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雲醒了嗎？”宋有方打電話來時，是國內的中午，雖然他極度不願通過陳助理之口了解庭雲的狀況，但是他更沒有勇氣，主動聯係庭雲，這種心虛是他從未體會過的，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陳助理守在病房外一夜，透過玻璃，他朝病房裏看了一眼，今天日頭正盛，跳躍進窗戶的陽光，怎麼都照不到庭雲的病床上，他隻看到了庭雲單薄的後背。


    “早上醒了一會兒，剛剛打過針，現在估計是又睡了。”陳助理停頓了片刻，沒等到宋有方的迴應，他想宋有方一定是想和庭雲通電話的，隻是不知道怎麼開口，“老板，我替您叫醒庭先生？”


    宋有方依舊沒有給他迴應。


    陳助理在宋有方手下當職有些日子，很清楚自己老板的脾氣，他輕輕推開了病房門，壓低了聲音，喊了句，“庭先生，老板的電話。”


    床上的人沒有動靜，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庭雲消瘦的側臉，庭雲皮膚白淨，借著日光更顯慘白通透，臉頰上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


    無聲的等待很漫長，陳助理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他屏住唿吸，注視著庭雲的反應，庭雲手背上血管凸起，手指緊緊纏住了被子的一角，他知道，庭雲沒有睡著。


    可他無法越過宋有方，去揣著庭雲的意圖，是賭氣也好，是耍性子也罷，他要做的，不過是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務，就在他想要再次叫醒庭雲的時候，宋有方開口打斷了他。


    “算了。”宋有方的聲音聽著很疲憊，這句“算了”裏麵包含的內容太多，似乎他能猜到庭雲在裝睡，猜到庭雲不願意接他的電話，“讓他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事情，第一時間聯係我。”


    從身後傳來關門聲，庭雲才睜開眼睛，陽光很刺眼，他眼角發酸，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他做不到冷靜從容地宋有方解釋，又或者說，宋有方根本不會解釋，一如既往的溫柔安慰他，在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宋有方的溫柔不帶一星半點的溫度，冷冰冰的。


    七天的發情期，不是一針鎮定劑就能緩解的，庭雲的點滴沒有停過，他早在打推遲劑的時候就明白，藥劑用量加大，輸入他手臂裏的藥水就像是刀刃一樣，一寸寸刮過脆弱的血管。


    發情期強行抑製發情，會給omega帶來巨大的精神壓力，精神崩潰的同時，根本顧不上生理上的情欲，庭雲依舊會沒有胃口，全靠著吊營養液堅持，就連覺也變得很淺，任何細微的響動，都會將他驚醒，接觸他的人都是beta，唯一一個alpha陳助理，都得是噴過大量除味劑，才能進病房。


    手機鈴聲很急促，庭雲猛地睜開眼睛，外麵的天已經全黑了，他伸手去抓手機，一看時間並不晚，來電顯示不是宋有方，是爸爸。


    他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接起了電話，“爸爸。”


    可不管他怎麼偽裝，爸爸還是能聽出他的異樣，“怎麼嗓子啞成這樣啊？感冒啦？”


    一陣心酸湧上心頭，庭雲抿著嘴唇搖頭，強壓下哭腔，“沒…在睡覺。”


    “睡這麼早啊。”爸爸笑道，“有方不在家，你也變得懶散了，吃飯了沒啊？要不然迴家來住幾天吧，怕你一個人在家嫌無聊，明天就去買你最喜歡的菜。”


    庭雲動了動嘴唇，嗓子像是被人一把捏住，他無聲搖頭，隻想匆匆掛了電話，怕爸爸擔心，他將淚水都蹭在了枕頭上，“有阿姨做飯呢，現在就起床，別擔心我啦。”


    “真不迴來嗎？”爸爸還想勸勸庭雲，與其說是怕庭雲一個人在家無聊，不如說是老兩口想兒子了，“我讓你媽媽來接你。”


    庭雲咬著牙關，顫顫巍巍地說出最後一句話，“過幾天吧，爸爸，我先掛了。”


    掛掉電話後，他迅速將手機關機，他不知道爸爸有沒有聽清他的哭聲，怕爸爸又打電話過來追問。


    到時候，他該怎麼跟父母解釋，宋有方在他發情期的時候，丟下他不管，他現在一個人在醫院躺著。


    他不止是怕父母擔心，他還難以啟齒，曾經庭雲以為，在麵對自己alpha的時候，性不是一種可恥的東西，可宋有方的做法，給他迎頭一擊。


    他閉上眼睛，昨天發情的情形還曆曆在目，他是那樣的不堪和卑微，尊嚴都被碾壓到了地上，還得不到alpha一點點憐惜。


    發情期儼然成了他的噩夢，他是個失敗的omega。


    渾渾噩噩的睡了幾天，庭雲算不清宋有方什麼時候迴家了，陳助理帶來飯菜都是以清淡為止，庭雲看了還是難以下咽。


    陳助理在一旁寬慰道：“庭先生，多少吃一點，您這樣，老板會擔心。”


    庭雲像是沒聽進去陳助理的話，擱下勺子問了句，“我能迴家嗎？”


    他問的不是宋有方什麼時候能迴來，他現在的狀況也沒辦法迴自己家，隻能蜷縮到宋有方那間陌生又熟悉的大房子裏。


    陳助理本想勸勸，這麼多天過去，庭雲臉上還是沒什麼血色，話在舌尖打了個旋兒，“我幫您問問老板和醫生的意思。”


    庭雲的發情已經到了尾聲，出院迴家吊水是沒問題的，宋有方的意思，隻要庭雲高興，醫生說沒問題，就讓他迴家。


    聽到陳助理轉達宋有方的話後，庭雲心想，看吧，宋先生一如既往的溫柔體貼。


    家裏和離開時一個樣，阿姨在廚房忙碌，沒事不會輕易上二樓，庭雲迴到臥室後，找不到那天穿的睡衣，好像他的屈辱連同睡衣一並被帶走了。


    他找了另外的睡衣，隨後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醫生也剛好到家。


    掛上點滴後，他看著陳助理，“不用守著我了，在家沒事的。”


    陳助理現在的工作，就是看著庭雲，他不敢擅離職守，“您不用管我，好好休息，我在一樓，有什麼事情，您隨時叫我。”


    庭雲不想讓陳助理為難，不再執意讓人離開，隻是鑽到了被子裏，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


    家裏比醫院還要安靜，整個二樓隻有庭雲一個人，窗簾拉上後，房間裏一片昏暗，宋有方走了這麼多天，連信息素的味道都徹底消失了。


    庭雲從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來，死死地盯著宋有方的枕頭，曾經宋有方躺過的半邊床，是他寂寞時最憧憬的地方，他總會滾到床的另一邊，霸占宋有方的枕頭，等到宋有方迴家睡覺，在被宋有方擁在懷裏。


    他伸出手去撫摸冰涼的床單，他和宋有方之間真是發生過得事情，僅僅幾天的時間，讓他沒有了真實感，就連宋有方這個人，都變得好遙遠。


    漸漸的，庭雲的意識變得模糊起來，他夢到宋有方，夢到他倆第一次見麵的情形，夢到第一次牽宋有方的手，夢到了兩人第一次擁抱，第一次接吻，夢到了婚禮現場，被永久標記的那個夜晚，第一次在車上和宋有方做/愛，夢到了發情期宋有方沒有迴家。


    然後庭雲醒了，四周黑暗籠罩著他，他覺得臉上涼颼颼的，抬起手蹭了蹭臉頰，他好像又哭了，隻是手背上沒有拉扯的感覺，針頭已經被拔下。


    他睜大了眼睛，適應了一陣黑暗，等到能在黑暗中看到模糊的輪廓後，他才伸手去開燈。


    他的手機很長時間沒有開機，他想看看時間，又怕接到父母關切的消息，隻能慢慢起身，往窗邊走。


    窗簾被他拉開了一條縫隙，窗外的天空是灰白色，零星幾顆星星掛在遠處，路燈也剛剛亮起，看樣子時間還早。


    他胃裏空落落的，饑餓感讓他萌生出了惡心，可是還是沒用進食的衝動。


    睡了這麼久，庭雲整個人還是輕飄飄的，他拖著疲憊身體往外走，走到臥室門口的時候，他又猶豫了。


    阿姨就算不在一樓，陳助理也會在一樓，他已經很狼狽了，不想再把自己的狼狽暴露給任何人。


    他隻能漫無目的地朝走廊盡頭走去，在宋有方的書房門口，他停下了腳步。


    上一次進書房，他是被宋有方抱著出來的，除去發情期，他倆好像甜蜜的密不可分，好到讓庭雲誤以為宋有方很愛他，可是如果愛的話，為什麼會開不了口說句喜歡呢？


    連庭雲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幹嘛，他推開書房的門，緩緩朝裏走。


    書房依舊嚴肅清冷，走到過道上的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才後知後覺地去開燈。


    站在書房中央，庭雲環顧了一圈，家裏沒人的這些日子，阿姨還是會打掃，隻是書房少了些人氣，多待一會兒，他手臂上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庭雲原本想退出去的，目光落到了一麵櫃子前，他記得他的結題報告，和結婚證都擱在裏麵。


    細想他和宋有方之間的聯係，在這間大房子裏，好像隻有這些蓋著章的單據證件。


    他走到櫃子前，拉開那個存放證件的抽屜，壓在最上麵的，就是前不久才做的體檢報告。


    那天他做體檢，醫生告訴他，他信息素濃度異常偏高，是發情期要來的前兆，他興衝衝的將這個消息告訴宋有方，宋有方當時的反應如何？


    宋有方當的反應很古怪，庭雲那個時候就該明白，宋有方並沒有那麼期待他的發情期，做/愛這種事情，什麼時候不能做，在任何地點都行，在床上，在書房，在車裏。


    庭雲深吸了一口氣，不願再想那天的細節，他想將體檢報告放迴原位，鮮亮的結婚證讓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他和宋有方結婚，多少是有點壓力的，可是父母安慰過他，隻要是互相喜歡，他倆之間跟其他的夫妻沒什麼不同，就像這結婚證一樣，都是喜慶的紅色。


    結婚證上的照片，兩人中間隔著點距離，那時自己，在心裏也和宋有方有段距離，他和宋有方都不是善於表達感情的人，多了些禮貌，少了份親密。


    那種小心翼翼，不止是他自己，就連宋有方也有。


    庭雲心情很複雜，輸液的這些天，他的情緒連同的發情期一起冷靜了下來，他想聽宋有方的解釋，哪怕是一個非常蹩腳的借口，他都願意聽宋有方解釋。


    或許懦弱是刻在omega骨子裏的基因，庭雲平複下來後，來不及先舔舐抑製發情的創傷，而是先給宋有方找臺階下。


    這樣的自己，讓他莫名覺得悲愴，覺得一文不值。


    從結婚證下露出表格的一角，抬頭末尾幾個字是測試結果，庭雲將結婚證推開，“你的選擇測試結果”映入眼簾。


    表格的內容是性格、信息素、家庭和其他各項的匹配度，上麵的名字是他和宋有方的。


    庭雲的心遽然抽緊，他將測試結果拿起了仔細端詳，他不記得他填過這個東西，不是他…


    驀地，他想起了表弟，難怪他第二次到宋氏醫院做體檢的時候，app會自動生成體檢報告，兩份報告的數據有所不同，很有可能是表弟嫌麻煩，就算是填錯了也懶得去修改。


    就算是表弟填寫了自己的資料，可是為什麼會出這份測試結果，他看了眼表格開頭，是宋有方的名字，很明顯，這份測試的發起者是宋有方，測試時間，居然是一年前，也就是他和宋有方認識之前，也就是在宋氏醫院打完針之後。


    你的選擇文案上的那句話，赫然出現在了庭雲的腦海裏，“精挑細選，總有一個適合你的”。


    精挑細選，那他也不過是像擺在地攤上的菜一樣，任由宋有方隨便挑選？


    所以這個軟件的意願和宗旨，是宋有方想要傳達的？


    一陣惡寒襲上心頭，庭雲不敢再往下想。


    他和宋有方的相遇太隨意，宋有方的出現太唐突，一句“緣分”就將自己搪塞了過去，這就是宋有方口中的“緣分”嗎？


    作者有話說：


    明天休息，後天入v雙更，入v就要離婚是我沒想到的


    還有不要叫庭雲，雲好嗎！我每次都會想到步驚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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