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咄咄之下,曲鋶並不給厲執開口的機會,無論是自幼依靠的師父曲瀲,抑或敬仰已久的司掌門,都是他心底最重要之人,當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他本就伉直的性情再難以克製,雙眸怒瞪間,早已恢複的內力連同手中軟劍有如破籠兇獸,幾乎招招致命地朝厲執劈砍而去。
“你們是什麼時候服下了我那日給的……解藥?”厲執飛身避閃著,他曾經與曲鋶交過手,心知這愣頭青身手不賴,不敢有絲毫大意,隻在強行以宿鐵扇攪住他疾走的劍鋒之際皺眉問道,卻也沒有提及那解藥便是九元歸期凝露。
軟劍遭到壓製,曲鋶顯然更加憤怒,語氣也極不客氣:“我們自然立刻服下!哪知道你竟如此歹毒!”
立刻服下?
厲執心下一怔,不是被調換了?
而眼見曲鋶拚力掙脫鉗製,再次揮劍而來,厲執急忙閃躲著又道:“那你們之後是隔了多久見到的肖青山?他又如何看出你們中毒的?”
“你問此話是何意!”誰知曲鋶聞言怒意翻湧,“你害了我師父不說,還妄想牽及肖老坊主?我當初果真是瞎了眼!將你這卑劣之徒視為救命恩人!”
“今日我哪怕把這條命還給你,也絕不會任由你再繼續殘害他人!”
失望至極地怒吼著,曲鋶在情緒失控之下,無意間又泄出幾絲他自初見時便很難壓抑的天乾信香,灼灼酒氣被怒火燒得更烈,倏然浸入厲執的唿吸。
厲執迅速後退間微一恍惚,再抬眸時,迎著曲鋶緊隨而至的殺意,卻也忽地意識到,這番打鬥已迫使自己不知不覺地與司劫相距甚遠,生怕有人趁機對司劫出手,便在曲鋶急促的攻勢裏幾個來迴,又重新靠近司劫,處處引對方在此與他周旋。
結果曲鋶因為擔心傷及司劫而不得不束手束腳,果真又誤會了他:“事到如今,你還在利用司掌門!”
“……”厲執與他不可置信的目光相視,百口莫辯,幹脆不辯。
而就在這時,周圍眾人儼然看出曲鋶與厲執一時半刻分不出勝負來,那擎山的魏鋒最先不耐,忽地朝厲執一指:“我看大夥幹脆一起上!何必與一個魔頭講究江湖規矩!今日替死去的同仁報得大仇才是此行目的!”
“且他以司掌門來挾製曲少俠實屬卑鄙,在下這就去救出司掌門!”
凜然說完,魏鋒果然自人群中乍然竄出,拎著他沉甸甸的開山斧,如兇神惡煞的屠夫般直奔厲執。
“鏟除魔教,匡扶正道!”
其他人見狀自是皆不再猶豫,口中振振有詞地也一擁而上,一瞬間鷙風四起,塵土混著雪沫在空中飛揚下墜,紛紛擾擾地模糊了天地,隨著錚然作響的的兵器唿嘯,各派與九極教已然廝殺在了一起。
而厲執下意識以餘光看去,隻見肖青山也不再原地停留,竟是手提他近百斤的玄鐵黑劍徑直向晏驚河的方向而去。
尤其晏驚河仿若並不意外地出手相迎,厲執難免心中懷疑,他們意圖借此在眾目睽睽之下商議下一步計劃?
可惜不待他再分心看去,滿負殺意的魏鋒猛地擲出掌中開山斧,在他擎山自來出眾的雄厚內力催動之下,裹著重重狠戾自厲執後方砍來。
說是為了救司劫,但魏峰緊隨其後的一招一式根本對司劫毫無顧忌,不過是借著厲執與曲鋶糾纏間無暇分身而企圖偷襲。
“手下敗將,”厲執堪堪躲過他那重可劈天的一斧,頭皮發麻之餘倒也不客氣地罵他,“你們擎山已經無能到需要你這跳腳猴子來當代理掌門?”
“死期將至的狗東西,待會有你下跪求饒的時候!”
“這位兄臺不需插手!”而曲鋶由於不知他們先前恩怨,倒並未看出魏鋒的心思,隻大聲喝道,“我與這魔頭的仇,我一人來報!”
“曲少俠功夫的確卓絕,但論起歪門邪道,實在不及這魔頭半分,放心,我就助你將他拿下,剩下要殺要剮,全由你做主——”
卻就在魏鋒也看出厲執對曲鋶身上若有似無的酒香有所忌憚,一邊毫無退意地同曲鋶開口一邊有意以自身信香施壓,隻聽他原本得意洋洋的腔調戛然而止。
血氣飛濺,開山斧轟然落地,與此同時傳來的是骨肉猝然分割的細微聲響,在這紛雜的氣氛裏反而格外清晰。
魏鋒半張臉上沾著密集的血珠,僵立在厲執二人麵前,雙目瞪大,半晌才低頭看去,視線以內率先出現的,是穿肩而過的半截剔透劍身。
血水順著凹槽汩汩滴落,皎潔的寒玉仍不染絲毫。
是司劫的紫微七斬。
愕然看向此刻端坐於椅中的司劫,看著他一袖隨風翻卷中攤開的掌心直對著魏鋒肩後,顯然那一劍由他所出,連曲鋶也是一震。
“司掌門……”
司劫並不看他,但眸底映出的凜冽陰鬱仿佛深埋於天墟腳下的冰雪,冷到人骨子裏,任憑心底再是灼熱,也頃刻凍為僵土。
就在空氣剎那凝固之時,厲執卻忙不迭地一笑:“我看你們這五派之首,怕是真成了個廢人,使劍的準頭都失了,自己人也打——”
然而他強行替司劫解釋的話音未落,卻見司劫再一掌祭出,勢頭罡勁的掌風瞬時又將紫微七斬悉數扯出,血霧遮不住魏鋒淒厲的慘叫,而並未結束,這一次,昱昱的劍光卻是擦過魏鋒的雙膝。
魏鋒撲通跪在地上,顧不得狼狽,捂著滿身血汙再難忍受地哀嚎。
“……”周圍不可開交的廝殺頓時停滯,投至司劫的視線皆是詫異,應也夾雜著從未有過的驚懼。
唯有晏驚河向來枯黯的臉上閃過複雜的孤光,蒼峻的麵孔竟微微失神,像是不信眼前這一幕,又像曾無數次想象的憧憬。
隻不過他想象中的那個人,注定再也沒了機會。
“司掌門!”迴過神的曲鋶無疑目光凝重,“這,這是為什麼——”
然而他也還未說完,司劫麵色森冷,驟起的紫微七斬裹挾著霜怒,一劍又向他斬去。
虧得厲執眼疾手快地加以阻攔,曲鋶正持劍的手臂才僅被輕微劃出血道,不然怕是下場也要像魏鋒一般慘烈。
倒著實不曾料到司劫對曲鋶也可下此重手,厲執怔然擋在曲鋶跟前,看著司劫周身縈繞的狠鷙,一時也忘了如何開口。
便在此杳杳靜默裏,篤定而森凜的聲音終是響起。
“他是我心中至寶,卻寧願內腔殘損不治,將九元歸期凝露珍藏至今送於你。你雖被蒙在鼓裏,又受奸人挑撥,但你確是最無資格指責他鐵石心腸。”
“你若始終認人不清,持劍隻為指向真正護你之人,便不如再廢去這身蠻功,好過你知道真相,再追悔莫及。”
“……”隨著司劫幾句話落,曲鋶驀然怔愣原地,似是思緒幾番轉動,才有些艱難地開口道,“司掌門……這些話究竟是何意?我那日喝下的……怎會是九元歸期凝露?那,那我師父……”
可惜就在此刻,不待曲鋶再追問下去,已無聲冷視許久的肖青山突然間開了口。
聲音洪亮,字字兇煞。
“各位無需再耗費時間!這魔頭的血,就是彼岸香的解藥!我等不如先喝了他的血,否則他像半年前發起瘋來,所有人都會命喪在此!”
“什麼!肖老坊主此話當真?”
“他的血真能解毒?”
“肖老坊主從宿莽穀死裏逃生,定不會有假!”
“那還愣著做什麼!”
“不錯!先喝他的血!”
就在這彼岸香的秘密被突如其來的揭開,眾人驚愕之下哪裏再管什麼事實真相,哪怕厲執並未有絲毫施以彼岸香的意圖,但對彼岸香的恐懼早就遠遠勝過一切,不論是否真的需要,所有人都必須立刻得到那一塊免死金牌。
“保護教主!”
便當所有人蜂擁而上,什麼以多欺少的江湖禁忌通通拋之腦後,九極教眾人雖然也是第一次聽說此事,但總算在震驚中很快會意到情勢的嚴峻,紛紛朝厲執圍攏,以抵擋這豁然失控的局麵。
而與方才的廝殺截然不同,當切實涉及自身生死,無數利刃飛劍越過重重阻礙湧向厲執,漫天劍光中隻映出一張張極度扭曲的嘴臉,猶如洶湧的厲鬼。
若非司劫以紫微七斬隔開自縫隙中飛馳的一劍,厲執饒是身手再迅速,也很難盡數避開已然完全失去遮掩的欲望。
曲鋶倒是自從司劫那一番話過後便陷入沉思,眼下反而未與其他人一般瘋狂爭搶,隻在茫然之下,下意識地阻隔那一眾不管不顧的進襲。
然而當破風的飛刃到底擦過厲執早已滿是血汙的側臉,他咬牙喘息著,驀地迴頭。
“我迴來時遇到另一方勢力的北州王室,臭小子現今安全,且你師妹應是很快會到,你再堅持一會,就隨她們先迴去天墟!”
他匆匆對司劫交待,意欲製止司劫再為了維護他而與五派徹底決裂,卻不想話音還未落下,冰涼許久的臂間倏地一緊。
眼前陡然倒轉,整個身子已被牢牢護在司劫懷中,隻見他竟是強撐著旋身而起。
“不行!你的傷——”
“對不起,七年前……讓你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