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逐雲村幾乎被九極教餘眾占滿,厲執帶司劫一路疾馳,自然引來所有人的注目,他們多數倒不知道司劫一直被晏驚河藏在此處,隻看著司劫身上依稀可辨的雲袍,不明白他們的教主為何眨眼間扛迴個狼狽不堪的天墟弟子。
無心與誰解釋,厲執心知靳離定會去告知晏驚河他的所作所為,而他早已想好說辭,所以並未放在心上。
眼下占據他滿心的,當然是他掌下輸送內力許久依舊毫無起色的冰冷身體。
“阿琇!”
視線飛快遊移間,終是找到晏琇先前與他提過的落腳處,晏琇也正朝著他的方向緊張眺望,身旁尉遲慎被他教訓那番後傷口顯然已被處理,緊挨著晏琇而靠,厲執與晏琇四目相對,隻快步衝上前去:“可有溫水和火盆?”
“有!”而看到司劫的模樣時不免一怔,晏琇卻也不敢耽擱,忙隨厲執步入。
“還有金瘡藥,哪種都行,最好多些……”厲執將司劫放置在床沿,目光一刻也不願從他身上移開,轉身迅速接過晏琇遞來的幹爽布巾,便又急迫道。
“我這就去弄。”晏琇幹脆說著,迴頭看到與他一起的尉遲慎,“你在這裏等——”
而不待他說完,尉遲慎抬手將他扯住。
以為他單純不願與他分開,晏琇正欲開口,卻見尉遲慎垂頭在自己懷中摸索,因先前傷重,動作微微遲緩。
最終攤開掌心時,上麵赫然是隻翠玉的丹藥瓶。
“這丹藥自我醒來時便帶在身上,不知能否幫到你。”
“……”
晏琇驚訝抬頭,下意識接過來,打開後倒入掌心。
“這是……金菩提?”看著掌心不過毫厘大小的赤金藥粒,晏琇不可置信道。
正以溫布替司劫擦拭的厲執聞言倏地抬頭,幾步跨過去,自晏琇掌間捏起一顆,仰頭舉起,借窗欞間透來的光線細細打量。
隱約能看到丹藥外層金晃晃的薄膜之下,被藥沙充斥的內裏,像流動的仙霧,光是看著便覺珍稀神秘,仿佛神仙才會吃的靈物,也因此而得名“金菩提”。
這確實是世間難得的奇藥,比起金樓弟子人人可得的鶴歸丹,不僅對治療外傷有奇效,在修複內裏氣血的效用也是登峰造極。
“你有這等稀世珍物,剛剛怎麼不說?”晏琇指的自然是尉遲慎被厲執重傷後,他為他處理傷口時的一聲不吭。
“……”尉遲慎卻沒有迴答,目光隻在晏琇剛替他處理傷勢的指間徘徊。
於是晏琇也顧不得再追問下去,與厲執對視一眼,將掌心藥物交給他:“這個碾碎了塗在患處,定比尋常的金瘡藥管用。”
“……”投向尉遲慎的眼神不由複雜,厲執倒也不猶豫地點頭。
隨即轉向司劫之時掌心攥緊,又低聲道:“那你們……且先出去。”
在水牢裏時由於光線昏暗,他並沒有十分看清司劫的情況,或者說,他其實是不敢看得太過清楚,但眼下若要司劫恢複,務必需先將他長期受水牢侵蝕的皮肉清理妥當。
而雖說那霜洞底的水質還算清澈,想來並非死水,由於天墟一向寒冷,水中也並未滋生一般水牢裏的蛆蟲,但哪有人能禁得住半年的透骨折磨,僅靠他體內的乾陽支撐也是遠遠不夠的。
他一片狼藉的雲袍下麵,隻會更加慘不忍睹。
對於曾那樣身處高嶺的人,此時無異是將他的尊嚴悉數碾碎了,他若清醒過來,也定不希望被他人看到。
“好。”顯然看懂了厲執的心思,晏琇眉頭緊鎖,輕聲道,“我就守在屋外,有事叫我。”
說罷,他已拉起尉遲慎快步退了出去。
於是屋內除了才燃起不久的火盆發出細微裂響,驟然空落下來,厲執抬眼望著跟前勉強被擦拭幹淨的熟稔麵容,看他原本皎潔如月的皮膚透出灰敗的青紫,唇色也是毫無生氣的烏黯,再繃不住瞬時坍塌的表情,伸手便去解司劫身前斑駁的襟袍。
且他想起來,在浮門出事之前,司劫才去跪了忘仙峰替厲狗蛋求得救命之法,這人的膝蓋上分明還有傷,經這半年水牢,不知成了哪般——
誰知就在厲執輕抖的指尖才觸及司劫衣襟一角,不等他翻卷開來,寒氣陡然拂過他通紅的眼角,下一刻手臂竟再動彈不得。
心髒忽如擂鼓,厲執猛地抬眸,死盯著司劫竟是將他牢牢抓住的手掌。
指間的傷痕累累清晰可見,皮肉被侵蝕得早已潰裂,如此近距離而突兀地映入眼底,錐心砭骨之餘,也叫厲執震驚不已。
司劫原來是醒著的?
“司,司掌門?”他脫口低喃,瞪著司劫始終沒有變化的麵容,另一手已忍不住貼去,想看看他是否是雙目有疾才不肯睜眼。
可這次他的手還未觸到,司劫已微微偏頭,將他避開。
“……”
厲執愕然僵滯,看著司劫這時睜開眼睛,眼底卻不帶絲毫光彩,麵無表情,也不看他,更不允他查看身上傷勢的灰沉模樣,整個人也恍若定住一般。
“……司劫?”半晌,他木訥地又叫了一聲。
“……”不出所料地,司劫仍是沒有反應。
隻當他再次想要將另一手探入司劫袍底之際,又決絕地抬手阻擋。
“你……你讓我看看,”厲執不由啞聲道,“阿琇不在,我們都已經是結契的夫妻了,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嫌棄你。”
可惜他說完等了稍許,緊張得不知是汗水還是什麼,落到司劫身前,與濕淋淋的雲袍相融,還是沒能等到司劫有所動作。
這要如何是好?
看他的樣子,即便醒著,卻比昏睡還要令人不安,而若說這精神上的痼疾可以慢慢等待,但他身上的傷卻絕不能再繼續惡化。
還不確定晏驚河會什麼時候找過來,到時又要耽擱一番。
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司劫,厲執努力讓自己鎮定,可急促唿吸之下仍然滲出粗重的無奈與心疼,委實不願在此時強行逼迫他做不能接受的事情。
便在二人於這窄小的床鋪僵持不下間,厲執惴惴的心思終到達極限。
並未將手臂抽迴,而是就著司劫的掌心順勢而上,厲執一手扯開自己同樣被水浸透的衣物,赤著胸膛俯身與司劫緊貼,試圖以身體暫給他些許溫度,與此同時再忍不住開口:“小啞巴……”
“小啞巴,”他又低低說著,深埋在他頸窩,“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