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彭勇烈心中卻另有打算,忙道:“白女俠若肯相助,真是再好也沒有。來的兩人,一個乃是成都聯勝鏢局總鏢頭,摔碑手張尚,另一位女子,不知是什麼來頭。本來也是一件小事,聯勝鏢局押的一批紅貨,叫在下手下劫了,若叫交情,賣朋友,倒也好商量,偏偏這姓張的認為是倒了鏢局的名頭,就算是結下了大梁子,非找上來不可,未免有些欺人太甚!是以才要給他們一些厲害看看。”
白娃全然不懂什麼叫做“紅貨”,又什麼叫作“梁子”,但仗著悟性聰明,竟然聽懂大半,道:“我自然不能坐視,尊駕放心好了。”
彭勇烈還像不很放心,遲疑地問道:“女俠的……師長可在近處?”
白娃心虛,見他一問再問,手在桌上一拍,嗔道:“我沒有師父,不是和你講過了麼?”
彭勇烈心中暗罵不知好歹的死丫頭,但表麵上卻堆下笑容,道:“是,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白娃見他如此恭順,也就算了。當晚,便宿在彭勇烈家中,合府上下,“女俠”長,“女俠”短地,幾乎將她捧到了天上,她也準備第二天那前來尋事的兩人一到,便展開師傳劍法,將之殺一個落花流水,也好令女俠白鳳之名,傳揚出去。
第二天上午,彭勇烈又帶著一班外號什麼豹什麼狼的人物,在和白娃閑談,忽聽家仆報道:“外麵有一男一女,兩人求見。”
白娃頓時緊張起來,彭勇烈也叫道:“請!”
不一會,隻見走進兩個人,卻全是黑衣服,男的幹瘦無比,女的豐腴白淨,像泥娃娃也似,一團和氣。
白娃隻當來者是敵,手按劍柄,就想出手,但彭勇烈已迎了上去,道:“原來是古兄夫婦,卻是什麼風吹你們來?”
那男子一聲冷笑,道:“什麼風也吹不來,倒是珍珠寶貝,引了來的。”
女的“格”地一笑,打了那男子一下,道:“你說話也客氣點啊!”
彭勇烈“嘿嘿”幹笑幾聲,道:“古老大別開玩笑,來來來,我幫你們引見引見,這兩位是出名的綠林好漢,人稱千手佛的古老大,和泥美人古大嫂,這位是女俠白鳳。”
古氏夫婦一齊向白鳳望去,見她隻不過是十五六歲一個小姑娘,而且從未聽說過“白鳳”的名頭,淡淡地招唿了一下,古老大道:“彭寨主,開門見山,聯勝鏢局這批紅貨,見者有份,你可不能一人獨吞啊!”
彭勇烈幹笑道:“古老大,你這千手佛的外號,可謂名不虛傳,怎麼彭某人處,你也要插一隻手進來麼?”
女的一聽,笑得彎不起腰來,道:“啊呀!彭寨主,你可說得真不錯,要不是當家的江湖上還有些小麵子,咱們夫婦倆,可就得喝西北風!”
彭勇烈知道正經強敵還在後麵,這兩人在江湖上出名的難纏,而且武功也不弱,專做黑吃黑的買賣,黑道上的朋友,誰做了一票大買賣,非得讓他們分些不可,好在自己所獲甚豐,便道:“古老大想要盤纏麼?好說!來人哪,拿三百兩白銀來,送古老大上路!”
千手佛古老大道:“且慢!”
彭勇烈一怔,道:“怎麼?”
古老大咧嘴一笑,道:“人人都知道這批紅貨,乃是四川總督府衙門,上京的貢物,彭老兄,你將姓古的當小雞來喂?”
彭勇烈麵有慍色,向白娃看了一眼,道:“你要多少?”
古老大伸出三隻手指,道:“黃金三千!”
一言甫畢,白娃已實在忍不住,喝道:“胡說!”
她初涉江湖,本來不知江湖規矩,也不知千手佛是在黑吃黑,隻道他們在恃強勒索,而彭勇烈這一天來,將她奉承得高興,因此,她才心想,此時若不挺身而出,更待何時?
喝了一聲之後,離座站起,腳踏丁字,手按劍柄,雖是身材窈窕,但究竟是名家所傳,長劍尚未出鞘,已另有一副雄渾攝人的氣勢。
古老大一見,“哈哈”大笑,道:“姑娘代彭寨主心疼麼?許久不來,倒不知彭寨主交了這麼年輕標致的一個相好!”
這句話輕薄已極,白娃聽了,怒氣陡升,粉麵通紅,怒叱道:“混帳東西,敢出口傷人?”
“鏘”地一聲,便將劍抽出,劍一出鞘,不但古氏夫婦,彭勇烈等人大吃一驚,連白娃自己,也吃了一驚。
原來她偷劍時,隻知道此劍是師父丹霞子所佩,也未見過,還當是一柄普通的長劍,但此時一抽出來,那劍似玉非玉,似金非金,通體碧綠,上麵還雜點著數十點鮮紅的斑點,微一揮動,便寒光森森,不問可知,乃是一柄異常的利器。
古老大和古大嫂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讚道:“好劍!”
但總欺白娃年輕,古大嫂身形一晃,便跨了過來,踏中宮,走洪門,五指連連伸屈,便來抓白娃手腕,口中還道:“好劍借來一觀如何?”
白娃見她全不將自己放在眼中,心中怒極,身子一斜,橫跨半步,順手“刷”地一劍,正是師傳“百煉劍法”中的厲害招數“繞指三柔”,反削古大嫂右腕。
那一招既避且攻,變招迅速,真叫人防不勝防,白娃的“百煉劍法”雖未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但也已有三四成火候。
“百煉劍法”乃百煉真人丹霞子四十以後,所創的劍法。
常言道:“百煉鋼化作繞指柔。”“百煉劍法”之名,便因此而來。
那劍法若到了七成功力之時,一柄長劍,掄了開來,看起來簡直是半圓形的,剛中有柔,柔中有剛,剛才白娃這一招“繞指三柔”,便是輕盈已極,手腕連抖三下,長劍發出一陣極輕微的“嗡嗡”之聲,徑向古大嫂手腕切下。
古大嫂嚇了老大一跳,急忙手腕一縮,“鐙”地退後半步,心想這小丫頭劍法何以這等厲害,但口中尚在充場麵,道:“不給看麼?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
白娃因剛才古老大出言輕薄,心中已恨到了極點,一見古大嫂退後,手臂一抖,長劍倏地迴了過來,經招“橫鎖長江”,攔腰便削。
古大嫂叫一聲:“來得好!”身形一矮,向側避迴,同時手中已多了一對判官筆。
“叮”地一聲,兩筆相碰,雙手一分,左筆點白娃“幽門穴”,右筆點白娃右腕的“陽穀穴”,看情形仍是誌在奪劍。
白娃見兩招已過,尚未得手,焦躁起來,突然舞了一個劍花,繼而突然劍尖向前伸出,一招“千錘百煉”,劍氣如虹,古大嫂一個退讓不及,隻聽“叮”地一聲,同時夾著她的一聲慘唿,人便向後退出十數步去。
待到她跌在古老大懷中站定,眾人方才看清是怎麼一迴事,原來就在那一眨眼中,白娃已將她左手齊腕切下,連判官筆一起掉到了地上!
這一下,不要說別人了,就是彭勇烈,外號川西虎的黑道上人物,也不禁心中駭然。
他在酒樓中一見白娃佩劍上的雙十字結,便已認出乃是百煉真人丹霞子的標記,因此利用她年輕無知,深為交納,但怎樣也料不到她下手竟如此之辣,古大嫂和她又沒有深仇大恨,交手不過三招,便斷了人家手腕,這種事連黑道上也不常有!
古老大見古大嫂斷了手腕,也是麵上變色,脫下了上衣,“嗤嗤”兩聲,撕成幾條,點了她臂彎上的穴道,匆匆包紮一下,手在腰間一探,摘下一隻金剛圈來,道:“好一個女俠白鳳,在下的手腕,也有點癢了,要望女俠指點一下。”
彭勇烈知道事情已鬧大了,勸是萬勸不下來,隻好袖手旁觀,隻是見古大嫂雖然麵色慘白,但卻仍帶著笑容,叫道:“當家的說得不錯!”
白娃一看古老大手中金剛圈,徑可尺半,裏裏外外,全是晶亮的鋼刺,不等自己立定門戶,便已連人帶圈,衝了過來,當胸推到,聽風辨形,功力遠在古大嫂之上。
白娃雖在丹霞子門下學武,但全無江湖閱曆。而且丹霞子講究的也隻是內功和劍法,以及一套和劍法相輔相成的百煉拳法。對於邪門外道的各種兵刃的施展和破解之法,極少提起,是以白娃一見古老大金剛圈當胸推到,竟不知如何是好,隻得後退一步,舞起鬥大一個劍花,護住了上中下三盤。
古老大冷笑一聲,身形暴長,一圈自上而下,直砸而下。
白娃見他聲勢這等猛惡,吃了一驚,橫劍去迎,隻聽“錚”地一聲,圈劍相交,千手佛古老大乃是江湖上窮兇極惡之人,妻子受了重傷,心中已然怒極,因此這一招“泰山壓頂”,全力以赴,白娃臂力究竟不如,“錚”地一聲過去之後,長劍被古千手直壓下來。
古千手得理不讓人,手臂一掄一轉,金剛圈鋼牙森森,徑撲白娃。
白娃想避,但長劍在外,一招即使避過,第二招卻難以躲避。
緊急關頭,立即想起“生死劍譜”上的圖形來,身子突然向側一斜,同時上身前俯,古千手金剛圈“刷”地一聲,剛好在她頭上掠過,鋼牙到處,還削下了她一絡秀發,但白娃那一招也自得手,左手中指,齊齊正正,戳在古千手腰股間的“居膠穴”上。
古千手隻覺左腿一麻,站立不穩,竟然“咕咚”一聲,向白娃跪了下來。
白娃這一次,又證明了生死劍譜上的圖形,看來似笨拙無比,實則就在拙中取勝,攻人萬萬防備不到的地方,像剛才自己險險乎避過古千手那一招時,就算輕功再好,也不過趁機掠出而已,但那圖形所示,卻不但是掠出而已,而且還手臂微張,剛好點中對方的穴道,令對方措手不及!
當下白娃越想越是高興,仗劍而立。她因事先隻求逃避,出手並不很重,古千手運氣連衝兩衝,已然將穴道衝開,滿麵通紅,道:“好!咱們後會有期,姓彭的,河裏不見井裏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小心著點!”
白娃見他輸了還要嘴強,叱道:“再要不滾,連你手腕,也得留下!”
古千手“嘿”地一聲冷笑,返身就走。
白娃隻道他已認輸了,便轉過頭去對彭勇烈說話,但古千手隻跨出一步,手中便抓了一把毒蓮子在手,五指連彈,十數枚暗器,激射而出,白娃聽得暗器破空之聲,方大吃一驚,急挽劍花來擋時,忽覺一股大力,由上而下,連暗器帶劍,全都被那股大力壓至地上,毒蓮子“叮叮叮叮”亂響,白娃長劍幾乎脫手。
眾人心中正大疑時,忽聽梁頭上一人,聲若洪鍾地叱道:“不要臉的東西,兩個人打不過一個小姑娘,還要出手暗算!”
抬頭循聲一看,原來梁上不知什麼時候,已多了一個滿麵通紅的大頭和尚。看年紀不過二十多歲,身披大紅袈裟,赤足芒鞋。
白娃等人不禁大奇,暗想剛才那一股大力,分明是內家氣功中,最上乘的劈空掌法,難道這和尚年紀輕輕,功力已到如此火候?白娃心中首先存了嫉妒之念,但那和尚是出手幫自己的,也就不好說什麼。
古千手則一見那人,便麵色鐵青,拉了古大嫂便逃。和尚在梁上哈哈笑道:“怕什麼,佛爺要是想追你,別說你是古千手,就是古千腳也跑不了!”
說畢,便一躍而下,人還在半空中,突然見他腰間微扭,竟在空中轉了一個彎兒,落下之時,剛好坐在上首的一張椅上。
川西虎彭勇烈不知他是何方神聖,白娃也心存懷疑,但這和尚已開口道:“丹霞牛鼻子已收了個女徒弟麼?可喜可賀,喂,小丫頭,剛才你傷了古千手的那一招,不像是丹霞子的身手啊,你是帶藝投師的麼?以前的師父是誰?”
白娃見他講話大模大樣,不禁受不住,便道:“大頭和尚你說些什麼?我聽不懂!”
那和尚麵色一沉,喝道:“丫頭無禮!”
這四個字一字一字道出,每一個俱都似在這廳中打起了一個焦雷,四個字講完,那些家人已個個麵上變色,彭勇烈和白娃也隻是勉強支持。
和尚又道:“丹霞子既然收你為徒,難道連天下成名人物,都不曾和你提起過麼?”
白娃一怔,暗想成名人物,倒是聽師父談起過,喚著“兩子三人一婆”,但眼前這個和尚,年紀看來不到三十,口氣卻如此之大,難道還是“兩子三人一婆”之一麼?想了一想,冷笑道:“成名人物倒也聽說過不少,但就是未曾聽說有你這個——”
她本來想隨口罵出“禿驢”兩字,但適才那和尚一聲吆喝,耳邊尚有“嗡嗡”之聲,因此講到此處,便不敢造次,改口道:“沒有聽說過你這個和尚。”
大頭和尚“哈哈”一笑,道:“小娃兒,佛爺成名之時,你還未出世啦,自然不曾聽說過,旁的不說,你且說說剛才傷古千手那一招,是從哪裏學來的?”
白娃道:“幹你甚事?”
和尚麵色一沉,道:“天下各門各派武功招式,皆逃不過佛爺的眼睛,剛才你那一招,招式怪異已極,極可能是佛爺四年來費盡心血尋找之物,怎說不幹我事?”
聲音越說越大,簡直把白娃照後輩那樣來申斥。
白娃剛才還被人家捧到天上,心中正自以為是大英雄大豪傑,此時卻被人如此當麵申斥,不免沉不住氣,喝道:“禿驢休狂!”
長劍一擺,“青龍出水”,徑刺那大頭和尚的咽喉。
那和尚大剌剌地坐在椅上,隻是冷笑,白娃劍已刺到,他也不避,白娃心思狠毒,暗想若不傷了他,豈非要給人大大地看不起,因此腳步一移,那一劍竟然毫不留情,直送過去。
劍光閃閃,眼看就要刺到,也不見那和尚如何動彈,但掛在他項上的一串長可及膝的念珠,突然跳了起來,“錚”地一聲,敲在劍背之上。
白娃當場覺得這一彈之力,已令自己虎口發麻,大吃一驚,想要迴身撤劍之時,那和尚已然倏地伸出手來,中指食指輕輕一夾,已將劍夾在手中。
白娃用盡生平之力,也不能抽動分毫,心中又怒又急,一張俏臉,脹成通紅。
和尚冷笑一聲,兩指向外一彈,白娃隻覺半邊身子酥麻,慌忙撒手鬆劍,但人已被和尚兩指一彈之力,震出七八步去,若不是一張八仙桌擋著,隻怕還站不定哩。
這一來,彭勇烈和白娃兩人,盡皆大驚失色,那和尚卻伸指在劍上一彈,道:“好劍,送上金鞭崖去,問牛鼻子一個約束不嚴的罪名!”
白娃聽了,麵上變色,忙道:“大師父——”
叫了一聲,麵上一紅,想不出再講什麼話來。
和尚一笑,順手一揮,那劍疾飛而出,“錚”地一聲,釘入大柱之中,幾乎沒了一半進去,尚未沒入的半截,在柱外顫抖不已。
白娃急忙趕用盡生平之力,方將劍拔出,暗想在此地丟了大臉,再留下去,有什麼意思?轉身就要走人,但聽得門外一陣喧嘩,搶進了兩個人來,也是一男一女。男的右臂揮處,將兩名阻攔去路的家丁,“砰砰”打出老遠。
女的一身縞素,貌若天人,約摸三十上下年紀,神情冷漠嚴峻,那男的將兩名家丁摔出之後,大聲喝道:“姓彭的,為何在裏麵裝縮頭烏龜!”
白娃一見那女子,心頭便是一震,暗想天下怎麼有這樣的巧事?剛想迴避,那女子也已見到她,叫道:“咦,這不是白娃麼?四年不見,長得這樣高大了。”白娃不得已,隻得上前參見,叫道:“趙姑姑!”
那和尚聽女子叫出“白娃”兩個字來,不由得心中大喜,笑道:“果然不出佛爺所料!”
那一男一女向他一望,俱都麵上變色,女的道:“靈一上人,怎麼你也入了江湖黑道?”
白娃心頭更是吃驚,隻見和尚奇道:“姑娘好眼力,怎麼我眼這麼生?”
女子一笑,道:“八年前,曾在家師處一見尊駕。”靈一上人瞪眼不語,其實他是細細在觀察她的武功路子。女子也知道靈一上人一見人,便能分辨出人的武功路數,特意一動也不動。
靈一上人究竟是武林前輩,他不過看來年輕,實則已近花甲,不過仗著所練金剛不壞混元一氣功,有駐顏之效,方得如此。
女子雖然一動不動,他細細一想,已然知道,笑道:“好哇,今日兩個牛鼻子的女徒弟,怎麼不約而同,全上這裏來了?令師在黃山可好?”
那女子正是黃山宣應子門下,第七個徒弟,美魔女趙真真。
聽靈一上人果然在片刻之間,便叫出自己家數,心中也不禁佩服。
她自四年前,從始信峰上逃下之後,一直在江湖上浪蕩,又怕師父下山來尋自己,因此一度遠遊西域,近來才迴到中原,仍是不敢涉足江南,隻在四川湖廣一帶走動。
當下便道:“上人想幫這姓彭的鼠輩麼?”靈一上人笑道:“憑他也配?你們的事,我什麼都不管,隻求四年來的奔波,有了著落,便已夠了。”
說著,對白娃道:“小娃兒,你從青城來,又身懷怪招,定然是見過生死劍譜的了?”
白娃聽說這和尚便是“兩子三人一婆”中的靈一上人,已知道和他說沒有見過,他是斷然不會相信的,便脫口道:“見過,但也隻學了這招而已。”
其實,此時劍譜正在她的懷中,但靈一上人卻又想不到,反倒追問道:“誰教你這招?”
白娃道:“那人喚著飛天豹子鐵人。”
靈一上人一聽,怪叫道:“哇呀,不好!原來叫這廝連劍帶劍譜都拿去了!”
白娃道:“上人怕什麼,這飛天豹子鐵人,多半已經死了!”
靈一上人奇道:“怎麼會?”
白娃便將從黑娃處聽來的醜婆與鐵人惡鬥一事說了,又將黑娃仗義助鐵人解毒一事,加在自己頭上,所以鐵人才授了她這一招。
這次故事編來,已是天衣無縫,連靈一上人也被瞞過,忙問那深穀的途徑,飛馳而去。
那美魔女趙真真和摔碑手張尚,見靈一上人已走,自然和川西虎彭勇烈算帳,但這是江湖上尋常事,且不在本書範圍之內,自然表過就算,白娃則趁三人動手時,溜出了彭家,一路向南行去,也暫且擱過不提。
如今再迴過頭來說黑娃。黑娃為了去看那掛在樹梢的東西,爬了過去,怎知樹枝較弱,禁不起一人重量,“拍”地一聲,竟而折斷,連人帶枝,掉了下去。
黑娃驚叫數聲,方定了神,恰巧又有一株極粗的鬆樹,打橫生出,枝葉茂密,將黑娃托住。黑娃忙一個翻身,抓住了樹枝。一眨眼間,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轉了一轉,心頭驚悸稍定,突然似對“生死劍譜”第一頁上那幾句話有所領悟,不禁呆呆地想了起來,將察看那東西也忘了。這一想,直想到天色微明,方才體會了其中一些玄妙的道理。
這才猛地想起,自己是為察看那東西而墮,怎地反倒忘了?此時穀中灰朦朦地,已可看清些東西,黑娃一看,那是大半件破衣服,衣上血跡斑斑,腥臭撲鼻,不像人血,看顏色形狀,像是飛天豹子鐵人所穿著的。暗想莫非真是鐵人墮下時,衣衫為樹枝所勾,是以才留在鬆樹上的麼?
看了一會,正想順手扔去,忽聽悉索有聲,翻來覆去又看了一陣,抽去了一根線頭,兩層布中,竟露出一角紙來。
黑娃將紙抽出一看,也已浸了不少雞血,但隱隱約約,還可分辨出山河等圖形來,並無文字,隻在紙正中,有一黑色的圓點。
黑娃不知有什麼用處,順手揣在懷中,摘了幾顆鬆子,剝了放在口中咀嚼,察看形勢,一見仍是深不見底,除了抓住山藤,慢慢向下爬以外,可說一點辦法也沒有,便接著向下爬去。
但爬不幾步,忽見對麵懸崖之上,似有一個黑影,在緩緩移動,似鳥非鳥,似獸非獸,黑娃不禁大驚,忙將身子隱在亂草之中,偷眼向上一看,隻見上麵一個人,身著寬大已極的衣衫,在迅速下落,那下落的方法,真是若非親見,人家講,也不易相信。
原來兩座峭壁,相距足有五六丈遠,那人卻或以手,或以足,在峭壁上一點一按,人便借勁斜射而出,直到對麵的峭壁,才如法施為,就在這一來一去之間,人便下墮數丈。
剛才黑娃所見,原是他飛在空中時,日光所投至懸崖的黑影。
黑娃心中暗叫一下“僥幸”,暗想這人武功如是之好,若自己還在樹上坐著,非給他發現不可,倒是個大大麻煩。她在這裏想著,那人已落了下來,隻見是個麵色慈祥的老者,她一見,幾乎出聲相唿了,但也想起了醜婆曾將江湖上成名人物的樣子,和自己說過,而且這老者臉麵極熟,不是浙江雁蕩山的龍湫散人是誰?
醜婆說過,這多人中,以龍湫散人最是陰刁奸猾,但外貌卻偏又最像忠厚長者。
黑娃既然想起那老者乃是龍湫散人,自然不敢下去。好在龍湫散人自白娃處得了鐵人和醜婆一齊跌下深淵的消息之後,心中大喜,急急趕來,但還怕天黑有人暗算,直至天明,方以上乘輕功,左右借力,墮了下來,自然想不到在這種鳥獸絕跡之處,會有人隱在峭壁上的亂草中,因此手一按,手掌離黑娃不過數尺,也未注意,倒將黑娃嚇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龍湫散人看不見了,黑娃才敢慢慢移動,向下落去。為恐龍湫散人發覺,她這次落得更慢,越往下去,那深穀反倒越是明亮,連雲霧也不見了,已可看到穀下是一個極大的盆地,還有不少野獸在來迴走動,但不知其中是否有人在,直到腳踏到了實地,她才敢鬆一口氣,立即揀了一塊大石,隱身其後,四麵打量。
那盆地約摸有數畝大小,四麵全是峭壁,地上卻花草叢生,竟然還有一道小溪,溪水淙淙,向一道山縫中淌去。在地上奔馳的,大多是野兔之類的小動物,靜蕩蕩地,不但沒有龍湫散人的影子,連鐵人和醜婆的屍體,也未發現。向上望,則雲飛朵朵,連峭壁的頂端也看不見。
黑娃等了許久,仍不見有任何動靜,暗想醜婆和鐵人兩人,莫非未死?則此處除了小溪的溪水出口處以外,並無其他出路。莫非他們正在那裏麼?
若非剛才曾見龍湫散人下來,她定然出聲高唿了,但既知道龍湫散人在此,便不敢出聲,悄悄從石後走出,來到小溪旁,俯身飲了幾口溪水。
剛想站起身來,溪水掩映中,已見一個高大身形,站在自己背後。黑娃不禁大吃一驚,暗想怎麼一點聲息也沒有,便有人到了自己的身後?當下強自鎮定,故作不見,又捧了一捧水,一口未啜盡,便用力一點,人向對岸奔去。
但隻聽一聲狂笑,肩頭上宛若多了一把鋼鉤,已被身後那人,硬生生拖了迴去。
黑娃迴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龍湫散人。龍湫散人冷笑道:“女娃子,到這深穀來做什麼?”
黑娃不會說謊,更不懂作偽,見他一問,竟然答不上來。龍湫散人麵色一沉,道:“說不說?”
黑娃無法,便道:“你放了我,我就說。”
龍湫散人冷笑一聲,將她放開,道:“再想逃,便莫怪我心狠!”
原來龍湫散人見自己下到穀中,眼看已可大功告成,將“生死雙劍”奪到手中,迴浙江雁蕩,大龍湫瀑布之內,靜練數年,再次出山,定然叫天下武林,尊自己為首。但正在此時,卻發現了黑娃。
雖然他一眼便已看出黑娃武功平常,但緊急關頭,有人來打擾,究竟不是好兆頭,因此竟將一副慈祥的麵目,也收了起來,惡狠狠地喝問黑娃。
黑娃見他果然鬆了手,一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便道:“我下穀來,一則尋找師父屍體,二則尋那生死雙劍!”
龍湫散人冷笑道:“憑你也配!”
接著又問道:“你師父是誰?”
黑娃據實答道:“人稱醜婆。”
龍湫散人道:“然則你便是什麼黑娃?”
黑娃道:“不錯。”
龍湫散人道:“你師父屍體在哪裏?”
黑娃道:“不知道啊,你先下穀來,難道也沒有看到麼?”
龍湫散人大怒,左臂緩緩舉起,一掌就要拍下,黑娃大吃一驚,一點足躍在溪中,溪水奇寒徹骨,深隻及膝,她一落在溪中,便一俯身抓起兩把鵝卵石,向龍湫散人沒頭沒腦丟去。
但碰在龍湫散人身上,卻隻發出“殼殼”之聲,如中敗木,龍湫散人已衝了過來,在岸上一躍,來至小溪中心,倏地一沉,五指如鉤,徑抓黑娃琵琶骨,黑娃一閃沒閃過,又被他抓個正著。
龍湫散人抓了一個人在手,左腳在右腳腳背上一踏,強提一口氣,人便在對岸落下。
手臂一抖,將黑娃抖出老遠,喝道:“龍爺今天有大事,要取個好意頭,丫頭你就認命吧!”
龍湫散人舉掌“唿”地一聲,劈空便打。
黑娃慌忙躺在地下,滾了開去,隻見他掌風到處,草兒亂晃。龍湫散人見一掌不中,喉間“哼”地一聲,一步便跨過丈許,第二掌又到。黑娃暗想此次萬無幸理了。
但就在這時,小溪的盡頭處,忽然傳來一陣“嗚嗚”之聲。
那聲音,黑娃在初下山穀時,曾聽到過一次,狼嗥不似狼嗥,虎吼不似虎吼,直叫得人汗毛直豎,龍湫散人也不禁停手,向那邊看了一眼,滿麵狐疑之色。半晌方道:“丫頭,快與我去看個究竟,免你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