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幾分鍾的時間,謝修南覺得自己的靈魂大概飄向了宇宙。
從前他看過一個紀錄片,講的是宇宙中那些未曾見過的星球。宇宙總是黑暗的,浮空的,他太渺小了,地球太渺小了,人類也太渺小了。
嚴奐……又走了嗎?
是吧。
為什麼呢?明明兩人已經戀愛了,他還是可以完全不顧自己的存在,直接跑掉嗎?
應該……也是他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可是,可是……
謝修南握緊拳頭,感覺自己胸腔裏有一團火。
從他遇見嚴奐的第一天開始,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第一次告白,第一次成為別人的男朋友,他就知道這一點。
他太在乎嚴奐了,他拿他沒有辦法。
就算他現在不告而別,謝修南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也是不知道嚴奐有沒有好好地吃過早飯。
怎麼辦,是他不對勁嗎?
“謝修南。”
直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突然響起,謝修南猛然轉過身,看見嚴奐拎著個超市的塑料袋,一邊的外套還鬆鬆垮垮地搭在肩膀上。
“你怎麼不打我電話?”嚴奐毫無所知,掏出房卡來開門,“或者你讓前臺幫你開下門也行啊。”
對啊,為什麼他不打他電話試試看呢?謝修南一言不發,隻是跟著嚴奐進了房間。
“你……”嚴奐終於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後知後覺地看了看謝修南。
謝修南的胸膛起伏著。因為太害怕了,所以不敢打電話。他看著嚴奐,嚴奐把袋子放在了桌子上,跑過來問他:“你到底怎麼了啊?”
“我……”謝修南剛開口說第一個字,就有點忍不住。
他覺得鼻子酸酸的,太丟人了。
嚴奐一愣,被嚇到了,忙一把抱住謝修南,雙手在他背上摸了幾把,安慰道:“沒事沒事。”
謝修南也緊緊地抱住嚴奐,隻想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下去。
“是你外公不同意吧?”過了許久,嚴奐才問道。
他看著謝修南,笑著說:“沒關係的,你要分……”
“我不要!”謝修南咆哮道。
嚴奐:“……”
嚴奐:“你不要就不要!兇什麼!”
“我剛剛……我剛剛以為你又走了。”謝修南哀怨地看著他,“你不知道剛剛那幾分鍾我是什麼感覺。”
嚴奐怔了一下,道:“你以為我走了。”
“嗯。”
“傻瓜。”嚴奐摸了摸他的頭,“我幹什麼一聲不吭地就走啊。”
我不知道你啊,謝修南想,我隻知道我必須和你在一起,誰也不能阻止我。
鬧了個烏龍。
謝修南過了一會兒才覺得窘迫,不過嚴奐也沒說什麼。他是去超市買零食去了,還有一個西瓜。一個大西瓜,兩人一人一半,坐在沙發上拿著勺子挖著吃。
謝修南看著嚴奐,才發現他的頭發也有些長了,前麵會有些遮眼睛。謝修南手腕上還有一根皮筋,那還是在青島的時候,他從嚴奐那兒死皮賴臉搶過來的。
“我給你紮個小辮兒。”謝修南說。
嚴奐點點頭,一邊吃西瓜一邊把頭側過去。
謝修南給他紮了個小辮子,嚴奐露出光潔的額頭來,謝修南又忍不住低頭親了親他。
“哎,好好吃你的西瓜。”嚴奐笑了一下,“少膩歪。”
謝修南迴味了一下,說:“這西瓜還挺甜的。”
他接受了中國的教育,又在西方的社會環境和家庭氛圍裏長大,所以謝修南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直來直去,不羞愧於表達愛意。他的愛情永遠是熱烈的,純粹的,他喜歡嚴奐,所以他忍不住。
謝修南用勺子挖了西瓜中間最甜的那一塊給他,說:“這個給你吃。”
嚴奐吃了,說:“這麼乖。”
謝修南開心的像是在心裏麵放煙花,又想在雪地裏打滾。
他說:“嚴奐,我今天把我和你的事情都告訴我外公了,我外公趕著迴蘇州,但是他也想見你一麵,如果可以的話,過段時間我們去蘇州找我外公吧。”
嚴奐笑道:“好,不過你外公來上海做什麼?旅遊的嗎?”
謝修南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他道:“我外公是來開會的,他是中文係的教授。”
“教授?”嚴奐的動作頓了頓,有點吃驚。
“嗯。”謝修南說。
嚴奐垂了垂眼睛,說:“你爸媽呢?”
“他們在美國西雅圖,也都在大學裏麵從事科研工作。”
“所以……你家有三個……博士?”嚴奐問。
謝修南在心裏麵數了數,說:“好像是的。”
嚴奐對他笑了笑,說:“那你還這麼不愛上學?”
謝修南心情複雜地說:“我……我推遲了一年,之前已經在美國申請到學校了。”
“嗯。”嚴奐低著頭,沒再說話。
謝修南說:“多多,你願意跟我……”
嚴奐突然說:“我吃不下了,你呢?”
謝修南看著嚴奐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再吃一點吧。”
氣氛好像又變得有些古怪。謝修南覺得自己真是笨,為什麼總是說什麼錯什麼,做什麼也錯什麼。他心裏很迷茫,覺得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隻好埋頭拚命吃西瓜。
晚上兩個人去吃了飯,又去外灘逛了逛。
“真好看。”嚴奐站在欄桿邊上,看著對麵閃閃發光的世界。
他轉過身,靠在欄桿上,說:“謝修南。”
“嗯?”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嚴奐說。
“好。”謝修南點點頭。
“從前有個挺漂亮的姑娘,她喜歡上了鎮上的一個小混混。姑娘爸媽極力阻止他們在一起,但是沒有用,一家人徹底鬧翻。沒過多久,姑娘懷孕了,小混混卻付不起責任。那姑娘又不想打胎,最後她借了點錢,把孩子生了下來,一個人在鎮上打工,養活自己和那個小孩。”
“她什麼都做過,服務員,理發學徒,保潔,廚師……但是一個女人在那個年代未婚生子,總是要招來一些閑言碎語的。姑娘開始酗酒,脾氣變差,她還是年輕,還是很漂亮,漸漸地有了幾個新的男朋友。”
“可是那些人都隻是玩玩罷了。姑娘覺得她自己的人生就是這樣了,都是被這個小孩毀了,被她第一個愛上的混蛋給毀了。”
“為了方便小孩不闖禍,她幹脆直接找了條鐵鏈子,把他鎖在屋子裏。”
“這樣,小孩就不能亂跑了。他每天都在那間灰暗的屋子裏,看著牆上漸漸脫落的牆紙。綠色的,很土。還有那種日曆,上麵總是會印不同的生肖。”
“有一次,有隻野狗跑進院子裏來,小孩被鏈子鎖住,跑又跑不掉,隻能爬到櫃子上,那狗就一直對著他叫,叫了很久,他捂住耳朵也不管用。”
“後來小孩長大了,姑娘鎖不住他了,卻也從來都不管他。”
“他上了初中,高中,不好好念書,就在鎮上瞎混,跟人打架,翹課,交男朋友,做各種惡心又無聊的事情。”
嚴奐停了停,又說:“後來他覺得沒意思,想死。”
“他想死在海裏,因為他從前沒有見過海。”
“可是他是個很懦弱的人,剛一見到海啊,他就不敢死了。太美了,太漂亮了,原來這世界不僅僅是那個昏暗的房間和破敗的小鎮。”
“然後……”
“嚴奐。”謝修南忽然說。
“嗯?”嚴奐笑了笑。
故事還沒有說完。
燈光下,謝修南的眼淚劃過他的臉頰,他低聲道:“不要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