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古老大洋房外麵,果然有一輛大型的軍用裝甲車。
我難以置信地望著洛雲:“你是怎樣把它弄來的?”
洛雲道:“當然是借。”
我道:“向誰借?”
洛雲道:“軍部的史達上校。”
我道:“你向他提出了什麼理由?”
洛雲迴答道:“借來兜兜風,散散悶氣。”
我倒抽一口涼氣,道:“史達上校一定說你瘋了。”
洛雲搖搖頭,道:“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立刻批準了我的請求。”
我陡地一呆:“難道是史達上校已瘋了?”
洛雲道:“若在平時,他這樣做必然是神經出了問題,但這一次,卻不能怪史達上校。”
我“哦”地叫了一聲,恍然大悟:“這又是太空腦玩弄的把戲!”
洛雲淡淡道:“這隻不過是開開玩笑而已,你不必緊張成這個樣子。”
我道:“是劄伊爾之星幹的?”
洛雲道:“當然是紮伊爾之星,他和紐約之星一樣,都具有可以改變人類思想的力量,但劄伊爾之星是善良的,它絕不會叫別人去做任何壞事。”
我道:“但最少,它現在已令史達上校變成了一個糊塗蟲。”
洛雲笑道:“這點小事,是無傷大雅的,你又何苦如此執著?”
我不再和他執拗,甚至連心裏也不敢罵他,一時之間,我覺得自己也變得古古怪怪起來。
裝甲車裏已有三個人,其中一個是唇上蓄著胡子、看來很威武的軍官。
這軍官坐在駕駛位置上,一言不發,臉上木無表情。
我望了洛雲一眼,本想開口詢問,但後來心念一動,索性不開口,隻是在心裏暗暗說道:“這軍官又是誰?”
本來,我在心裏說話,是想再次考驗一下洛雲那種超然能力的,誰知道這一次洛雲沒有開口迴答,自己卻已暗暗道:“他就是史達上校。”
也就在此際,我呆住了。
我怎會忽然知道這軍官就是史達上校呢?接著,我又暗道:“這就是腦電波傳送出來的效果。”
我更驚呆不已!
因為這一次,我已發覺,這答案根本就不是我自己用腦想出來的。既不是自己所應該知道的事情,何以居然卻會想到了?而且,我還知道得那樣清楚!
“是紮伊爾之星!一定是紮伊爾之星!”這一次,倒是我親自用腦想出來的。
接著,另一個意念又在腦海中盤旋起來:“這是不必驚詫的,你隻不過是比其他地球人更早一點懂得用這種方法來談話而已。”這顯然又不是我本身所能發出的意念。
這是不必驚詫的!
嘿嘿,說得真是輕鬆之至!試想一想,倘若在幾十萬年前的原始人,忽然遇見一個性能優異兼且力大無窮的機械人,你還可以要求原始人鎮定如常、一笑置之嗎?
現在,我就像個原始人,忽然遇見了機械人一樣,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隻不過,我此刻難以相信的並不是眼睛,而是自己的腦!
我就算不是個腦筋永遠清醒如兔子的人,也絕不是個渾人。
但如今,我腦子裏,所想像的一切,卻簡直混淆得如雜架攤上亂七八糟的爛銅破鐵!
幸而,我總算最少明白了一件事:“這都是禮伊爾之星在作祟!”
也幸而,在我腦子裏作祟的是紮伊爾之星,而不是兇殘惡毒的紐約之星!
但無論如何,這種現像的確是很古怪的,古怪得足以令人畢生難忘。
但更令我畢生難忘的事情,還在繼續接踴而來。
因為在這輛堅固無比的裝甲車裏,還有兩個人。
第一個人,年紀和洛雲不相上下,我才看清楚他的臉,便已知道他就是井上橫誌。(當然,這也是紮伊爾之星告訴我的。而漸漸地,我也開始習慣了這種奇異絕倫的談話方式。)但另外一個人,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人實在是神秘極了,我甚至不知道應該用什麼字句來形容他的形貌。
這人身被白袍,袍很長,袖更長,我根本看不見他的手,甚至連腳也看不見。
至於他的臉,我也看不見,因為了這件白袍的式樣很特別,有著高高的衣領。
高高的衣領豎起來,把這人大半截麵龐都遮掩著,而且他的頭上,還戴著一項老大的墨西哥氈帽。
可以說,除了衣服和帽子之外,我是什麼也看不見的。
從身形看來,這人似乎十分矮小,但在另一方麵,他戴的帽子雖然闊大之極,但一點也沒有頭小帽大的感覺。
看來,這人的頭真的很大,和他矮小的身材半點也不合稱。
我望住他,但卻無法看見他的臉。
終於,我憋不住了,便單刀直入地問:“你是誰?”
那人幹笑一聲,用低沉的聲調說:“我是個遊客。”
“遊客?”
“不錯,你不必問我的名字,隻要稱唿我一聲遊客就可以了。”
我思索著,半晌之後才道:“遊客來自何方?”
“遠方。”
“可算是無窮遠嗎?”
“遊客”沉默了一會,才慢慢地說:“對你們地球人來說,真可以說是無窮遠了,就算再遲十萬年,你們也無法到達我的家鄉……”我長長的吸了口氣,整個人好像在眨眼之間就萎縮下來。
裝甲車開動了,它本來是戰場上的工具,但現在“遊客”卻把它作玩具了。
還有史達上校,他在軍部必然是個威嚴十足的將領,但如今卻貶為駕駛裝甲車的司機。
若要形容很貼切一些,史達上校簡直已變成了一具木偶。
我不知道這輛裝甲車會駛到什麼地方,但我也不去問,甚至連想也懶得去想。
我並不驚惶,也不膽怯,而是感到可笑,感到悲哀。可笑的人不單隻有我,悲哀的事也並不局限於某一樁、某一件。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去解釋,也不想用灰黯悲觀的筆法來加以描述,總之,我當時的感覺就是這樣。
洛雲的神情,倒是最輕鬆的一個。
反觀井上橫誌,他似乎表現得很沉著,但實際上,他是消極的,我甚至看得出,在他的眼神裏正充滿著說不出的無奈。
裝甲車是十分堅固的,但愈堅固的車輛,也往往會令人坐得更不舒適。
遊客卻感到很有趣,他忽然說:“這種落後的交通工具,真的還可以用來打仗嗎?”
我歎了口氣,道:“在你們的星球,當然不可以。”
遊客道:“但卻可做我們的廁所。”
我道:“這並不好笑。”
遊客道:“我也沒有要你發笑。”
我道:“閣下此行,有什麼目的?”
遊客道:“把早些時失落在地球的兩個箱子帶迴家鄉去。”
我道:“就是那兩個太空腦?”
遊客道:“是的。”
我道:“你找到了沒有?”
遊客迴答道:“已找到了好的一個,而壞的一個,也已朝著我們這個方向趕來了。”
我呆了一呆,道:“這兩個太空腦怎會出現在地球之上?”
遊客道:“若以你們地球的時間計算,大約在一百年前,我們有一艘‘火焰飛船’在阿拉伯一個沙漠上撞毀。”
我道:“就是這樣,你們留下了兩個箱子在地球上?”
遊客道:“不錯,那是兩個裝著太空腦的金屬箱子。”
我道:“火焰飛船上的人呢?”
遊客道;“全都埋葬在沙漠裏。”
我道:“連你們的人都活不下去了,兩個獨立的腦子又怎能繼續生存?”
遊客道:“因為這兩個腦子有堅固的金屬箱子保護著。”
我道:“我還是不懂。”
遊客道:“你想知道太空腦是怎樣的嗎””我點點頭,道:“不錯。”
遊客道:“太空腦,是用兩種截然不同的材料做成的。”
我皺了皺眉,忙問道:“是哪兩種材料?”
遊客道:“第一種材料,是我們星球上兩個偉大科學家的腦。”
“真的人腦?”我吃了一驚。
“不錯,是真的人腦,”遊客緩緩地說:“當然,我們星球上的人類,和你們地球上的人類,是有極大分別的。”
我道:“但終究還是人!”
遊客道:“可是,我們的醫術和科技卻比你們最少先進了十萬年!”
我立刻表示不同意:“我們人類的科技發展,是以幾何級數飛躍邁進的,在一百年前,我們還是使用馬車、牛車、騾車,但現在……”“現在還是差得太遠太遠!”遊客截然道:“就以營養補給的方法來說吧,你們地球人可以在一百歲之內不吃任何食物嗎?”
我陡地叫道:“那當然是絕不可能的事。”
洛雲笑了笑,道:“在地球上,根本就沒有多少人可以活上一百歲。”
我道:“而且,無論是一兩歲的小孩,或者是一百歲的老年人,都是必須每天進食幾次來維持生命的。”
遊客道:“這就是落後!”
我呆住,半晌才道:“難道你們可以長時間不飲不食,而一直生存下去?”
遊客道:“不錯,在我們的星球上,早已用不著糧食這種東西。”
我更加難以置信:“完全用不著糧食嗎?”
遊客道:“我們每個人隻要在出世的時候吸收一點點能量,便已足夠十年使用,而我們星球上一年的時間,大概已等於你們地球年的十倍!”
我吐一口氣,道:“那麼,若以地球的時間來計算,你們可以一百年不吃任何食物了?”
遊客道:“事實確然如此。”
我道:“那麼,你們的腸胃還要來何用?”
遊客道:“你說得很對,所以,我們的腸胃早已逐漸退化了,不像你們地球人,單是腸胃就已占據著身體內部極廣闊的位置。”
我道:“既然吃食物都可以省卻了,還要廁所來做什麼?”
遊客道:“招待鄰近星球的朋友。”
我一怔:“在廁所招待朋友?”
遊客說道:“這又有什麼不對的?反正他們也和地球上的人類一樣,既要進食,又要排泄,那又何妨就在廁所裏招待他們?”
我苦笑一笑,道:“聽來似乎真的很有道理。”
遊客道:“我知道,你們是很難理解得清楚的,因為我們根本就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道:“即使你們可以一百年不進食,但兩個單獨的腦子,又怎能繼續生存下去?”
遊客道:“若以你們地球人的醫術和科技,想做到這一點,自然是十分困難的了!”
“根本就絕無可能!”我直嗅出來。
遊客道:“一個人的腦子能夠和身體分開,對你們來說自然是無法可以想像的事情,但我們的科學家,卻早已成功做到了這一點。”
他略為停頓片刻,又緩緩地接著道:“橫誌,讓這位先生看看劄伊爾之星吧。”
井上橫誌點點頭,從身邊取出了一隻箱子。
他用一枚會發光的鑰匙,把箱子打開來。
我吸一口氣,道:“神的鑰匙?”
橫誌沒有說什麼,隻是把箱子小心翼翼的捧在手裏。
這箱子並不很大,也並不很深,裏麵果然放著一到腦,我看得出,它仍然是活的!
但是這副腦並不是孤單地放在箱子裏。在它四周,都裝設著許多極小巧、看來也極精致的儀器,那情形就像是有另一副細小的電腦,緊緊倚靠著那副“人腦”一樣。
這就是紮伊爾之星!
遊客的聲音又在我耳邊響起:“這一個腦,曾經用千年不變的保存劑塗抹過,這種保存劑,也就是營養劑,據我們的專家估計,它可以使紮伊爾之星生存五百年以上。”
我簡直驚呆得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了。
遊客又道:“這類腦,在我們的星球上當然並不叫劄伊爾之星,但名字是不重要的,至於生存五百年,我現在也是以你們地球年的時間來計算,這樣,總可以使你們更容易了解一些。”
我茫然地點點頭.但實際上卻是一點也不了解。
也許,我的腦袋己弄得太混亂了,過了片刻,才道:“這麼說,劄伊爾之星是用生命和科技結合而成的。”
遊客道:“這種說法相當貼切,當然,我們的科技,比你們地球人所知的一切,要高出很多很多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忽然道:“那個阿拉伯公主呢?”
這一次,遊客默不作聲,迴答我的是橫誌:“她已到了西方國家。”
我望住橫誌:“你怎會卷入這件事情裏?開始的時候是怎樣的?”
橫誌苦笑了一下,麵上露出了疲倦的笑容:“事情很曲折,我若將之全部講述出來,大標可以寫成一街緊張刺激的小說了。”
洛雲笑道:“如此最合龍先生的心意,他本來就是個小說作家。”
橫誌詫異地望了我一眼,道:“是真的?”
我聳肩一笑,道:“邯鄲學步,拾人牙意之流,根本不值方家一曬。”
洛雲哈哈大笑,道:“真坦白!夠老實!但我卻驚疑這些說話,是否故作謙虛,矯情造作!”
我拍了拍他的肩膊,哼聲道:“不要太過分了,找是絕對有權可以讓你消失掉的。”
洛雲道:“這是什麼意思?我將會在什麼地方消失?”
我道:“在我寫的小說裏!”
裝甲車駛到一個很僻靜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遊客走了,他是帶著劄伊爾之星一起離去的。
劄伊爾之星的,忽然又在我腦海中出現。
若以紮伊爾之星作為第一人稱,那意念應該是這樣的:“我要迴到自己的星球了,這個‘遊客’,他年紀比我細小得多,但相當精明能幹,而且樂於助人,就像我的性格一模一樣,遺憾的是,紐約之星太可惡了,他不斷運用腦電波幹擾法去害人,連我隱居的古老村落也受到他的襲擊,使村落裏大量年青戰士介入決鬥,造成極嚴重的傷亡,哼,他是故意要氣一氣我,因為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們曾經是情敵,而且是我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現在,我要走了,紐約之星也已答應迴家,在你們眼中看來,我們都是異形怪物,但不要緊,因為我和紐約之星,也隻是太空旅遊線上的遊客而已,你們也不必擔心有別的星球人來侵犯地球,因為照我看,地球實在一點也不好,而且汙染的程度愈來愈甚,若要我來評分,我們的星球可值九十五分,而地球就隻值兩三分,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