃勃說:“那今天我教你炒菜吧。”
看著俞還期待的眼神,馮究望又不忍心拒絕,“……好。”
或許這次放假迴家,馮玥可以吃到他哥做的除了方便麵以外的其他東西了。
當然,味道不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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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俞還說完有事會跟他講的第三天,馮究望就知道具體是什麼事了。
周二上午上課,吳浩非在底下玩手機,突然看到什麼驚訝地瞪大雙眼,過一會兒就神神秘秘戳了戳馮究望。
馮究望轉(zhuǎn)頭,他悄悄說:“咱們下學期可能要換導員。”
馮究望愣了下。
吳浩非繼續(xù)說:“俞哥好像不帶咱們了。”
馮究望不動聲色問道:“他不帶了那去幹嘛,帶別的係嗎還是教課?”
“貌似是不幹了。”吳浩非把手機拿給他看,“喏小群裏麵喬野川說的,他消息靈通,要不你問問他?”
“不用。”馮究望握著筆想著什麼。
“幹嘛這個表情?”吳浩非問他。
“什麼表情?”
吳浩非又形容不出來。
下課後馮究望直接給俞還打電話,但是沒人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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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還在開會。
每個學期都如此,開學要開會,放假前還要開會,永無止境的開會。
蕭培坐在座位上低頭偷偷迴手機消息,來來迴迴沒完沒了,上麵領導都看不過眼咳嗽了幾聲,他才把手機收迴去。
散會後大一的女導員和俞還一道走,閑談間問他:“俞老師你真打算辭職啊?”
俞還愣了愣,“嗯,是有打算……”是誰說的,他就隻是稍微提過那麼一次,現(xiàn)在竟然大部分人都知道了。
俞還皺了眉,旁邊的蕭培看到了,順帶說了一句:“小俞老師,這不是巧了嘛,我也正有打算呢。”
女導員聞聲有些敏感地看過去,然後讓了讓道,似乎有意躲著蕭培,衝俞還點點頭直接走了。
俞還看向他,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給自己解圍。
蕭培對於女導員明顯的躲避無所謂地聳聳肩,“沒事,反正也要走了。”
俞還說:“什麼?”
這迴輪到蕭培驚訝:“俞老師什麼都沒聽說嗎?”
“聽說什麼?”
“關(guān)於我的一些事。”
“沒有,是什麼?”俞還狐疑地看向他。
蕭培哈哈笑了兩聲,“沒什麼,又沒忍住多管閑事了而已,結(jié)果被學生報複了,正常正常實屬正常,要是以前我肯定要把搞鬼那崽子揪出來,但是現(xiàn)在也沒必要了,反正也要走人了。”
俞還沒有繼續(xù)追問,而是說:“你真的打算辭職嗎?”他總覺得蕭培是說笑的。
“對啊。”蕭培笑瞇瞇,“俞老師你不也是嗎?”
俞還被盯得發(fā)毛,還要不甘示弱地看迴去。
輸人不能輸氣勢。
蕭培轉(zhuǎn)迴頭:“家裏麵我媽病了,現(xiàn)在沒人照顧我女兒,我得迴老家。”
俞還的聲音落下去,“這樣。”
蕭培說:“我尋思這也快放假了,這幫小崽子越發(fā)愁人,索性放開不管了,辭職迴家逍遙自在。”
俞還不讚同地皺起眉。
蕭培又笑了:“小俞老師又是為什麼想辭職?”他這麼問是話裏有話。
“沒有那麼多為什麼,隻是考慮好了就去做了。”
俞還迴答的極其敷衍。
蕭培絲毫不尷尬,還配合地點點頭:“也對,你簡曆那麼漂亮到哪裏都不愁找工作,挺好的。”
俞還沒迴答,四周就算靜了。
蕭培不應該和他同道,現(xiàn)在卻和他一塊過了馬路。
俞還迴頭看他,他從兜裏麵掏出一根煙,並不點著,隻是叼著,“我隨便瞎走走。”
走了一段路,兩個人實在太沉寂,蕭培忽然開腔:“我家那邊是想我再找一個,但是我一個男人帶著個女孩,誰看得上我。就算看得上我也得先考慮閨女嘛,挺麻煩的,也耽誤別人時間。迴去以後還要給閨女找個保姆,我自己一個人也不會照顧……”
俞還不知道蕭培幹嘛和自己說這些。
蕭培這個人似乎總是這樣,習慣自說自地,把自己的經(jīng)曆拿出來講,沒用的道理一堆。
俞還的沉默在蕭培的意料之中,男人嗬嗬笑了兩聲,“小俞老師可別有心理壓力,我就是隨便說兩句,一個人呆久了容易憋壞……”那根煙被壓在牙齒下變了形,他抽出來隨意扔進垃圾桶,“可是這年頭和誰說都覺得不安全,怕被抖出去。但是小俞老師就不一樣了,你一定不會往外說。”
俞還停下腳步。
蕭培往前走了兩步又迴頭,像個老頭子一樣感慨:“年輕就是好啊什麼都敢做。”
晴空當頭,太陽灼熱的光芒讓人瞇起眼,那一瞬間看蕭培,俞還能感到他身上的某種疲憊。
“蕭老師也是一樣吧。”俞還說,“為了女兒也辭職了。”
蕭培說:“我隻有她一個孩子嘛,家裏除了我媽都不想管她,是個丫頭,我得疼著啊。”
俞還說:“蕭老師雖然做什麼都挺討人厭的……”
蕭培插話:“小俞老師這話說的有點損啊。”
俞還繼續(xù)說:“但說不定是個好父親。”
蕭培默了。
隨後搖搖頭。
像是忽然擺脫那副吊兒郎當?shù)膫窝b,低著頭在陽光下突兀存在一片陰影。
“雖然很想是,但我的確不是。”
俞還怔了怔。
蕭培很快恢複了笑模樣,不修邊幅地伸了個懶腰,“俞老師真好啊。”
俞還也快速接話繞開這個話題:“好在哪裏?年輕嗎?蕭老師也年輕過。”
蕭培點點頭,“但是我沒勇氣做你現(xiàn)在做的決定。”
俞還看向他。
“可能我更尋求安穩(wěn)吧。”蕭培看向馬路,綠燈亮起的時候一輛輛車在他麵前駛過,“也沒想去爭取什麼,所以才要失去一些重要的東西。”
俞還隱約感到他在暗示什麼。
不等俞還迴答,蕭培又說:“俞老師和學生相處的都不錯,但是人和人之間交往總有熟與不熟之分,距離不是那麼好掌控的。”
俞還蜷縮了下手指。
蕭培微微彎了眼,“這個決定做得很好,做人總要有舍有得嘛。”
不等俞還說話,蕭培說:“我遛夠了就先迴去了。”
路過俞還時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食指在嘴邊比了“噓”的手勢,嘴邊隱隱有笑意,稍微有點前輩的樣子,但依舊很討人厭。
“俞老師放心,我也一樣不會說出去的,就別那麼防備我啦,再見了。”
俞還在蕭培走後迴過頭,馬路對麵又亮起綠燈,一輛輛車駛過再次將蕭培的身影淹沒,有些明白卻更加搞不懂。
他知道蕭培是看出他和馮究望的關(guān)係了,或許更早以前就察覺到了。
隻是什麼都沒說。
蕭培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好人,但是也沒有多麼壞。
他僅是俞還所遇見的人中的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