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太大了。
花花世界,讓人亂了眼睛。
跟它比起來,嚴奐和謝修南就像是兩個灰頭土臉的農民工,一下車,就陷入了一個別人精心編織的夢境裏。
嚴奐說不出好,也說不出不好。
在北京,他們在胡同裏訂了一個還算便宜的青旅。上下鋪,八人間,即使這樣,嚴奐和謝修南也快要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嚴奐很不喜歡這裏,他覺得北京像是一個巢穴,一個巨大的工廠,一個讓人停不下來的地方。青旅在胡同深處,嚴奐和謝修南一路走過去,遇上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他們的房間裏,有一個正在找工作的畢業生,夏天畢業後他一直在疲於麵試,卻始終沒能找到合適的工作。嚴奐對麵的那張床單看起來已經黑得變了一個顏色,上麵的各式汙漬讓嚴奐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張床鋪是一個男人在長租著,已經在這兒住了快半年。還有一個據說一直在生病的姑娘,來北京看病,看到沒錢了,隻好住在這裏。每天早上,她都要煮藥喝,她一煮藥,整個房間都染上了那股濃烈的藥味。
謝修南一開始不願意住進去,他也不希望嚴奐住進去。
嚴奐說:“真沒錢了,不住這兒就要睡大街。”
謝修南才說:“明天去掙錢。”
嚴奐笑了笑,身手矯捷地上了床鋪,他睡在上麵,說:“幹不來活,你偷電動車養我吧。”
謝修南:“……”
謝修南歎了口氣,坐在下麵,說:“那我們明天先去天安門廣場看升旗儀式,我還沒看過。”
嚴奐嘲笑他:“你可真有閑情逸致。”
他們在北京過得並不順利,起因大概是因為兩個人實在是和這裏格格不入。
那張發黑床鋪的主人晚上迴來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看起來很疲憊,臉色蠟黃,嘴唇發白。他一走進來,就頗為不屑地看了看嚴奐和謝修南,那時候他們正坐在一起研究晚上吃什麼。
謝修南對這種敵意其實挺莫名其妙的,但是嚴奐卻已經習慣了。
吃過飯,兩人在房裏看了一會兒雜誌,就聽見對床的那男人在和別人打電話,聲音很大。謝修南去樓下還完雜誌,迴來的時候正好聽見那男人說:“……我一看就知道,不用問了,就倆同性戀,哎,惡心……”
謝修南皺了皺眉,沒有理會。
嚴奐坐在床上翹著二郎腿,挑眉看了看那個男人。
謝修南走過來,小聲說:“揍他?”
嚴奐說:“你拉倒吧。”
嚴奐這麼說,可是排隊洗澡的時候還是沒有忍住。
青旅沒有獨衛,是公用的洗手間,洗澡的時候需要排隊。那個一直找不到工作的畢業生鬱鬱寡歡地迴來了,中年男人又在一邊兒跟他小聲說著嚴奐和謝修南。
“……我跟你說,你最好離他們兩個遠點,誰知道會不會有病啊……”
那個畢業生一臉迷茫,看了看嚴奐和謝修南,猶豫地說:“不會吧……”
謝修南能忍,嚴奐忍不了了。
他從上鋪跳了起來,看著那個中年男人,冷冷道:“你什麼意思啊?”
“哎,嚴奐!”謝修南也站了起來。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卻沒被嚴奐嚇到,反而有點兒憤怒:“你知道我什麼意思!變態!”
“你他媽才變態!”嚴奐一下子就炸了。
其餘人都有點懵,謝修南死死拉住嚴奐,說道:“嚴奐,你別打架!”
嚴奐:“……”
謝修南看著他,低聲說:“我們付不起醫藥費的啊。”
嚴奐:“……你說點好的吧。”
他生氣地甩掉謝修南的手,出去了。
“你去哪兒?”謝修南在後麵問他。
嚴奐沒有迴頭,隻是朝他揮了揮手,說:“出去轉轉。”
那畢業生看著謝修南,小聲問:“你們……真是啊?”
謝修南說:“哪兒呢,不是。”
畢業生說:“我不歧視同性戀。”
謝修南說:“我也是,沒必要,大家都是普通人。”
嚴奐在外麵走了走,北京的風吹在他的臉上,嚴奐的嘴唇幹的起皮。他走出了黑黝黝的胡同,走到燈火璀璨的街上。他在想,為什麼所有的人看上去都有歸宿,好像隻有他自己一個人是被世界和社會排除在外的。
這種感覺,從前有過,他卻並不在意。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最近越來越在意這些……他很難受,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麼沒有能力。
“嚴奐!”謝修南還是追了出來。
嚴奐在看亮閃閃的高樓大廈,謝修南跑到他的麵前來,笑著說:“在看什麼?”
“你剛剛……不生氣?”嚴奐收迴了視線,看著謝修南。
謝修南說:“不會啊,我覺得我賺了。”
嚴奐聽不懂,問:“為什麼?”
謝修南挑了挑眉,說:“他說的是我想做還沒實現的事情。”
嚴奐嗤笑了一聲,不打算理他。
謝修南不在意,隻是陪他在街上繼續逛了逛。
過了一會兒,嚴奐說:“明天去看升旗儀式。”
謝修南愣了一下,隨後笑了出來,說:“好。”
第二天,兩人果然起了個大早,去看了升旗儀式。嚴奐被凍得鼻子通紅,謝修南說:“吃飯去?”
嚴奐想了想,說:“還吃,不吃了,真的沒錢。”
謝修南感歎道:“……嚴奐,你是怎麼在外麵活了這麼久的?”
嚴奐說:“你想知道嗎?”
謝修南說:“想啊。”
嚴奐笑了笑,忽然有點得意地道:“我告訴你一個最省錢的方法吧。”
謝修南看著他,說:“是什麼?”
嚴奐打了個響指,道:“跟我走。”
謝修南好奇,想看看嚴奐到底能折騰出什麼來。他覺得嚴奐就像江湖上深不可測的那種人,有自己摸爬滾打多年的門路,跟著他,肯定能有好玩兒的事。
兩人沒什麼目的地,謝修南走得有點累,說:“嚴奐,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啊?”
“拐賣你。”嚴奐隨口笑道。
謝修南說:“哈哈哈,我又不值錢。”
嚴奐看了他一眼,整個人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說:“謝修南,你知道以前有個人說他是清朝的皇帝,然後還有很多人居然就信了嗎?”
謝修南不看這些小道新聞,便搖頭,說:“不知道。”
嚴奐說:“這個故事其實沒什麼,但是謊話說的多了,自然有人信,謊言是會傳染的。”
謝修南一頭霧水,但是卻又移不開眼睛,像是受了蠱惑似的,看著嚴奐說:“所以呢?”
嚴奐跳到一塊石臺階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他有兩個很好看的小酒窩,每次笑起來的時候都會露出來,他說:“所以……我可以說你是英國王子的私生子,這樣就能賣個好價錢!”
謝修南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來,隻好說:“……幼稚。你怎麼不說我是奧巴馬的私生子呢?”
他們一路說說笑笑,都是些漫無邊際的談話,最後,竟然走到了一處大學校園。
嚴奐腳步不停,要往裏麵走。謝修南頓時臉色一變,道:“嚴奐!你去學校做什麼!”
嚴奐說:“都說了要帶你吃最省錢的飯了。”
謝修南被嚇了一跳,說:“幸好幸好,我以為你要帶我來上課。”
嚴奐無奈地說:“沒文化可是要吃苦的。”
謝修南悲憤地說:“我願意吃苦。”
嚴奐想,其實他現在就在吃苦,可是謝修南這個人還吃的津津有味。
兩人走在校園裏,因為年紀都不是很大,看起來還真的像是兩個還在讀書的大學生。嚴奐帶著謝修南去了食堂,買了飯票。
“喏。”嚴奐說,“你想吃多少飯?”
謝修南說:“你這樣說我感覺自己是飯桶……”
嚴奐說:“快點兒!”
兩人買了飯,找了個桌子,嚴奐又去拿了兩碗免費的湯來。
“白飯。”嚴奐看著謝修南,說,“湯,沒幾毛錢,吃吧。”
“湯泡飯嗎?”謝修南問。
他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操作,如果再買點小菜,真的是能吃好久。
嚴奐笑了笑,說:“嗯,省錢吧?”
“是。”謝修南低頭,喝了口湯,一點兒都沒覺得吃白飯加湯有什麼委屈的。
但是他又想到,嚴奐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子的呢?如果長期這樣的話,那身體的營養還跟得上嗎?謝修南想著想著,忽然又不希望嚴奐是一個深不可測的人了。
他希望嚴奐再變小一點,跟自己一樣大,不,比自己小一點。
十九歲吧。
他希望嚴奐能迴到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