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執險些又被司劫這一聲“媳婦”喊得魂飛魄散,無論多少遍,這兩個字從司劫口中說出來都叫他難以適從,仿佛出塵不染的清蓮被塞入蒸著糙米飯的瓦甑,雲中白鶴飛到灶灰裏撒潑打滾,仙家不踏著流雲,反而滿身煙火。
隨後突如其來的道歉,更讓他一肚子的怒氣忽地忘記宣泄。
愣神間,厲執無意識微微張嘴,卻不等說什麼,甜絲絲的冰糖被推入口中,司劫將糖葫蘆往他手上放去,轉頭迴了屋。
厲執自是還有話要說,以為他想就這麼糊弄過去,急忙跟上他,便一進屋,看到曲鋶正起身拱手道別:“謝司掌門此番指點,曲鋶已打擾多時,這就告辭。”
“……”
誰知低頭等了半晌,不見司劫有任何迴應,曲鋶疑惑又看過去。
看到了司劫朝他伸出的一隻手。
一瞬間猶如雪虐風饕黑雲摧城,眼花繚亂中,原本立在司劫麵前人高馬壯的曲鋶已像隻被鎖住命門的小獸,神情瑟瑟乖巧,生怕司劫稍有不慎,那沉沉抵在他百會的指節便破殼而入。
“司,司掌門?”
“你既是肯虛心求教,不如我最後再助你一力。”隻聽司劫淡聲道,“此穴掌管信香散斂,我見你始終無法控製自如,若有需要,我可以替你封起來。”
撲哧。
厲執倚在門旁,嘴裏山楂屑子都噴出來,百會乃是百脈之會,百病所主,且不說無論天乾抑或地坤都要依靠這一道穴來使得體內信香暢通流轉,就算是不存在信香的和元,被封了百會穴,人也基本廢了。
心底詫異著司劫的霸道無理,卻電光石火間,厲執忽然一頓,以他這兩日對司劫的了解,不禁想到,難道說剛剛司劫那般動怒,其實仍是因為曲鋶的信香,並不是他險些跌了他的臉麵?
“司掌門手下留情,”想來曲鋶也聽出司劫話裏的威脅之意,結結巴巴又有些羞愧道:“曲鋶日後必定更加勤學苦練,再不犯這等錯誤。”
“你初分化為天乾,體內乾陽渥盛,而神酒心法至剛至烈,半月之內,本不該繼續研習,”司劫放了手,卻不怎麼留情地拆穿道,“是你練功急於求成了。”
“……”曲鋶驚訝抬頭,應是沒想到自己的小心思被司劫猜透,眼底仰慕之情更甚,用力抱拳,“謹遵司掌門教誨!”
“不送。”麵無表情說著,司劫不再看他。
顯然被司劫點撥的興奮壓過了尷尬,曲鋶與厲執道別時神采飛揚,走出幾尺開外才想起來什麼,又急忙轉身,指著呆呆蹲在牆角的李二柱麵露難色。
“我已經叫人去聯絡這孩子的遠房親戚,過幾日便會到,呃,他嚇得不輕,我見隻有厲前輩家小孩願意同他說說話,不知可否容他在……”
“沒錢。”厲執不等他說完幹脆道。
“啊?”曲鋶愣了一下,隨即看厲執快要杵進他眼眶子的五根手指,終是會意,將錢袋一把扯下來,雙手遞在厲執掌心,“夠,夠嗎?”
厲執顛了兩顛,咧嘴樂了,正想誇他幾句挺上道,眼前倏地流風迴雪,下一刻司劫拉著他退迴屋內,竟是將門合上了。
“……”
厲執看不到門外曲鋶什麼表情,心中不由替他唏噓,卻不待開口,隻聽頭頂傳來司劫一聲像是忠告,也像解釋的低語。
“別再離他太近,他禁不起你引誘。”
啊?
厲執不敢置信地抬眼,以為自己聽錯了,停頓片刻,重複道:“引誘?”
司劫便認真看著他,眼見厲執一臉茫然,明顯沒懂他的意思,目光變得更加深邃,補充道:“你又稱讚他可愛,更無人能抵得住。”
“你我既是夫妻,以後這些話,隻能對我說。”
“……”
厲執呆若木雞,一剎那草木焦幹的心底有如遭遇雷劈之勢,震天響聲過後,遲鈍許久的腦筋一轉,算是終於明白過來,他屁股到底因何挨了那一下。
他眼下隻恨曲鋶沒有看到他心心仰慕的司掌門,關起門來是一副怎樣驚世駭俗的幼稚麵孔。
“但是,是我考慮不周。”
卻聽司劫話鋒又一轉,他低下頭,視線投向厲執先前飛馳之下丟了一隻鞋的赤腳,此刻仍光溜溜踩在地上,上麵布著細小劃痕,而厲執無知無覺,顯然忘記了。
眸底閃動,司劫沉默著將厲執按坐在桌前。
厲執不解地又看他,直到他蹲下來,自一旁水盆裏拿出布條擰幹,骨節分明的手指不帶絲毫猶豫地握起他沾著泥土的腳底,開始打濕了細細擦拭。
厲執不太自在地動了動,隱隱覺得他們之間似乎不該是這般,這陌生的細癢感覺實在有些超出了他能理解的範疇,還不如他要操他時來得簡單,掙了幾下,卻立刻感覺到司劫掌心的力道,不容他抗拒,又滲出暖融融的溫度,叫他心跳聲重得好像在耳邊傳來,隻好強作鎮定,一邊由著他繼續動作,一邊四處遊移目光。
“臭小子,你咋又坐著睡!”
這一嗓門給迷迷糊糊的厲狗蛋喊醒,司劫倒也正好鬆開了他。
隻見司劫起身,竟先他一步朝厲狗蛋走過去。
厲狗蛋果然由於沒有蓋被子,睡得打了個寒噤,司劫站在他跟前垂眸,看看他敷了草藥的膝蓋,稍微俯身。
他應是想要抱起他,以免他自己亂動碰到傷口,誰知司劫才一靠近,厲狗蛋雙手已下意識撐在他身前,仰起臉,眉頭緊皺。
明顯不肯再接受他。
“……”
司劫罕見的一時僵在原地,神情啞然,既不敢強硬拉他,又不曉得該如何繼續下去,甚至嘴角動了動,更不知該說什麼。
偏偏厲狗蛋與他一模一樣,隻管生氣,毫無動靜。
一大一小,像是被點住了穴道。
“哈哈哈哈……”
厲執到底沒忍住,肆意大笑幾聲,抖著腳大咧咧道:“司掌門,你吃癟的樣子,也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