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執猝不及防被司劫說中心思,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司劫意圖阻止他。
隨後又細想司劫的話,他有些不確定道:“你不攔著?”
“我和你的想法一樣,”司劫沉聲看向他,“你因神酒派係之爭而受牽連,若要迴擊,可反其道加以利用。”
厲執挑眉,驚訝司劫竟真的與他想到了一處。他對付江如算,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擴大神酒內部兩派紛爭,借由江如算敵對一派的勢力替他出手,如此一來,曲鋶就是關鍵。
隻是,這種想法說來並不光明,是他萬惡魔教的路子,卻不屬於司劫。
所以他好像忽然有些看不清司劫,他一個五派之主,這般淡定站在他的角度分析如此不入流的對策,怎麼看都十分違和。
“那不論我做什麼,你都不會插手?”厲執最後問道。
司劫沉默少許,隻迴答:“你不需要,我便不會。”
“……”厲執沒太看懂他說出這話時幽深的目光,但大概聽出來,他應不算自己的障礙,立刻頭腦一熱,想到了個“不情之請”。
“司掌門夠意思!”他突然朝司劫豎起大拇指,“司掌門果然不僅風姿綽約,行事也和許多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不一樣,算我以前看走了眼,把你一片好心當成驢肝肺,你大人有大量,就忘了那些不痛快的事!那什麼……也別再跟臭小子計較,他雖然對你冷淡,但心裏卻在意你,剛剛還怕你淋雨擔心到不肯睡覺,一會兒他要是醒了……”
“你盡管放心去,我自然不會離開這裏,”司劫打斷他的吹捧,顯然聽出厲執是仍不放心厲狗蛋獨自在家,話裏話外生怕他又跑了,一邊答應著,一邊沉下了臉,“我是他爹,你不必解釋那些。”
“……”厲執一下頓住。
也是。
無論如何,司劫斷不會讓厲狗蛋陷入危險,他確實多此一舉。
沒料到自己搜腸刮肚的一番發言用力過猛,也無意中又戳了司劫的痛處,厲執訕然收迴手,自知理虧地撓撓嘴。
“那我這就走了。”
屋外雨勢不減,厲執重新將搶來的鬥笠蓑衣穿戴整齊,抬起頭,說完等了半晌,卻見司劫仍是不語,投向他的目光又一陣泛寒。
嗤了一聲,厲執心道氣就氣吧,反正確定了人不會離開,其餘的關他屁事,轉身作勢要走。
誰知腿似乎不聽使喚,他隻背對司劫僵硬站著,一時沒有動作,尷尬極了。
最終想了想,他重重歎一口氣。
幹脆地扭頭又朝司劫大步過去,厲執一臉氣勢洶洶,直到走近了,伸手一把將人抱住。由於個頭稍遜,不甘心地又微踮起腳,昂首挺胸。
他自是鮮少哄人,打小在九極教裏他都是橫著走,後來有了厲狗蛋,也就剛生下來那幾年最艱難的時候,鬧得急了,他才無奈之下學會安撫。
如今他對著個放大版的,也不知管不管用。
心裏想著,厲執並不出聲,隻在抱住司劫後見他沒有拒絕,先是輕輕給他來迴順了順背,發出摩挲布料的細微擦響,隨後力道適中地拍了幾下。
這兩個動作反複下來,厲狗蛋情緒基本都會平穩。
心說看在他有些委屈的份上這已經仁至義盡,再敢跟他置氣,他可就不管了,厲執撇撇嘴,又賣力拍拍他。
可惜,正張開的手掌倏地一縮,厲執手懸在半空,猛然意識到什麼,感受到司劫同樣僵直的身體,頭皮發麻,眨眼間退到門口,趕緊跑了。
他以前拍的是厲狗蛋的屁股,忘了這迴是老虎,可嚇死他了,幸虧跑得快。
風雨交加中,厲執腳步如飛在空無一人的道上穿行,濺起陣陣水花,透骨的涼氣從蓑衣縫隙間穿過,飛揚的幾縷碎發下,是一張忐忑的臉——忐忑他迴去的時候,按司劫的性情,又要如何找他算賬。
而隨著距離村頭那處廢棄的簡陋廟宇越來越近,厲執神色漸漸嚴肅,動作也放慢下來,警惕地四處察看後,身影利落隱沒在一棵近百尺的老榕樹中。
果然,先前曲鋶等神酒弟子便停留在這裏,此刻已被江如算的人占去,厲執透過茂密枝葉,趴在樹梢間屏住唿吸,仔細看了看廟內火堆旁圍坐的人。
基本都是不久前去討伐他的人,最中央是江如算,鬥笠已經脫去一旁,滿頭灰白,一言不發,其餘人垂著頭,像是看出領頭人心情不好,不敢多話的樣子,曲鋶卻並不在當中。
難不成已經被送迴神酒總壇了?厲執暗暗猜測,又覺得這樣大的雨,他們應是不會那般著急,便稍微動身,悄無聲息地繼續靠近幾分。
這下他已移至伸向廟頂瓦片的枝杈,為防被發現,先沒有踏上去,而是以極快的速度,抽出靠近邊緣的一塊瓦片,同時低頭,用自身擋住險些灌入的風雨。
從頂端看下去,視角果然放大了很多,厲執瞇眼看著,沒有放過任何昏暗一角,連那灰沉沉的龐然香爐內也沒放過,最終,視線停在用來供奉的石雕後方。
他眨了眨眼,生怕自己看錯,將之前那兩個意圖擄走厲狗蛋的血人認成曲鋶。
結果他再三細看,瞪著那好似毫無生氣地背靠坐在石臺,隻露出半邊血跡斑斑背影的男子,尤其他腰間的紫皮葫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他想過曲鋶此次境遇應是不會太好,卻沒想到,會這麼慘。
因為除去那一身明顯經過拷問的血痕,最狠毒的,其實是他半垂的腦後,在火光映照下,不時晃過厲執眼底的一道金光。
曲鋶最重要的百會處,竟被人以金針封住了,且這般夯實的封法,即使日後取出,他原本那股霸道強勁的天乾信香,也基本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