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未偶和程赤沒有待太久,也迴絕了佘褚出於禮貌和客氣請他們吃飯的邀約,但離開前謝未偶迴頭望向崽崽隻是意味不明地輕輕一笑:“好好休息。”
黑衣男人本就是住在那條荒落巷子裏的住戶,叫張力,家裏父母早亡,是爺爺奶奶一手養(yǎng)大。
但隔輩的長輩總是太過溺愛,導致孫子跟著職高外麵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也混成了混混也舍不得過分苛責,哪怕偶爾見著他躲著人後夥同幾個混混虐待外麵的流浪貓狗也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不知。
再後來,小混混長歪成了地痞流氓,遊手好閑且好逸惡勞,啃老不願工作。
但家中老人年歲已大正是該頤養(yǎng)天年的時候,卻沒有盼來他們溺愛的孫子的孝順侍奉,反倒在無盡的惡言相向的日子裏含恨而終,連後事都隻草草了結,艱苦一生化作一抔被不肖子孫灑在荒涼黃土裏的灰。
家中老人的微薄積蓄很快被揮霍一空,張力沒有拿得出手的學曆文憑,更不願意做吃苦耐勞的事,走投無路之時偷電動車轉賣來賺錢,被派出所抓了幾次,但每次數(shù)額不大,拘個幾個月就又出來了。
他將自己的生活不順原因歸諸於命運捉弄,歸諸於其他人眼高於頂看不起自己,將鬱憤都發(fā)泄在流浪貓狗身上。
再後來陰差陽錯和現(xiàn)在有聯(lián)係的人一起做了貓販子,一麵往貓狗身上發(fā)泄他的嫉恨,一麵借此討生活。
他不明白萬物有靈,在劣質秉性的牽引下變得麻木不仁,更料不到會在日後被某主流刊物攥稿痛斥其虐貓行為牽連出的一係列周遭人的厭棄與鄙夷,連生活都難以維係。
張力被抬走時,髒亂邋遢的房間裏還有不少被關在鐵籠裏的貓,有的是小區(qū)住戶家養(yǎng)的,有的純粹是流浪貓。
貓的數(shù)量不算少,即使是流浪貓救助中心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完全接納這樣幾十隻貓,而在場的幾位小區(qū)養(yǎng)貓業(yè)主都不忍心看流浪貓被帶走安樂死,頓時有些左右為難起來。
從被佘褚他們及時救下開始就一直悄無聲息隱匿在黑暗裏的程赤不知什麼時候又變迴了人形,身上還是那套他來時穿的衣物,但多了不少褶皺的痕跡,顯出幾分淩亂倉促。
在眾人糾結之時他主動出聲說可以幫忙處理救助站沒法接納的流浪貓。
他沒有住在佘褚小區(qū),在站的幾個人都不認識他,又因著偏淩厲冷漠的外表,其他幾人聞聲也隻是麵麵相覷顯出顧慮良多的神情。
佘褚遲疑了幾秒還是主動出聲替他作了擔保——他不相信謝未偶和程赤,但他相信崽崽的選擇。
兩天的病假對於普通社畜來說,已經(jīng)是苛刻的老板剝削下的極高寬容限度了,佘褚沒辦法再請假不迴公司。
沒等他組織好語言要怎麼和崽崽說明自己沒辦法全天陪著他,就聽崽吸著酸奶看著他輕聲問:“哥哥,你不上班嗎?”
經(jīng)過兩天的調整,崽崽的狀態(tài)看起來好了不少,和以前一樣愛看繪本和寵物頻道,還會企圖討價還價多吃一盒黃桃味的冰淇淋,但礙於左腿還有傷,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床上或者被佘褚抱去沙發(fā)看繪本。
隻有到了夜晚降臨的時候才能清晰感知到被人帶走的事對他留下了多大的陰影——不是出於主觀意誌的,過分的黏人和脆弱。
他不會主動向佘褚索要擁抱,但熟睡時如果佘褚離開,他就會驚悸不安,整個人被籠罩在惡魘中,咬著牙關強行忍耐什麼痛苦似的,喉嚨間發(fā)出含混囈語的聲音,緊弓著的後背也在不由自主地發(fā)著抖,直到佘褚起夜迴來趕緊將他攏入懷裏才重歸於平靜。
還有一件讓佘褚比較在意的事。
從重大創(chuàng)傷裏逐漸恢複過來的崽崽似乎沒有以前那樣黏他。
換言之,以前那個將所有情緒都明晃晃寫在臉上的崽,現(xiàn)在開始有讓他猜不出緣由的心思了——還試圖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以一種笨拙而小心翼翼的方式拉開與他的距離。
例如崽白天清醒的時候不會再主動撒嬌、黏黏糊糊地往他身上蹭,盡管他還是很依賴自己,但能明顯感覺得出來他的疏遠。
佘褚這一次猜不出他這樣變化的原因,細細思索了許久也隻能勉強說服自己,是在雪山玩那一次的“教課”讓崽崽記到了現(xiàn)在。
崽很聰明,將這樣細枝末節(jié)的、佘褚以為他不會放在心上的小插曲也記了下來,進步飛速地逐漸學會區(qū)分人與人之間不同交往尺度應該是怎樣。
他開始真正的社會化。
不是當初拎迴兩個月大的小貓崽子領著它洗澡的那種社會化,而是開始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作為一個需要圓滑處世、恰宜處理不同人際關係的人類的社會化。
佘褚心裏漫上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細密悵惘,他應該是為崽崽這樣的進步感到高興的,因為崽是鮮活獨立的個體,而不是束縛在誰身邊的附屬品。
但他又沒來由地有點躁鬱不虞——春天來臨,又到了小區(qū)裏的野貓發(fā)情求歡整夜聒噪的時候。
那是不是也到了崽崽開始懵懵懂懂要尋覓自己的小母貓的時候了呢?兩個多月前,崽崽還是貓咪時猝然進入了發(fā)情期,他征詢完貓形崽的意見後做的決定是帶他去絕育,但未料到崽會突然變成人,導致他已經(jīng)忘了這一茬。
那變成人之後的貓是不是還會有貓的這一個生理特性存在呢?佘褚出神的時間有點久,崽崽盯著他看了好幾分鍾才又出聲喚他:“哥哥?”
“嗯?”
佘褚迴神,迅速調整好表情朝崽崽笑笑,但笑容很淺,風一吹就散似的。
他定了定神,斟酌著和崽商量,“我明天就得迴公司上班,周末估計也要留著加班。
你的腿還沒好,我找個姐姐來陪你好不好?”
他話裏的姐姐本意是想找護工或者保姆,但崽崽一聽就瞬間想起了謝未偶之前離開的時候,和他說的佘褚以後終將會組建自己的家庭的事,警惕地陡然豎起了小耳朵,果斷地搖頭:“不要。”
他拒絕時臉上流露出的緊張和抗拒十分明顯,佘褚以為他是因為虐貓人留下了心理陰影,於是放柔語氣打算再和他解釋幾句,還沒等他出口,就看崽崽撥浪鼓似的搖著頭,一連串地出聲拒絕:“不要,不要姐姐,阿姨也不要。”
像個太過依賴家長而耍脾氣的不懂事的小孩。
崽崽神情緊張,語速很快:“我自己在家就可以,不要別人。”
“但是你的傷還沒好,我不放心。”
請護工和保姆當然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縱使肉痛,但也是很需要花的一筆錢。
佘褚不太願意在這件事上讓步,“姐姐不會傷害你的,如果做了什麼你覺得不舒服的事可以和我說。”
崽崽盯著佘褚看了一會兒沒說話,眼睛裏卻慢慢騰起一點淚霧,鼻尖也紅了,委屈巴巴地抽了抽鼻子,賭氣似的:“我現(xiàn)在就很不舒服——我不要別的人來。”
他有點猝不及防的難過,心裏頭還悶悶的不太舒服,但是他卻說不出口。
這是一種名為什麼情緒的感覺呢?他不想要小母貓,也不想佘褚像謝未偶說的那樣有愛人有小孩,對別人也這樣溫柔地說話或者親吻。
崽崽有點傷心地想,在他努力地想做到佘褚教他的道理時,他好像變成一隻很自私的壞貓咪了。
作者有話說:不懂世俗欲望的崽正在逐漸開竅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