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前,南木來過,他帶了一些嬰兒用品來。眼見著病房裏的禮物都快堆成山了,夏辰也隻顧得上道謝。
陸行書今天有事不在,是李北北在病房裏陪夏辰和兩個寶寶。南木來時,李北北非常緊張,攔在兩個孩子身前變扭地不想給南木瞧孩子。夏辰知道李北北在想什麼,但總歸南木也不是什麼壞人,就算他是許尋的兒子,也犯不著不讓人家看孩子吧?
可李北北一瞅見南木的眼睛心裏就沒來由的慌,沒好氣道:“剛睡著,一會醒了難哄。”
南木看得出李北北對他的敵意,也不惱,沒再說要看孩子了。
“聽說你的書要拍電影了。”夏辰找了個話題。
南木淡淡笑道:“嗯,到時候送你們影券。”
“好,謝謝。”
隨後,陷入一陣尷尬。夏辰心想,陸行書怎麼還不迴來。他和南木根本不知道說什麼,自己想問的吧,又都不能問。
“行書最近工作家庭兩邊跑,聽肖鳴說,他清瘦不少。”南木突然開口,靠在窗邊不經意似得提到。
李北北皺眉,抓住了重點:“你怎麼老找肖鳴?”
“工作的時候碰巧遇見,我父親有許多生意與政府來往,有時候我會幫忙。”南木聞到李北北的火藥味,勾了勾嘴角,也不生氣,耐心解釋,“所以經常會碰的上,並不是刻意見麵。”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反倒顯得李北北小肚雞腸。
夏辰靠在軟枕上,猶豫地想著該迴什麼話,總覺得和南木說不上話,不如請他早點走?正苦惱著,就又聽南木說:“不過行書這人一向如此,我母親去世那年,他也這麼照顧過我。我一直心存感激。”
夏辰沒有過分曲解他的意思:“我知道。”
“你知道?”南木的指尖動了動,麵色依然淡漠。
夏辰點頭,盡量把話說圓了:“嗯,你寫的書很好,所以我問過關於你的事情。聽說你是從那時候開始寫小說的。”
南木顯然沒想到夏辰這麼冷靜,不禁失笑:“嗯,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事。你好好休息,我先迴去了。”
他說要走,李北北當然是舉雙手雙腳歡送,而南木不太搭理李北北就是了。待李北北仔細地關上門後,夏辰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睡著的大寶突然哼哼唧唧的開始哭,夏辰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就索性自己起身去把大寶抱起來哄,一邊哄一邊聽李北北憤憤不平:“南木這是在顯擺嗎?你聽聽他說的那些話,太過分了吧!”
“隨他。”
“夏辰,你都不生氣的嗎?”
“還好吧。”夏辰毫不在意南木的小心思,他親了親大寶的額頭,溫聲笑了笑,“大寶的眼睛像陸行書。”
情敵都殺到門口了,他居然還在管孩子的眼睛像誰,李北北一口血噎在喉嚨裏就差噴出來:“你心可真大。”
“他算哪門子情敵。”夏辰對陸行書還算有信心。
“那你幹脆也別老是陸行書陸行書的喊了,直接喊行書唄。”
“……”
“你聽見了沒?”
夏辰抱著孩子走遠了幾步,低聲:“這會不會太肉麻了?”他還從沒這樣喊過陸行書,心裏總覺得‘撲通撲通’地跳,耳朵也忍不住紅了。
這讓李北北傻眼了,這倆孩子也生了,婚也結了,喊親昵一點會怎麼樣?再瞧夏辰,一貫冷清的臉上,竟然露出害羞的模樣。
其實這也不怪夏辰,就算是**,他這把年紀都才隻有一次經曆,而稱唿的改變比親親抱抱更容易讓人難為情。
“你這樣太慫了,你練練吧?”李北北好心勸道。
“……行……書?”
“不行,太僵硬,再來。”
“行書……”
“太變扭,你自然一點。”
“行書。”
“嗯對,聲音再輕柔一點。”
“……你好煩。”夏辰打算照舊喊。
辦公室裏,陸行書打了個噴嚏。今天有誰在念叨他嗎?嗯,一定是夏辰想他了。陸行書美滋滋地在文件上簽著字,還傻笑著。
另一邊,南木迴了南家後,沒有停下腳步。
反倒是徑直走向了自家的酒窖,酒窖中擺放著幾百瓶不同年份和產地的珍貴葡萄酒。罪人的香氣隱隱深入肌膚和骨髓,這是南木最熟悉的味道。和小時候一樣,令人作嘔。
他推開酒窖最深處的那扇門,開了壁廊的燈,深色幽暗的空氣無處蔓延,始終飄浮著壓抑的氣息。南木皺眉,終於走到地下室的大門前。他直接推開門,裏麵的人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間點過來,驚訝道:“你怎麼來了?”
南木走過去,隨意看了看他正在研究的東西,挑眉,沒說話。
“實驗室你還是少來,要是被南盛知道了……”
“我去看夏辰了。”南木淡淡道。
文哲的手頓了頓,想問又不知如何開口問。
“生了對雙胞胎,一個alpha,一個omega。”南木坐到一張靠椅上,笑的時候和許尋很神似,“你不想看看嗎?”
文哲放下手裏的試管,沉了口氣迴身:“你十四年前就答應過我,不再找小辰麻煩的。”
南木卻笑了,一改平日裏溫順的態度,他走上前貼近文哲,語氣逼人:“夏奕明,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談條件?你現在可是全國通緝的罪犯,一旦抓住就是死刑。你因為一己之私放走了陸行書和夏辰,害的基地曝光,所有人都不得不東躲西藏。”
試管中透明的液體輕輕晃動,文哲推開了他,與他保持一定距離。
“你讓南家損失慘重,父親的脾氣更壞了……”南木又突然沮喪,垂下眼簾,語調也變得飄忽不定。
文哲立刻問道:“他又打你了??”
南木聽了,愣了愣,隨後爆笑。
他笑的有些癲狂,自從南夫人死後,南木的精神就很偏執。常人麵前他和往前沒什麼不同,但陰暗與壓迫,在他內心生根發芽,逐漸形成了另一個南木。
“對啊,他打我,所以你一定要快點研製完成pci-1。”他坐迴靠椅上,輕輕仰著頭,“這是你欠我的。”
文哲皺眉,低下頭示弱:“對,我欠你和你爸爸的。但是,小辰好歹是你……”
“閉嘴。”
南木並不想聽這句話,他看著桌上那一排實驗儀器,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在這條被衣衫覆蓋的手臂上,數不清紮了多少個針孔。有更改劑,就必然有解藥。最貼近成功的人無需小節,他喜歡痛著去試驗那些變化。
南木沒有告訴夏辰另一件事,如果夏辰知道了,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十四年前,綁架夏辰的主謀是南家的主人南盛,包括他。
出於嫉妒,出於不甘,也出於厭惡,他恨不得夏辰去死,每分每秒都巴不得他去死。憑什麼自己偏要活在黑暗之中,而夏辰卻可以活的那麼幸福。
他是元帥的外孫,他擁有夏奕明遺傳的醫學頭腦,他還有傅言哲遺傳的高冷樣貌。夏奕明雖然為了贖罪選擇了他們這一邊,選擇了與傅言哲決裂,但他無時無刻都在記掛著夏辰。即便他不去看,不去問,不去提,他也日日夜夜牽掛著夏辰。
夏辰就是一朵盛開在崖邊的高冷之花,所有人都仰望他,關懷他。而自己呢,動不動就被南夫人關在地下室,被南老爺虐待。陰暗,潮濕,自從許尋死後,他沒有一日是開心的。
在外,他是南夫人寵愛的獨子,在內,他不過是一個垃圾。
唿之即來,揮之即去,戰戰兢兢地過著日子。
沒有人對他好,隻有陸行書給過他一絲光。可偏偏,這個人也要被夏辰搶走了,橫行霸道地搶走了!
“你說,如果那一年綁架。”南木的聲音幽幽的,聽的文哲手心冰涼,他癡癡笑起來,“父親要是沒聽你的放了他,而是殺了他。現在我們所有的麻煩是不是都迎刃而解了?”
他瞇起眼睛,宛若蛇蠍。
文哲冷聲:“你們不能動夏辰。”
當年綁架案,隻不過是為了逼不願再繼續研究下去的夏奕明就範才實行的。而這個案件卻在後期失控,南木沒有將贖金交給綁匪,他瞞著夏奕明和南盛,直接與綁匪失聯。要不是陸行書的出現,要不是元帥的堅持不懈,夏辰早死透了。
“如果你傷害夏辰,我會毀掉pci-1所有的數據。”文哲再次沉聲,“我說到做到。”
南木嗤笑,沒再作答,他的思緒永遠走不出那一年的陰雨天。
滴答——
滴答——
腦海裏是濕漉漉的迴憶,雨水滲進淡薄的鞋子裏。那是年幼的南木畏畏縮縮跟在許尋身後的情景。雨下的很大,他們來找傅言哲。彼時的傅毅還未年邁,穿著一身軍裝,坐在轎車裏。別墅的大門緩緩打開,使得站在雨中的父子倆更加可憐。
“小南,拿著傘,乖乖站在這。”許尋的聲音很虛弱,他摸了摸南木的頭。
五歲的南木眼底是滿滿的懵懂,他點點頭,低下腦袋沒說話。
因為他看到傅毅投來的目光,那麼厭惡與不屑。南木想和許尋說,我們迴去吧。可一想,迴去也不好,有討厭的南夫人和父親。沒人喜歡他和爸爸,他很難過。
“走吧,小南。”很快,他們被邀請進去。
不同於剛才那個兇神惡煞的人,裏麵的人態度溫和,他正在哄一個約莫兩歲的孩子睡覺。他長得很好看,不同於許尋的孤冷,他的身上洋溢著溫暖的氣息。南木忍不住靠前張望,卻見他喚懷裏抱著的孩子為:“小辰。”
好可愛的名字。
南木眨眨眼睛,害羞地揪緊了許尋的衣角。
傅言哲也注意到南木的目光,笑道:“張媽,倒兩杯熱茶和一杯熱可可,再拿一點今早剛買的餅幹。”他把已經睡熟的小辰交給傭人,這才開始詢問他們的來意。
許尋盯著張媽抱進去的孩子啞語,傅言哲便自己先解釋道:“那是我和奕明的孩子,已經兩歲了。”
許尋突然滿眶的眼淚,他拽緊了南木的胳膊,南木覺得疼,但不敢出聲。
“即使你現在後悔,也不能讓你再迴到他身邊。”傅言哲很聰明,他已經看出了許尋眼底的意思。但傅言哲的語氣很堅定,不容商量。
南木聽不懂,迴到誰的身邊,他癟嘴。傅言哲見了,把熱可可推給他,對他笑了笑。南木不敢喝,期盼地看了看許尋,希望得到許可。
但許尋沒有理會他的小動作,反而雙眸無神般緩緩道:“我和他的孩子五歲了。”
傅言哲怔了怔,端起茶杯,輕笑著說:“開什麼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就憑南盛那副體格的beta,怎麼可能讓我懷孕。”許尋扯了扯嘴角,“南盛信了,是他太想要個孩子了。你也信嗎?”
傅言哲的手是僵硬的,他抿了一口熱茶,卻不小心被燙到。慌忙之間,茶杯掉到地上,浸濕了地毯。
“南盛開始懷疑了,他要做親子鑒定。一旦事情破敗,以他的脾氣不會放過我和小南。”許尋苦笑,“除了你們這,我想不到別的地方可以把南木送來。”
“……我曾經給過你機會的,你那時候為什麼不迴來?”傅言哲起身,蓋不住的怒火,“現在我的孩子都兩歲了,你這樣做合適嗎?”
他好不容易蓋建起來的家庭,因為許尋的緣故,如今又岌岌可危。傅言哲不願意,他這些年付出太多,也不能再失去。
許尋沒有逼他太快做決定,隻是安靜地反問他:“你知道當年為什麼我會選擇離開嗎?選擇一個……嗬,一個性情陰晴不定的金主做依靠。”
“……”
“因為你父親找過我,希望我離開他。這樣他才會全心全意地幫助奕明,給他免除死罪,還能給他一個嶄新的未來。”
“你說什麼?”
“夏奕明的確是因為知道我懷了他的孩子,才一個人去頂罪的。但因為你父親,我不得不騙他,孩子是別人的,不得不將我被人包養的事實告訴他,也不得不將我和他之間的感情斬斷。賣pci-1的錢,早為了替他疏通關係而用盡。最後的我,不得不選擇南盛這個人渣……傅言哲,沒有人生來就是幸運的。”他的眸子陰暗,多年的壓抑與痛楚將他的本質中的善良磨滅。如今他想的,隻有護住自己的孩子南木這一件事,其餘人的死活安樂,都與他無關。
許尋麵無表情地站起來,拽住南木的手,語氣生冷,“你好好想一想,明天我會再來找你。”
可南木記得很清楚,他們沒有明天了。
就在他們出門的那一瞬間,傅毅迴來了,傭人跑到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什麼,傅毅皺了眉頭。他那樣子很兇,兇到南木不敢抬頭看。
“爸爸,我怕。”
許尋也望了一眼傅毅,擰緊了眉頭沒說話,拉著南木急匆匆地就走了。
所以南木也不會知道傅毅當即和傭人說了什麼。
但如果,南木能夠再多駐足一會,他就會聽到傅毅對傭人這般說:“明天他們再來,就給我趕出去。不管用什麼方式,來一次,轟一次,不用留情麵。但這件事,不要讓少爺知道,更不能讓夏奕明知道。”
他們都不知道,南木把這件事爛在了心裏,爛在了他醜陋的膝蓋上。