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冰碴子的水傾盆潑在身上立時泛起寒涼的疼意,柔軟的絨毛都被水浸透,一綹一綹地順著滴落下來,風一吹就激起刺骨的冷。
崽崽猛地驚醒過來,入眼是一個昏暗濕冷的房間,牆皮斑駁的天花板上隻吊著一隻白熾燈,空氣裏彌散著仿佛某種東西腐爛和潲水混雜的惡臭。
崽崽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左側後腿漫開尖銳的疼痛,一時間難以支撐地歪歪斜斜往後跌倒,觸碰到籠子底部鏽鐵材質的冰涼。
吃痛的輕唿被淹沒在突然響起的同類淒厲的慘叫聲裏,駭得崽崽倉皇轉頭往聲源處看——它此時才察覺到自己被關在散發著髒汙味道的鐵鏽籠子裏,身旁瑟瑟發抖一同擁擠著的是和它一樣的貓,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傷,有的半邊腦袋上滲出的血混著淩亂的毛發都已經凝固。
“撓!我叫你用爪子撓我!”
高昂的咒罵聲在耳邊炸開,崽崽陡然扭頭望過去,隻能看到穿著黑色衛衣、體型偏臃腫的男人背對著這邊,他抬手拎了一把什麼,猛然往地上重摔,用髒得看不出原色的木棍快而重地砸了數十下。
暗色的血水自他腳邊蜿蜒淌開。
男人氣喘籲籲地扔下木棍,往地上啐了一口痰,用崽崽聽不懂的方言罵了一句什麼,猝然順腳往旁邊一隻裝滿貓的鐵籠子上一踹,在猝然寂靜的喵聲後發出像被砂紙磨礪過的桀桀的笑聲。
崽崽的瞳孔縮了縮,盯著那隻緬因唿吸一窒。
它全身的毛都炸了開來,藏在軟墊裏的尖銳爪子也露了出來,卻又因為比其他貓更開化的神智而勉強抑製住了自己驚恐不安的喵聲,悄悄往籠子裏麵縮了縮。
男人轉身朝這邊走了過來。
崽崽盯著他的臉——男人倒吊的三白眼裏滿是享受虐殺的惡劣神色,一邊朝這邊走近,一邊喃喃說著什麼,但陰惻惻的語氣聽起來又不似自言自語,崽崽定了定神才勉強能聽懂他說的話:“賞金五千?”
“好精貴的小畜生,吃得比人還好”“我看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嗤。”
他伸手將鐵籠子拉開一條縫,目標明確地繞過其他貓抓住一隻布偶,掐著後脖子拎了出去,那隻布偶有些眼熟,崽崽看了看猛然迴憶了起來——是今天電梯裏,那些人說的六樓住戶走丟的名貴貓,叫妞妞。
在沒變成人之前,崽崽被佘褚帶著出去玩的時候還見過妞妞幾次。
它的主人會為它隨著季節變化搭配好看的衣服,它也不會抗拒主人為它裝飾打扮。
秋冬是加絨的黃色小馬甲,春夏的是繡著蕾絲邊的雪紡小裙子,腦袋上偶爾還會因為主人少女心而戴上一朵黃色小花在脖子上,可愛嬌俏。
它很溫順,也被主人寵得有點嬌氣,總是懶洋洋地爬在主人腿上曬著太陽,慢條斯理地自己舔毛,又仰起臉去蹭主人抹過香水的手腕。
那明顯是隨了主人溫和性格的貓,縱使在陌生的環境裏格外不安驚恐也沒有表現出攻擊性,被拎出去也隻是幅度很小地掙紮了幾下。
布偶從喉嚨裏嬌嬌弱弱、求饒地“喵”了幾聲,甚至強忍著恐懼試圖示好以獲得寬恕——在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麼錯的時候。
但布偶的溫軟並沒能喚起男人的憐惜心,他盯著長相漂亮的小貓,低低地笑了起來,怪異的笑聲裏含著濃烈的厭惡和嫉恨:“哦,是你啊,我記得你。”
“你主人就是那個穿著花裙子趾高氣昂的婊子吧,一副看不起人的騷樣。”
“養的畜牲也一臉犯賤相。”
男人瞇著眼,手上輕柔地順著布偶的腦袋往下摸了摸,布偶身體卻抖得更厲害,想逃卻不能逃,隻能徒勞地從喉嚨裏發出低低的求饒聲。
嬌軟的喵聲陡然變得尖利,但沒過多久就聽不見它發出的任何聲音了。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打破了陰暗房間裏濃稠得讓貓喘不過氣的凝重空氣。
男人帶血的手掌掐著布偶後脖子用力按在桌麵上,另一隻手放下熱水壺接通電話,原本懶散中帶著不悅的“喂,誰?”
在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後仿佛變了一個人,甚至顯出一種刻意討好的唯唯諾諾。
“欸,張老板啊,對、對,是我。
那邊說我缺斤短兩?我怎麼可能動手腳,我都替您拉了這麼多年的貨了,您還不清楚我的為人嗎?”
他轉頭往周遭鐵籠子裏的貓環顧一圈,表情有些古怪,“還說有肉是酸的?沒有沒有,我肯定不敢耽擱時間,多半是路上沒透氣才悶著了一點,肯定沒問題的。
您放心。”
“好、好,我會多注意的,下次一定沒有問題,你看咱們合作都那麼多年了。”
男人等對麵掛斷電話才把手機揣進兜裏,又帶著髒字罵了幾句張老板。
男人瞇著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那隻連求饒聲都發不出的布偶貓,肥肉橫堆的臉上因為某種激動興奮的情緒而扭曲得猙獰可怖。
激憤與恐懼交織成腦中的一片空白,崽崽被前麵的其他貓擁擠著遮擋住視線,惶惶然地將自己蜷成一團往陰影處縮,心裏拚命警告自己冷靜下來想辦法逃走。
——可是……鐵籠子是被從外鎖著的,需要鑰匙才能打開,從有限的視線範圍看過去,它隻能看到幾個掉漆露出被蟲蛀掉內裏的木櫃子,甚至沒有看到窗戶,也沒辦法通過四周的光亮來判斷現在是什麼時間,唯一有希望的,或許是右側那扇生鏽的鐵門。
崽崽閉了閉眼,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冷靜過,甚至方才親眼目睹同類被虐殺的恐懼和憤怒都暫時被封存了起來。
它想到還沒有下班的佘褚,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籌備給佘褚的生日禮物,悄悄給自己鼓了鼓氣——他得找機會跑出去。
男人很快又接了個電話,匆匆打開鐵門出去了,崽崽滿心的焦躁不安緩和了一點,它努力往鐵籠前麵擠了擠,揚起腦袋朝半掩的門看出去,門外似乎是一條更陰暗的走廊,除了一堵灰牆,它沒辦法透過這一點狹小的縫隙看到更多的東西。
但既然這個人能從鐵門出去,說明應該是有路通往外麵的。
崽崽狠了狠心,臨時成形了一個很冒險的決定。
門外響起一陣淩亂的腳步聲,應該是兩個人的,兩人一前一後地進房間時還在爭吵。
“那隻白色的布偶呢?剛剛我看到尋貓啟事酬謝金漲到一萬了!一萬塊啊!夠咱們累死累活賣多久的貨了!”
“我弄死了,反正那些要吃肉的也不管死活。”
“操!一萬塊錢就這麼打水漂了!”
“那也沒辦法。”
崽崽不安地用爪子在鐵皮上磨了磨,忍著炸毛的畏懼提高音量“喵!”
了一聲。
它的聲音比其他貓顯得高亢得多,以至於聲音未落,兩個男人就不約而同地轉頭看了過來。
崽崽吸了吸鼻子,隻覺得心跳快得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它忍著害怕,擺出一副警告發怒的模樣從喉嚨裏發出低吼。
穿黑衣服的男人死死盯著它,驀地快步朝這邊走了過來。
男人用鑰匙打開了籠子,伸手揪住崽崽後頸,動作粗魯地將它提溜了出來,他手勁比崽崽預想的要大,指甲狠狠嵌進皮肉裏,揪得生疼,崽崽有一瞬間的後悔,但很快就沒時間為自己不成熟的衝動決定反省了。
——男人似乎是習慣性地要按著它的後頸摁死在桌麵上,如果它不能掙脫,或許就再沒有機會了。
“這是不是今天掛卡片去小賣部買零食,還在準備進電梯的時候偷偷跑掉差點從我手裏溜走那隻?”
另一個男人瞥了崽崽一眼,似乎認出來了它,“毛好像有點長啊——嘿,脖子上纏的是什麼東西?之前怎麼沒注意到。”
他的問話讓提著崽崽的男人動作一滯,正準備把崽崽提高仔細看看有什麼不同之處時,崽崽抓準機會猛地用爪子往男人手腕上一撓,原本修得圓鈍的指尖也因著猛然爆發的力氣深深紮進了男人皮膚裏,立竿見影地滲出了血。
男人條件反射地鬆手,崽崽連忙撲棱著躍到地麵上,絲毫不停留地往已經盯準的鐵門口衝出去。
——左後腿剛踩到地麵上就泛起鑽心的疼痛,與地麵相撞的衝擊力讓它險些要站不住,但卻不敢有半秒的遲疑,強忍著劇痛拚命往外跑。
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崽崽已經從未關緊的門的空隙裏躥了出去,兩個男人反應過來迅速追了出來。
崽崽不知道出口是哪裏,隻能憑著直覺和貓與生俱來的優越視力在不見天日的陰暗甬道裏穿行,它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身後緊追不舍的腳步聲和痛罵聲也被他甩在腦後,連鼻腔和喉嚨裏都湧起血腥氣。
後腿的疼痛越來越明晰,甚至隱隱轉向一種難以控製的麻木,它愈發感到一種力不從心——作者有話說:還有一更別忘了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