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使足了力道,幾乎篤定尉遲慎必然會露出破綻,厲執(zhí)冷眼看他被卸去一臂並未還手,嗤笑一聲,幹脆又抬掌直取他咽喉。
管他有什麼陰謀,不信他連命也不要了。
這般想著,厲執(zhí)掌心繼續(xù)收緊,看著尉遲慎愈發(fā)唿吸艱難的痛苦模樣,不帶絲毫心軟地開口:“你的苦肉計(jì)對我沒用,我勸你有什麼目的趁早說出來。”
“也別指望阿琇救你,我是他哥,他聽我的。”
“……”狼狽的喘息斷斷續(xù)續(xù)傳來,由於一臂動彈不得,尉遲慎隻能以另外的手盡力拉扯厲執(zhí),力氣倒是驚人,但厲執(zhí)緊盯他胡亂掙紮的手臂,確實(shí)沒什麼章法可言。
直到尉遲慎整張臉都已漲得扭曲,眸底更是逐漸渙散,厲執(zhí)忽覺腕上一緊,隻聽晏琇輕聲道:“可以了。”
倒也沒再堅(jiān)持,厲執(zhí)猛然鬆了手,尉遲慎幾近麻木的身形不穩(wěn)地晃了幾晃,發(fā)出接連急促的咳喘。
這是當(dāng)真失憶了?
而仍不能打消全部疑慮,厲執(zhí)臉色不善地打量尉遲慎眼下的模樣。
“其實(shí)在你之前,”隻見晏琇一邊將跪倒在地的人扶起來,一邊拍去他滿身塵土,“我也試探過了。”
“那果真是你去金樓帶他迴來的?”想起方才幾個少年的話,厲執(zhí)又凝重問道。
“……恩。”
“為什麼?”
“……”晏琇卻一時垂眸不語。
他不知道該如何迴答,隻因?yàn)榘肽昵埃谔焐w地的彼岸香席卷整片宿莽穀那一剎那,四麵八方皆是撕心裂肺的慘叫,所有人惶然無措,一唿一吸都被緊鑼密鼓的死亡蔓延滲透,就連他腦中也有短暫的空白,不明白怎就忽然到了如此暴戾境地。
卻在他意識茫然之間,驀地映入眼底的,是滿麵血汙的尉遲慎雙目緊閉,拚盡最後力氣朝他衝來,力度極大,將他撞得倒下,摸索著捂緊他的口鼻。
那時他似乎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奈何他的聲音已是嘶啞,完全聽不清楚,緊接著,便昏死了過去。
而當(dāng)晏琇察覺到自己竟並未中毒之時,已是司劫將意識瀕臨崩塌的厲執(zhí)交付於他。
他強(qiáng)行帶著厲執(zhí)離開浮門,惶惶而漫無目的間,遇到了晏驚河。
就在他得知這一手將他養(yǎng)大,無論走到哪裏永遠(yuǎn)受各路江湖豪俠所欽佩,教他習(xí)武,告訴他心懷山海方可執(zhí)劍天涯的晏驚河,正是一路在背後操縱所有陰謀的人,那一刻起,存在他心間二十幾載不曾動搖的信念,便也剖裂了。
不知該慶幸他的親人還活著,還是悲婉這一切都已麵目全非,甚至不知何為善惡。
隻在渾渾噩噩中,腦裏不斷浮現(xiàn)那日尉遲慎一身狼藉撲向他的畫麵,不禁會猜測,他到底在想什麼,他絕境之際在他耳邊的低語,又是什麼。
於是當(dāng)聽說了尉遲慎已被帶迴金樓,他忍不住想看看那個一度成為他夢魘的人,究竟是生是死。
卻無論如何也不曾料到,尉遲慎失去記憶後在金樓的地位竟一落千丈,金樓已暫由外樓總領(lǐng)尉遲猙接手,而尉遲慎幾乎成為弟子間無需避諱的笑談,且不說再無往日震懾,就連下人送來的吃食都是又冷又硬,像是忘記許久才送到,他也不計(jì)較,隻獨(dú)自坐在院裏,呆呆望著白玉石桌上落灰的空鳥籠,實(shí)在餓了,便往嘴裏送一兩口。
晏琇是在他隨手舀著一早剩下的涼粥往口中送去之時,再忍不住上前阻止。
——我等你很久了。
誰知尉遲慎一看到他,不待他開口已將他抱住,低淺喑啞地對他說出那樣一句與以往截然不同,甚至有些柔軟的話,讓他莫名想起多年前初次見他,懷裏那隻灰不溜秋的小兔子。
——你知道我是誰?
——你是晏如星,晏如星。
像是在心裏描摹了很多遍,尉遲慎反複叫他,更不肯放手。
從未想過這向來冷酷無情的靠山有一日會將他視作眼裏的唯一,也不知他為何隻記得自己,更不確定他們這又算什麼,晏琇卻鬼使神差地順了他的意,允他跟著他來到這裏。
“行吧,”眼看晏琇似乎仍想不出該如何解釋,厲執(zhí)擺擺手道,“既然是你的決定,我也不多問了,隻不過他若再敢欺負(fù)你,我絕對饒不了他,我不管他有病沒病!”
“……恩,”晏琇聞言輕輕抿嘴,又像是保證道,“他什麼都忘了,打不過我的。”
“我不會欺負(fù)他。”
而這時尉遲慎也終於有所緩解,竟是站直了身子,又向前一步,眉目間依舊是對以往一無所知的木訥,語氣卻鄭重而篤定。
“或許我們之前有什麼誤會,但我隻記得他,他是我心悅之人,我定要與他此生相守。”
“……”
心情本已稍作平複的厲執(zhí)神色忽地僵滯,儼然越聽越不對味,包括一旁的晏琇在聽到最後兩句時,臉上表情也是一怔。
“……你他娘說的什麼玩意?再說一遍!”自是厲執(zhí)率先炸了。
而尉遲慎麵色平靜,一張口仍不知死活:“他雖然同為天乾,但與我早有夫妻之實(shí),這些我都記得——”
“尉遲慎!”晏琇慌忙打斷他。
“你記得?”厲執(zhí)則咬牙切齒地重複著,震驚之下麵容難以控製的猙獰,胸口急促起伏,仿佛七竅生煙的惡鬼,伴隨突然暴發(fā)的一聲怒吼,驚起大片棲息在山間的飛鳥,“臭不要臉的狗東西!”
“那你記不記得你是怎麼折辱他的!”
頃刻間整條隘道落土飛巖,待晏琇再抬眸望去,隻見尉遲慎早被氣瘋了的厲執(zhí)一腳踹出幾尺開外。
“仗著腦袋不好使了還打算賴一輩子!那我今日成全你!這就送你去見閻王!”唾沫星子全濺出來,厲執(zhí)氣到雙目通紅,著實(shí)被尉遲慎那信誓旦旦的一番話給激怒,“讓你他娘的再敢打他主意!”
這一腳帶著怒意,要比先前重得許多,幾乎要了尉遲慎才撿迴來的半條命,厲執(zhí)一邊破口大罵一邊緊隨而至,便又是接連幾腳,直將尉遲慎踹得滿口鮮血,拚命支撐著想要爬起來,卻無能為力。
“你怎麼有臉!”而這迴連腰間破爛的宿鐵扇也被厲執(zhí)抽了出來,劈頭蓋臉朝尉遲慎砸去,“還不快給我馬上滾!”
“哥!”
卻見飛至尉遲慎眼前的宿鐵扇被驚險(xiǎn)接住,晏琇迴頭擋在尉遲慎身前,迫使厲執(zhí)正惡狠狠飛去的又一腳隻得匆忙收迴。
奈何由於收得實(shí)在勉強(qiáng),避無可避地栽了個跟頭,哐當(dāng)摔在晏琇眼底。
晏琇便被夾在這一前一後兩人中間,堪堪扶起厲執(zhí),麵色複雜之際,隻見厲執(zhí)原本震怒的瞳孔驀地縮緊,目光越過晏琇,再次死死盯向尉遲慎。
是掙紮起身間,從他身上不慎掉落的一樣?xùn)|西。
盡管沾著土屑和血汙,仍可看得分明,為一枚雕有天墟蓮紋道徽的玉扣。
並非尋常的天墟弟子所能佩戴,厲執(zhí)隻在一人腰間見過——
元宵節(jié)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