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除夕多為銀晃晃的雪夜,像粗獷又柔軟的白沙,與窗縫露出的燭光交映,大紅燈籠罩著房頂未消的炊煙,意外的暖暾。
以往日子窮苦,厲執自是不怎麼喜歡過年,但厲狗蛋到底是孩童,隻看著周遭的熱鬧,哪怕那些吃的玩的不屬於他,眉眼間也會不自覺沾上簡單的喜氣。
所以每每進入臘月,厲執常與村裏其他窮人一起扮作神鬼,滿村敲鑼擊鼓,意為驅祟,總能沿門乞些銀錢,再加上他平日去鎮上賣野貨攢下的積蓄,倒足夠讓爺倆的小肚子鼓溜幾日。
除去吃喝,當然最必不可少,也最讓爺倆都興奮的,則是三十子夜,將截好的竹子扔進火盆裏,蹲在屋簷底下,厲執捂著厲狗蛋的耳朵,聽竹節被火炙烤不時發出劈劈啪啪的爆破聲響,並不連貫,但與別家震天的響動此起彼伏,也算能代替市麵昂貴的火藥爆仗來驅趕山鬼瘟神。
總地說起來,若是看開些,年倒也過得去,畢竟最難熬的,還要屬平常日子。
隻是今年的除夕夜,注定與往常不太一樣。
“噓。”
風塵仆仆地自外頭一進屋,厲執迫不及待拍掉滿身霜涼,朝身旁還未脫去鬥篷的厲狗蛋輕輕比劃,隨即轉身扒在門縫,窄窄望去,果真看見司劫離去的背影已逐漸與雪色交融。
三人剛自鎮上大包小裹的迴來,買了許多年貨,誰知才一進院,司劫想起漏了東西未拿,定要返迴重取,厲執問他是何物也不說,便放他獨自去了。
——倒也正中厲執下懷。
他恰好一路都在思索,待會兒該如何避過司劫的眼睛。
“看這是啥!”
確認司劫定然走遠,厲執再不耽擱,伸手從塞得滿滿的懷裏粗魯掏出最裏頭裹得十分嚴實的長紙包,幾下打開,往厲狗蛋眼前一亮,呲牙樂道。
“……”
厲狗蛋臉上仍是冒著涼氣的粉紅,眼底驀地映出豔豔的一串冰糖葫蘆,甜味撲鼻,倏然愣住。
確實,厲執鬼鬼祟祟從集市帶迴來的,就是這一串冰糖葫蘆。
不怪他這般小心翼翼,實在是自從厲狗蛋八歲齔齒後長出恆牙,此類甜食便一律成了家中禁物,且厲執兩年前在金樓冒充靳離時強忍摧心鎖的折磨,致使內腔遭受重創,司劫如今日複一日從不間斷地替他調理,最忌諱他觸碰寒涼之物。
所以這冰糖葫蘆,無論對於厲執還是厲狗蛋,都不得食用,一經司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夏日炎熱,他不過叫厲狗蛋替他打掩護偷吃幾塊西瓜,便一大一小被罰抵在牆根舉了半盞茶的西瓜皮,小的舉完了還有得抱,大的舉完雖也有得“抱”,卻是哭爹喊娘,破口大罵的“抱”。
至今迴想起來仍心有餘悸。
恍惚間對上厲狗蛋涼涼的視線,顯然厲狗蛋也下意識記起了那場難忘的教訓,厲執不由悻悻摸一把險些不在了的腰,司劫六親不認的狼戾模樣有如昨日。
奈何到了嘴邊的美食豈有不吃的道理,他與厲狗蛋快些吃完,待司劫迴來,連渣都不會剩下,怎可能會被發現?
這麼想著,厲執聽見厲狗蛋輕微吞咽口水的細響,心中也已了然,便毫不猶豫地張嘴一口,擼下最上麵掛著冰糖最多的一顆。
入口酸甜冰脆,急急咀嚼,咯嘣咯嘣,直饞得厲狗蛋眸底忽閃,嘴角跟著不自然地抿動。
終是在厲執眨眼已狼吞虎咽吃完了近一半過後,再忍不住,顫手攥住厲執披風一角。
“臭小子。”
厲執嚼得麵目猙獰,咧嘴嘿嘿笑著罵道。
等司劫頂著滿頭風雪迴到家中,已是半個時辰過後,厲執自是早就與厲狗蛋將冰糖葫蘆吃幹抹淨,連木棍都折了塞進灶臺裏,燒成了灰燼。
“你又買啥了——”
眼疾手快摳下厲狗蛋嶄新的鬥篷上一點點糖稀,明顯是方才不注意吃漏下,厲執心虛的問話未落,瞪著司劫抖開的包裹,又直了眼睛。
竟是各式各樣的煙花爆仗。
甚至有他走在集市時瞄都不舍得瞄一眼的“地老鼠”,那種點燃引線,老鼠尾巴會滋滋冒火到處躥騰的奢侈玩意。
“這得花了多少銀錢?”厲執心疼問道。
“不多。”司劫淡淡開口。
“撒謊,”厲執一撇嘴,“你倒也不必隱瞞……”
“沒有隱瞞,”司劫看到厲狗蛋直勾勾的目光,幾步過去,將包裹輕輕放在厲執手裏,“有認識的人擅此製法,晌午集市偶然遇到,叫我定要去取。”
“待天色黑下,你們便可燃放,隻是需注意安全。”
“等會兒,”倒能理解有人送司劫這些東西,不過讓厲執越想越覺茫然的是,“晌午集市?我們仨不是始終在一起?有人同你講話我咋沒看見?”
“……”司劫這迴定定看了他半晌,忽地沉默不語。
直到厲執瞇眼,一副仿若看透他的小伎倆般擠眉弄眼道:“我看就是你想給我們驚喜,還不好意思啥——”
“是在你偷買冰糖葫蘆的時候,你應沒注意到。”
“……”
於是厲執的賊笑凝在臉上——
一顆除夕小糖,新的一年願各位小天使平安喜樂甜甜甜,正文暫時推遲一天,等完結可能會再補一發雪地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